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醉薇靜靜地站了一會兒，如果說之前她是想跟樂宸好好談談，或者有些瘋狂的念頭——讓他看到她沾滿血的尸體，但此刻想來卻是有些可笑。

他已經不在乎你了，無論你什么樣。

她依言走到書架旁，柜底深處靜靜躺著一個積滿薄塵的手提箱。箱內的石料木料散亂擺放著。

其中幾塊光滑的印石上，赫然殘留著一些歪歪扭扭、稚嫩得連新手都望塵莫及的刻痕。

她隨手拿起一塊青灰色的印石和一把細長的刻刀，冰涼的觸感從指尖傳來。

刀鋒觸及石面，發出輕微而有韻律的“簌簌”聲。紛亂如麻的心緒果然隨著這單調重復的動作，漸漸沉淀下來。

她不禁想起初入大學篆刻社團的那個秋日，時珖曾含笑問她：“怎么想到學這個？”彼時的她，指尖輕撫著一塊尚待雕琢的石料，眼中有著干凈的笑意，回答便是如此簡單：“因為能讓我平靜。”

那些久違的步驟在指尖復蘇，帶著幾分生澀卻又奇妙地連貫起來，后來，沉沉的困意襲來。她強撐著眼皮，精準地完成了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筆長沖刀。待到那字符終于完整地顯現出來，她才疲憊卻又滿足地放下工具，揉揉酸痛的脖頸，起身去洗漱。

幾乎是沾枕的瞬間，便墜入了無夢的酣眠。

再醒來時，窗外已是濃稠如墨的夜色，蒼醉薇帶著剛睡醒的慵懶迷糊，赤著腳踩在微涼的地板上，輕輕推開了臥室的門。

一個冰冷的聲音驟然刺破這片寂靜：“醒了？”

那聲音來得毫無征兆，蒼醉薇驚得渾身一顫，心臟幾乎要從喉嚨口蹦出來！

她猛地抬頭，借著客廳昏暗的光，看清了沙發角落里的身影——熟悉的輪廓，確是“時珖”。

然而，當她再仔細看去時，卻徹底怔住了，平素溫潤如暖玉的眼神此刻銳利得如同裹挾了千年的蕭殺之氣。

他周身隱隱透著一股仿佛從古戰場吹來的蕭瑟寒意。

“你是？”她的聲音帶著不易察覺的輕顫。

“姑娘喚醒的戰魂，鬼將軍——程愈疾。”那聲音低沉，“如何？姑娘可想好那冥契之事了？”

蒼醉薇深吸一口氣，平日里溫潤如玉的人兒，此時冰冷冷的，她實在不太適應。

迎著那雙鋒利的眼眸，一字一句清晰道：“想好了，我簽。”她飛快地眨了下眼，試探著問道：“可你這樣……真正的時珖不會醒來嗎？他……會怎樣？”

“他不會醒。”占據著時珖軀殼的鬼將軍漠然回答，“此刻他在此身的深處沉眠。只要我不讓出位置，他便感知不到外界的種種。”

“你既知他的存在，”蒼醉薇的心懸了起來，“那他可知曉你？”

一個幾乎不算是笑的弧度僵硬地掠過他的嘴角：“他不知我之存在。我卻深知他——他所歷之事，皆在我眼中無所遁形，視如己見；而我之所行所為，他卻難窺分毫。可還有疑？”

每一個字都冰冷冷的，蒼醉薇目光死死盯著那雙毫無溫度的眼睛：“為何選擇他？”

“此問，”鬼將軍的面容在昏暗光線下顯得有些模糊，聲音里透著一絲難以名狀的復雜，目光幽深晦暗，帶著不明的深意，“我暫時無法作答。”

蒼醉薇點了點頭，她也不是非要探聽別人隱私，“還有一個問題，”她頓了頓，語氣里帶上了一點刻意為之的困惑，“你怎么不拽文縐縐的古言了？跟初次見面那會兒完全不一樣了。”

冰冷的氣息似乎停滯了一瞬，皺了皺眉，“什么……意思？”

“就是……”她努力想解釋，“不那么古風古氣、咬文嚼字了。”

“哦。”他仿佛恍然，“近日他沉睡時，我便坐在電視前，看里面的人行走言談，也瀏覽那名為電腦的熒幕。習得現世之言。”那語調依舊冰冷，卻因幾個刻意停頓的詞語而顯出一些笨拙的可愛。

“……哦。”蒼醉薇覺得喉嚨有些發緊，“那，”她硬著頭皮追問，“你這樣占用他身體，占用了他的休息時間……他醒來不會疲憊嗎？”

“會吧？”鬼將軍的回答輕飄飄的，甚至帶著一絲疑惑。

蒼醉薇：“……”

“好了，”鬼將軍顯然不再糾纏于此等細枝末節，他倏然站起身，高大的身影站在暗處，只余下那雙銳利眼眸灼灼發光。

他伸出的手骨節分明，在微光下顯得蒼白如玉石，掌心憑空浮現出一卷流淌著詭異烏金暗芒、仿佛承載著千年詛咒的古老卷軸，散發著徹骨的陰寒氣息。

“莫管他人。”那聲音低沉肅殺，“你需想清，一旦簽下這冥契，你我性命相連，休戚與共，此世無解。你生，我存；你隕，我滅；反之亦然。再無回頭之路。”

每一個字都像沉重的鼓槌敲在蒼醉薇心頭，那幽深的眼眸緊鎖著她，等待著最終的回答。

卷軸上的暗芒無聲流淌，映亮了蒼醉薇蒼白的臉。沒有絲毫猶豫，她的聲音異常清晰、斬釘截鐵地回蕩在寂夜中：“我愿意。”

二人的血滴在卷軸之上，卷軸陡然變色，散發著金色光澤，很快暗淡，寸寸碎裂，消散于空氣中。

“這就……好了？”

程愈疾垂眸，視線落在她精致的小臉上。這張臉分明有種模糊的熟悉感，卻又讓他捕捉不到確切的記憶。

他唇角無聲地掠起一絲弧度，低沉的嗓音帶著玩味，“嗯……或者，我們也喝個酒，摔個碗？”

蒼醉薇眨了眨眼，清亮的眸子里透著一絲無奈，“將軍，電視劇里的橋段，還是少學的好。”

眼前這人頂著“時珖”那張俊美溫和的臉，言行舉止卻透著冷冽，巨大的反差感讓她心底掀起細小的波瀾。

他向前逼近一步，目光落在她臉上，聲音卻平靜無波，“你是不是該履行義務了？”高大的身體幾乎將她籠罩，“這次我保證，不會讓你再昏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