教坊司。

和其他女子一樣，喬綾被帶到了一處名為含春院的院落中，被一位約莫四十歲的女人聚集起來訓話。

訓話的便是教坊司的金嬤嬤，只見她身著墨綠色齊胸襦裙，三角眼，眼周布滿了褶子，說話時喉嚨像是卡了一口痰，嘶啞而陰郁，

“姑娘們都聽著，你們皆由田大人走遍千山、網羅四海才尋回的美人。田大人費心費力將你們帶來此處，自有重任交付。你們這些人當中，有被家人販賣的，也有因交不起稅銀而被各地官府抓來的，亦有主動投奔者。但不論你們是因何到此，從此以后，你們便都是我教坊司的舞姬，身上都背負著唯一的使命，便是能在譙國使臣來訪的宴會上一舞傾城，贏得皇上的青睞。這可是天下女子求而不得的機遇，爾等理應珍惜。”

話音剛落，喬綾便聽得旁邊身形高挑的一位黃衣女子高聲接話道：

“多謝嬤嬤教誨，小女子必全力以赴，為皇上舞上一舞！”

此話一出，引得眾人轟然一笑，金嬤嬤卻陡然陰下臉沉聲道，

“都給我穩重些，別還沒上臺，就先丟了丑！既進了我教坊司，便把你們民間的那些粗鄙行徑收一收。要知道，并不是誰都能有資格入皇上的慧眼。你們如今的二十人里，經重重考核后，僅有八人能留到最后。”

“嬤嬤，那，那剩余的十二個人呢？”

有人怯生生地問道。

金嬤嬤忽然冷笑一聲，“自然是投入軍中，充當軍妓，也算是為皇上分憂了。”

此話一出，眾人一片嘩然，繼而便是久久的沉默。更有甚者，已經隱隱的眼淚哭泣。到這一刻，眾人才驚覺這并非是一場玩笑，今后的每一日，稍有行差踏錯，便是萬劫不復。

隨后，金嬤嬤絮絮叨叨地講了許多宮里的規矩，說著日后學習排練的內容、考較的日程。

緊張的排練日程、淘汰后的殘忍后果以及繁瑣的宮規如同一道道枷鎖，聽得眾人心中十分沉重。

訓誡完畢后，金嬤嬤便命人領著她們去找各自的住處。

住宿分為兩人一室，與喬綾同為一室的，正是那位膽大的黃衣女子。

那女子一見了她便圍著她打轉，一會兒端詳她的眉眼，一會兒摸摸她的腰，眼中滿是驚艷，

“我自認為已算得上孟家莊第一美女，沒想到，你竟比我還要美上幾分。睫毛比我長，皮膚比我白，腰也比我的細……糟了糟了，看來我只能充當軍妓給皇上分憂了！”

她說著便撓著頭，做出一副十分苦惱的樣子，但眼底卻滿是欣賞與驚羨。

“不過，我嘴巴倒是比你的大。娘說，嘴大吃得開，到哪兒都不愁餓著，因此我最喜歡的便是它了！”

喬綾見她如此活潑，全不似多數被抓進來郁郁寡歡的女子，于是好奇地問道：

“姑娘，是自愿來此？”

她微笑地點點頭，破有些沾沾自喜道：

“我今年剛滿十五，但家里沒錢，交不起稅，于是嫂嫂便打算將我嫁給村里的李瘸子，好趁機撈一筆彩禮。我跟你說，那個李瘸子都40多歲了，又老又丑又瘸，我才不要嫁給他呢。于是我就跑了出來，聽說官府在找美女，還有賞錢，于是我就來了。我想著，等我日后當上了皇上的妃子，我便回去把我那惡毒的嫂子嫁給那李瘸子，還不要彩禮，白送他了！”

說罷笑得前仰后合，仿佛已然看到了那日的場景。

不知為何，看到她這純真無邪的笑容，喬綾忽然覺得有些苦澀。

像教坊司這樣污濁的地方，足以將無數的天真和希望溺斃。

“你的手受傷了，我來給你包扎一下吧。”她一把扯過喬綾的手，把她拉到桌旁，隨即從身上扯下一塊布，用茶壺里的水打濕，將她的血污擦凈，裹上干凈的布條，末了朝她一笑道，“對了，話說了這么多，還沒跟你介紹呢，我叫孟蓮，你叫什么名字？”

喬綾忍著手上的痛意，緩緩開口道，“我叫喬綾，你以后叫我阿綾好了。”

“阿綾……我叫阿蓮，你叫阿綾，咱倆不光人好看，名字也取得美，合該咱倆住一屋呢。”

孟蓮的笑聲朗朗，喬綾難得露出了笑意，心里的陰霾也散了幾分。

屋內并排的兩張床，梳洗完畢后，便有人為她們送來統一的衣裙和鞋子，這便是她們日后在長居此處的行頭。

裙子以月白色為底，裙身用銀線繡出細碎的淺藍色流云紋，裙擺處綴著極輕薄的雪紡流蘇，舞動時如風吹柳絮，飄逸非常，孟蓮穿上它簡直轉得停不下來，直呼美的很不愿脫下。

除此之外，金嬤嬤還挨個給大家賜藝名，孟蓮賜名為云袖，喬綾賜名為雪硯。并告誡從此在教坊司內姑娘們只允許以藝名相稱，不得直呼真名。

夜里，想起母親和阿臻，喬綾的心里不由得發悶。

她不知道阿娘是否安好，更關心阿臻的傷勢。

再者，那些差役會不會再回去對他們進行報復……一切的一切，她都無法尋求一個準確的答案。

雜亂的思緒擾的她遲遲難以入睡，甚至越到夜深她便越發覺得心中孤寂，想到竹樓的小床，想到母親溫暖的被窩，還想到那筐他們還沒來得及吃的蘑菇，便忍不住熱淚盈眶，一滴接著一滴的淚水從她的臉頰流向枕頭，濕潤了大片。

“阿綾，乖，不想家……”

不知是孟蓮的夢囈還是她特意的安慰，喬綾被她這句話暖得心頭一熱，不禁流下了幾滴感動的淚水。隨后又像是被她起起伏伏的鼾聲感染似的，她竟覺得分外踏實，不多時，也闔眼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