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滿的拇指在手機屏幕上懸了三秒，才輕輕點開那封邀請函。

郵件正文的燙金字體在夜間顯得格外刺眼，他盯著“誠邀林小滿先生作為老巷口代表參與第三屆都市夜市爭霸賽”的字樣，喉結動了動。

炭火的熱度透過烤架往上竄，在他額角沁出薄汗，卻比不上胸腔里翻涌的熱——那是爺爺臨終前攥著他手腕說“要把鹵味的根扎進人心里”時，他摸到的溫度。

“小滿哥！”

楚雨蕁的聲音像串炸響的小鞭炮，直播手機的補光燈在她發梢跳著，把她身后烏泱泱的人群都照得亮堂堂。

她舉著手機擠到攤位前，鏡頭直懟林小滿的臉：“剛跟組委會通完電話！

他們說今年特別設置了’煙火傳承‘賽道，就等你這種有老手藝的人呢！“

手機里立刻炸出滿屏彈幕：

“小滿哥沖！”

“想看烤串香哭評委”

“前排蹲冠軍攤位位置”

林小滿被鏡頭晃得瞇起眼，伸手把烤串翻了個面，油星子“滋啦”濺在鐵板上，混著孜然香往人鼻子里鉆。

他瞥了眼彈幕里自己被拍糊的側臉，突然笑出聲：“楚主播，你這燈晃得我串兒都要烤糊了。”

“糊不了！”楚雨蕁踮腳把手機舉高，馬尾辮掃過他圍裙上的油漬，“我跟你說啊，我剛申請當賽事官方直播官，今晚就開預熱直播——”她突然壓低聲音，“你猜我看見報名名單里有誰？

周...哎！“

“小楚。”

社區李姐的聲音從人堆里冒出來。

這位總系著藍布圍裙的居委會主任扒開人群，手里還攥著半塊沒吃完的烤面筋，油星子沾在她灰白的鬢角上。

她拍了拍林小滿的肩膀，掌心的溫度透過圍裙布滲進來：“我剛跟組委會磨了半小時，他們同意老巷口就你一個代表。”

林小滿的手頓了頓，烤簽在指尖轉了個圈：“李姐，這事兒...”

“這事兒怎么了？”李姐把烤面筋往他手里一塞，“上回你給獨居的王奶奶送夜宵，給放學的孩子們留熱串兒，老巷口的人心就是秤。”她指了指攤位前排到巷口的隊伍，“你看這些人，哪個不是捧著真心來的？”

人群里有人喊：“小滿哥沖冠軍！我們給你帶鍋碗瓢盆去加油！”

“對！輸了算我們的！”

笑聲混著炭火聲炸開，林小滿低頭咬了口烤面筋，醬香味在舌尖漫開——是他調的甜辣醬，帶著點爺爺特有的陳皮香。

他突然想起三天前周陳宇舉著轉賬記錄罵他“搶生意”時，王奶奶顫巍巍遞來的保溫桶，里面裝著給孫子留的綠豆湯；想起放學的孩子們把攢的零花錢塞他手里，說“小滿哥的串兒比學校門口的香”。

“行。”他把簽子往烤架上一插，火舌“轟”地竄起來，映得他眼睛發亮，“我替老巷口爭口氣。”

“口氣？”

一道清冷的女聲從攤位右側傳來。

蘇晚晴抱著皮質筆記本站在陰影里，路燈在她發梢鍍了層淡金。

她翻著手里的賽事手冊，指甲蓋在“特邀評委”四個字上輕輕叩了兩下：“林老板，上回說‘不吃會后悔一輩子’，這回我倒要看看，你的串兒能不能讓專業評委也后悔。”

林小滿抬頭，正撞進她冷得像冰渣子的目光里。

可他注意到，她捏著手冊的指節泛著淡粉——就像上周他硬塞給她那串烤茄子時，她耳尖的顏色。

“蘇評委。”他故意拖長音調，用夾子音學她說話，“要是我拿了冠軍，您可得在報紙上寫篇《路邊攤也能問鼎夜市》。”

蘇晚晴的耳尖瞬間紅到脖子根。

她“啪”地合上手冊，轉身時高跟鞋在青石板上敲出脆響：“白日做夢。”

楚雨蕁的手機適時傳來提示音，她低頭一看，直播間熱度已經竄到十萬+。

她趕緊把鏡頭轉向蘇晚晴的背影，故意喊：“家人們看到沒？

蘇大評委臉紅啦！

這波預熱我給滿分——“

“楚雨蕁！”

“開玩笑的開玩笑的！”楚雨蕁吐了吐舌頭，又把鏡頭切回林小滿，“那我們的冠軍預備役選手，打算怎么準備比賽呀？”

林小滿彎腰翻出爺爺留下的舊飯盒，木頭蓋子上的劃痕在火光下泛著暖光。

他用指腹蹭了蹭盒底的暗紋——那是爺爺當年刻的“滿”字，說等他把鹵味做得“圓滿”了，這盒子才會顯靈。

“準備？”他把飯盒輕輕放在烤架旁，抬頭時眼里有星火在跳，“把爺爺教的，我學的，老巷口人愛吃的，都烤成串兒。”

人群突然安靜了一瞬。

直到某個尖銳的聲音從巷口傳來：“林小滿，你以為贏了次網暴就能當冠軍？”

周陳宇站在路燈照不到的地方，襯衫還是皺巴巴的，領口沾著垃圾桶里蹭的油漬。

他手里攥著張報名表，邊角被揉得發卷：“我報了名。

這次...這次我要讓所有人知道，誰才是夜市的王。“

他的聲音在夜風里飄得七零八落，可林小滿還是聽清了。

他望著周陳宇泛紅的眼尾，突然把一串剛烤好的脆骨串扔過去：“先把這串吃了。”

周陳宇愣在原地。

“涼了就不香了。”林小滿低頭翻著烤串，嘴角勾著笑，“吃完了...再談輸贏。”

炭火“噼啪”炸開，火星子竄上夜空，像極了夜市爭霸賽那天會亮起的煙花。

后臺化妝鏡前的燈泡忽明忽暗，林小滿正往圍裙上系最后一個繩結，金屬搭扣“咔嗒”一聲扣緊時，門被人用力撞開。

“林老板好雅興啊。”周陳宇的聲音裹著刺人的香水味涌進來，他身后跟著三個穿白大褂的廚師，其中一個頭發染成銀灰色的男人正用鑷子夾起試吃盤里的烤腸，指尖沾著的番茄醬在不銹鋼臺面上洇出紅漬。

周陳宇扯了扯皺巴巴的領帶，喉結因為激動而上下滾動：“我花二十萬請的是米其林二星餐廳的副廚，你呢？

就靠你爺爺那口破飯盒？“

林小滿的手在圍裙上蹭了蹭，目光掃過周陳宇腳邊的保溫箱——箱蓋上印著“御膳坊”的燙金logo，那是城里最貴的私房菜餐廳。

他想起三天前在菜市場遇見周陳宇時，對方蹲在魚攤前撿別人挑剩的小鯽魚，指甲縫里全是黑泥。

原來那些在攤位前罵他“搶生意”的夜晚，周陳宇是在攢錢請廚師。

“周哥這是下血本了。”林小滿彎腰從帆布包里摸出爺爺的舊飯盒，木頭蓋子上的“滿”字被他摸得發亮，“不過我聽說...”他抬頭時眼里閃著促狹的光，“御膳坊的副廚最擅長做佛跳墻，烤串兒...能行嗎？”

銀灰頭發的廚師猛地抬頭，鑷子“當啷”掉在地上。

周陳宇的臉瞬間漲成豬肝色，他一把拽住廚師的胳膊：“張師傅，您跟他說！”

“烤串兒講究的是火候層次。”張師傅扯了扯領口，聲音比剛才低了三度，“我...我研究過夜市烤串的技法。”

林小滿沒接話，他把飯盒輕輕放在操作臺上，指腹壓在盒底的暗紋上——那是爺爺用刻刀一筆一劃鑿出來的，說等他能讓食客吃出“家的味道”時，盒子會給他驚喜。

此刻指尖傳來微微的震動，像有只蝴蝶在盒底撲棱翅膀。

“選手準備！”

廣播聲炸響，楚雨蕁舉著直播手機撞開后門，馬尾辮上的草莓發夾歪到耳后：“小滿哥快跟我來！

觀眾席都坐滿了，李姐帶著老巷口的阿姨們舉著’小滿必勝‘的燈牌，蘇評委剛才還問我你帶沒帶那盒神秘鹵料——“

她的聲音突然卡住。

所有人的目光順著她的視線望過去——周陳宇正踮腳往林小滿的飯盒里瞄，指尖幾乎要碰到盒蓋。

“碰壞了你賠？”林小滿快走兩步把飯盒抱進懷里，動作輕得像護著什么寶貝。

周陳宇被他撞得踉蹌，后腰磕在桌角上，疼得倒抽冷氣。

“你等著！”他扶著桌子站直，脖子上的青筋跳得厲害，“等會評委嘗了我的‘黃金烤串’，你就知道什么叫專業！”

比賽現場的聚光燈亮起時，林小滿的掌心全是汗。

他望著對面攤位上周陳宇的“黃金烤串”——每根簽子都裹著金箔紙，烤爐是定制的銅制雕花款，連撒的孜然都裝在水晶瓶里。

觀眾席傳來細碎的議論：“這陣仗夠大的”“林小滿的破攤子能比嗎”。

“現在，有請選手展示代表作！”楚雨蕁舉著話筒跳到舞臺中央，直播鏡頭掃過林小滿的攤位，“我們的‘老巷口串王’準備了什么秘密武器呢？”

林小滿深吸一口氣，掀開了爺爺的舊飯盒。

首先端出的是鹵牛舌，琥珀色的鹵汁在白瓷盤里晃出漣漪，牛舌切得薄如蟬翼，邊緣微卷，像朵未開的金盞花。“這是用爺爺泡了二十年的鹵料，每天凌晨三點起火，慢鹵三小時。”他的聲音混著烤爐的“滋啦”聲，“鹵料里有陳皮、草果，還有...我爺爺臨終前偷偷加的一味蜂蜜。”

接著是炭烤五花肉，肉皮烤得焦脆，油脂在簽子上凝成透明的琥珀，旁邊配著一小碟自制泡菜——白菜幫脆得能聽見聲響，泡汁里浮著半顆紅辣椒。“這泡菜是老巷口王奶奶教的，她說‘烤肉吃膩了，咬口酸脆的，能鮮掉眉毛’。”

最后，他捧出一個粗陶碗，碗里臥著三顆鹵蛋。

蛋白上的鹵紋像朵綻放的菊花，蛋黃中心還凝著半滴深褐色的鹵汁。“這是爺爺的‘祖傳鹵蛋’，他說...這是‘根’。”林小滿的喉結動了動，“小時候我總偷拿蛋去換零食，他追著我滿巷子跑，邊跑邊喊‘這是給你留的成家飯’。”

評委席突然安靜了。

蘇晚晴捏著銀叉的手頓在半空，她盯著鹵蛋上的紋路——和上周林小滿塞給她的那串烤茄子一樣，連鹵汁的顏色都像極了老巷口黃昏時的晚霞。

張師傅站在周陳宇身后，盯著林小滿的烤爐直咽口水——那團火不大不小，正好是能把肉烤出焦香又不糊的火候。

“試吃開始。”主持人的聲音像根細針，刺破了凝固的空氣。

蘇晚晴的銀叉先碰到鹵牛舌。

薄如蟬翼的牛舌剛觸到舌尖就化了，鹵香裹著蜂蜜的甜從味蕾竄到鼻腔，她想起小時候住在老巷口，奶奶總端著這樣的鹵味站在巷口等她放學。

眼淚毫無預兆地涌出來，她慌忙低頭擦眼角，卻撞翻了水杯——清脆的響聲里，其他評委的抽噎聲清晰可聞。

“這鹵蛋...”主評委推了推眼鏡，聲音發顫，“和我奶奶做的一模一樣。”

周陳宇的“黃金烤串”被冷落在一邊。

金箔紙在燈光下泛著冷光，張師傅捏著烤串的手直抖：“他...他的火候怎么可能這么準？”

林小滿的指尖突然發燙。

爺爺的舊飯盒在操作臺下微微震動，系統提示音像春泉般在他腦海里流淌：“檢測到’煙火共鳴‘條件達成——食客情緒與食物記憶重疊度98%。

激活技能：火候直覺。“

他的手自動調整著烤爐的風門，翻轉簽子的力度分毫不差。

原本需要看溫度計的溫度，現在憑掌心的熱度就能判斷；該撒孜然的時機，鼻尖的香氣會告訴他。

“現在宣布結果！”楚雨蕁舉著計分板的手在發抖，“林小滿選手，9.8分！

全票通過！“

掌聲像潮水般涌來。

李姐舉著的燈牌被拋向空中，老巷口的阿姨們哭著擁抱，王奶奶抹著眼淚喊：“我就說小滿的串兒能香到天上去！”蘇晚晴的筆記本掉在地上，她慌忙去撿，卻發現自己在紙上寫滿了“老巷口的味道”。

周陳宇的金箔紙烤串“嘩啦”掉在地上，張師傅蹲下去撿，卻被林小滿的烤香勾得直抬頭。

夜空突然炸開煙花。

林小滿望著漫天星斗，突然想起爺爺臨終前的話：“小滿啊，這鹵味不是烤給鍋的，是烤給心的。”他摸了摸胸前的舊飯盒，盒子還在微微震動，像爺爺在拍他的背。

“小滿哥！”楚雨蕁舉著手機沖過來，“你上熱搜了！

#夜市爭霸賽淚崩現場##老巷口鹵味是刻在DNA里的香#——“

“先讓我歇會兒。”林小滿笑著推開她，轉身去收烤爐。

不銹鋼盆里的炭灰還冒著熱氣，混著煙火氣鉆進鼻腔。

他掏出手機想給老巷口的鄰居們報喜，屏幕卻突然亮起上百條消息提示——有美食雜志的采訪邀約，有餐飲公司的合作郵件，還有條未讀私信：“林老板，我是沈氏集團總裁，想和你聊聊‘傳統美食產業化’。”

他剛要點開，楚雨蕁的直播手機又湊過來：“家人們看！

冠軍在看什么——“

“小楚！”林小滿手忙腳亂去擋鏡頭，卻沒注意到手機屏幕角落，“夜市黑幕”的話題正在熱搜榜上瘋狂攀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