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嘿嘿——對,就是這樣,一下子,兩下子,三下子——”
程恬意淫似的喃喃。空洞的眼眶里流淌著熱血沸騰情緒高亢的血液,滿房間的各式人偶都禁不住的戰(zhàn)栗。
如地窖般的地下室,被一束光照亮邊邊角角,譚亙面色沉重,尚檀背后的手捏著張黃紙符箓。
“今后無人再欺負(fù)楠楠了,楠楠要乖——乖乖的。”
程恬的嗓音嘶啞冷漠,嘴角仍舊掛著浮夸滑稽的笑容。
譚亙在聽見這句話,心中的第一反應(yīng)是難耐的心痛,手電昏黃的光照亮程恬遍體鱗傷的嬌軀,他緊咬著牙的攥緊雙手。
可,譚亙又深切的明白,又有人死在了程恬血淋淋的手上。那群人是否該死,這種連法律都無法闡釋清楚的是非曲直,交由所謂的個人審判又真的明公正氣嗎?
“嘿嘿嘿——”
程恬肆無忌憚的笑著。尚檀上前一步,她輕輕拍了拍腰間的口袋,隨后,一陣嘩啦啦的動靜響起。
無數(shù)顆粒飽滿的小綠豆,像跳動的跳跳糖,噼里啪啦的回流入對方的口袋。
譚亙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程恬身上,所以,并未特別關(guān)注。
“程、恬——”
譚亙清幽幽地開口。心痛難忍的濕潤眼眶。
跟人偶一樣,不得動彈的程恬,死寂的眼洞里無形的微微產(chǎn)生一絲若有若無的情緒波動,喪失五感的她,居然有了反應(yīng)。
“譚、亙哥哥?”
程恬抬起千鈞之重的脖頸,纏滿繃帶的臉上,淌下兩行血淚,似激動似欣然,她的嗓音如被炭火烙過,嘶啞沙啞,聽起來跟用砂紙打磨玻璃般。
尚檀平靜地注視著這一幕,眼睛毫無波瀾,仿佛她才是一具人偶。
“之前、跟你見面的是眷、屬,這下子,我們終于見了面。”
程恬斷續(xù)地說著。眼眶周邊全被血跡浸透。譚亙已然湊對方跟前,他哽咽著,唇瓣哆嗦地顫抖。
“恬恬,是哥哥不好,受委屈了。”
譚亙熱淚盈眶,手掌虛抬,他并沒有觸及程恬絲毫,程恬繃緊繃帶的身體就像古代酷刑中的千刀萬剮,微微一觸,便是痛入骨髓。
“可以了!”
尚檀開口打斷兩人的敘舊。她利落的短發(fā)被過堂風(fēng)吹過,眼眸中的冰冷凝如實(shí)質(zhì)。
“壞人的氣息。”
程恬的靈感后知后覺的覺察到尚檀的靈力磁場。那是種盡是敵意,恨不得將她殺之而后快的感覺。
蹭蹭蹭——
“你是壞人,是欺負(fù)過恬恬的人,該死!該死!該死——!”
程恬的語速漸次加快,咬碎牙齒的憎恨,從唇間滿溢。
譚亙沉默。
他來這里的目的,跟尚檀并無不同。他在想一種可能,一種兩全其美的可能。
“譚亙,放棄你不切實(shí)際的幻想,淫祀之所以稱為淫祀,祂們刻入骨子里的是欲壑難填的怨氣。這種近乎基于生理需求的本性,驅(qū)使祂們只會殺更多的人,滋生更多的怨氣。”
尚檀口氣不容置疑,冷眼敵視著跟前的程恬。
滿屋子堆積如山的洛麗塔人偶,日式人偶仿若栩栩如生的活物,各個像新生兒搖搖擺擺,波波碌碌的把譚亙與程恬護(hù)在身后。
劍拔弩張的一幕,霎時令譚亙清醒了很多,但,面對茍延殘喘的程恬,譚亙又迷茫了。
“恬恬,別再殺人了,好不好?你可以跟哥哥在一起。”
譚亙陰沉著整張臉,踟躕很久,才說道,半跪在程恬對面的他,內(nèi)心掙扎著,面部肌肉兜不住的抖動。
粒粒淚珠大顆大顆的掉落,譚亙下不了手。
砰砰砰——
激烈的戰(zhàn)斗進(jìn)行著,譚亙仿佛局外人做派,遲遲沒有下一步動作,他遲疑了,原本,他以為自己足夠的狠心。可真正的面對這些,心就動搖。
“殺了她吧!”
程恬嘴角陰森森的浮上笑容。一把把刀子,起起落落被撿起的聲音接連奏響。譚亙突然伸出臂膀。
他忍著淚,淚眼朦朧地盯著跟前的人:“我——必須驅(qū)祓你。你可以恨我,恨我。”
嘩啦啦——
無數(shù)刀子紛踏掉下,人偶漸漸呆滯,牠們一動不動僵硬在當(dāng)場。被人偶弄的跌坐的尚檀,眼神流露不可思議之色。
“哥哥,你說什么呢?我們是一家人啊?你,連你都要不要我了。”
程恬語氣很明顯的能聽出絕望,她的心一下子沉入谷底,她之所堅持下來,其間,百分之八十是因?yàn)樽T亙。
那個一直疼著她、愛著她的譚亙哥哥。
“該死!該死!該死!為什么?為什么?為什么?”
程恬繃帶夾縫中的空洞眼眸增生著激憤、厭惡、仇視等各種負(fù)面的復(fù)雜情緒。她的喉嚨好像爐灶上燒沸的開水,伴隨著咕咕咕的顫音。
譚亙左手響指打得響亮,轟隆隆的雷鳴穿金裂石,節(jié)奏激烈的雨點(diǎn)聲像踢踢踏踏的舞步,帶著安撫情緒的偉力。
程恬的模樣被很好的安撫,尚檀有些不支體力的從原處起立,尚檀的靈力遠(yuǎn)比不上淫祀強(qiáng)大,她在組織中拋開身份,實(shí)力算是墊底的存在。
可,由于組織結(jié)構(gòu)跟人手的暫時變動,洛城市的任何異動給程恬解決。
河神奈落的石祠,在被譚亙發(fā)現(xiàn)初,組織便是想著讓她碰一碰運(yùn)氣,誰曾想,譚亙已然捷足先登。
所以,她地任務(wù)就演變成了拉攏邀請對方。
尚檀牙關(guān)咬得顫抖,她第一次在外人面前感覺自己這么沒用,女孩子的自尊心讓她忍不住有種想要飆淚。
“譚亙、哥哥,你個混蛋,你背叛了我!”
程恬的情緒明顯被有所穩(wěn)定。這是,【姜魚】的能力,河伯本是正統(tǒng)神靈,因?yàn)橛鬃印窘~】濫用職權(quán),大搞人祀,才被秦皇定為淫祀。
畢竟是曾經(jīng)的正統(tǒng)神靈,不論從哪方面出發(fā),實(shí)力都是毋庸置疑的。
譚亙左手的魚紋疤痕緩緩蠕動,漸漸如翻炒后的冰糖,黑紅冒著熱氣。程恬瞪著眼眶,盡管眼眶中缺少靈動的眼珠,汩汩涌出的腥臭黑血卻已經(jīng)表達(dá)了她的情感。
“呵呵——恬恬,爸媽給你買了這么多的人偶,你也該回報我們。”
程恬的耳畔走馬燈似的響起養(yǎng)父母的自說自話。
她的模樣好似陷入極度的掙扎之中,漆黑的血管脈絡(luò)如附骨之蛆猙獰的扭動暴起。
黑白的綁帶慢慢松懈,養(yǎng)父母對她做過的種種,于程恬眼中耳中最大限度的呈現(xiàn)。
“假的!”
程恬突然發(fā)聲。
譚亙安撫著對方的左手似觸及霉頭,濕答答的水漬于掌心涔涔滴落,靜謐的空氣中彌漫著酸臭的腐味。
“都是假的,虛情假意,沒有人,沒有人掏心掏肺地待恬恬好。混蛋,一群人面獸心的混蛋!”
程恬驀然性情大燥,嘴巴咀嚼著,舌頭牙齒被嚼爛成渣,從程恬嘴角噦下。
“嘎——嘎——”
散落滿地的人偶骨碌碌地轉(zhuǎn)著眼珠子,遽然驚起,程恬的血肉好似被融化掉巧克力,漸漸攤成一地的肉糜。
血淋淋的黑紅血,攜動著碎布條蔓延整間逼仄的地下室,譚亙回頭征詢地盯著戳在一旁,兩手無處安放的尚檀。
尚檀面帶恐懼,如兩人所見,凡是被鮮血沾染的機(jī)械人偶,都好似活了過來。尚檀唇瓣顫抖道:“程恬把自己骨解了——譚亙,跑,跑!”
轟隆隆——
雷聲大作。
一群又一群的洛麗塔人偶,日式人偶等各式人偶,像是層出不窮的蜘蛛,圍著滿走廊上下左右,腳步雜亂的肆意奔走。
譚亙跟尚檀一路在擁擠的筒子樓里,東逃西躥,尚檀說:“絕不可把災(zāi)秧引入居民區(qū),要不然,處理起來麻煩不說,解釋起來也頭疼。”
“那——我們就這么無計可施的坐以待斃?”
譚亙盯著尚檀,繼續(xù)道:“還有,淫祀的眷屬怎么這么多?如果這么一來,豈不是大半個洛城,凡是虐待過孩子的,都將萬劫不復(fù)不成?”
“放心,骨解而已,一種在極度崩潰之后,把自己怨氣跟靈力崩解,融入進(jìn)寄宿體的特性,正常情況,只能波及周邊,大規(guī)模的,得取決于媲美三十三天正部神明才行。”
譚亙說著。沿路扔下的那些符紙,同時爆破,騰騰灰煙彌漫,范圍不大,威力不大,卻依舊足以擾亂機(jī)械人偶的步伐。
轟隆隆——
狂風(fēng)放肆的高號,黃豆大的雨粒被席卷著吹淋著整棟筒子樓。屬于危樓的筒子樓宛若一位風(fēng)燭殘年的巨人,即將轟然不起。
譚亙茫然四顧,整個筒子樓樓頂,已然無路可退。尚檀的表情卻表現(xiàn)的極為平靜,又好像勝券在握。
“譚亙,還記得那座被挪走的石祠嗎?”
尚檀突然上前一步。
譚亙盯著看起來別有用心的尚檀,心跳陡然都漏掉一拍,他震動地看著對方,說:“你想干什么?”
尚檀在笑,單薄的臉皮上,那唇無血色的笑容如此的令人驚魂不安。
“嘿——嘿嘿——嘿嘿嘿——”
天穹之下是人偶森冷的慘笑。
風(fēng)與雨的聲音演奏地更加凄厲,閃電不時閃過,撼天動地的雷鳴貫徹云霄。
譚亙一身藍(lán)白校服,衣領(lǐng)微微敞開,額頭熱汗混著冷雨恣意流下,兩人相互對視。尚檀面部表情毫無變化。
“譚亙。”
尚檀面無表情地上前,譚亙跟她近在咫尺,他莫名慌張地盯著對方。
“我三番提及,以你的能力真是不是個難辦的事,我只字未提——你靈力的基石才是我的亟需。”
尚檀勾起耳垂邊的秀發(fā),別到耳根后,一張冷艷美的臉上,浮現(xiàn)脈脈含情的清雅微笑。
“呃——”
譚亙的左腕突然被尚檀把抓,以一種詭異的角度扭轉(zhuǎn),譚亙失聲慘叫,隨即,尚檀掌心翻轉(zhuǎn),一片尖銳的硬物躡影追風(fēng)的劃過對方的魚紋傷疤。
“這是那座石祠中石塑的邊角,雜糅神靈骨肉的神性之物,你——得籍此喚醒,埋沒于你內(nèi)心的驚天偉力。”
尚檀意味深長的言語,從譚亙耳中漸漸飄忽,譚亙錯覺自己好似立于一片漆黑的空間,四處周遭遍徹滴答滴答的水滴雜音。
一位黑白校服,眉眼與自己同出一轍的少年,掛著淡笑昂立于自己跟前,對方的運(yùn)動鞋下蕩漾著一泓清潭,且不斷有水滴滴落其上。
“哥——”
對方喊道。
他的眼眸是燦燦的金黃色。嗓音質(zhì)地也非常的柔軟,形貌相同的兩人,燦金眼眸的他,舉手投足之間盡是屬于上位者不同凡響的萬乘之尊,彈壓山河之氣。
“你——你是——”
譚亙不是獨(dú)生子,譚亙已故的父母跟外婆曾與他說道,在他出生之前,面對的是一個兩難的抉擇。
即將出世的雙胞胎由于各種惡性因素,只能保下一個,另一個則被流掉,無疑,譚亙是幸運(yùn)的那一個。
啪——
伴隨一聲響指,譚亙驀然發(fā)覺自己的身軀不再受自己控制,他孤立于漆黑潮濕的空間,燦金眼眸的對方似乎已經(jīng)接管了他的身體。
風(fēng)雨滌滌的樓頂天臺,“譚亙”唇角勾著如癡如醉的微笑,垂直半空的雨水霎時間停頓,時間仿若慢放。
“是你要傷害哥哥嗎?”
“譚亙”欣賞著自己的蔥指說道。
數(shù)不清的機(jī)械人偶前擁后撞,它們肆無忌憚地張牙舞爪,“譚亙”面對著它們,毫無情緒可言。
“譚亙哥哥?不,你不是。”人偶異口同聲地厲聲喊著。“我要撕碎你,把哥哥還給我,我要跟哥哥永遠(yuǎn)在一起,就像枕邊的人偶娃娃。”
尚檀身形搖晃,終于還是力不能支,癱坐在地,她的眼眸死死地凝視著“譚亙”。
轟隆隆——
跟隨驚雷炸響的是“譚亙”胸腔激蕩的氣,噼里啪啦,暴雨驟然落下,“譚亙”身形快如閃電,凡是掉落下人偶的雨珠,轟烈炸開。
嘩啦啦——
天空放晴。
原本郁結(jié)筒子樓上空的陰霾一掃而空,譚亙筋疲力竭地走出筒子樓,他被尚檀攙扶著。
“原來,我就是個工具人啊?”
譚亙頗有失望,但也心存幾分僥幸,他望著頭頂?shù)那Ю锉炭眨垌布窗洌俺烫瘢辉诹耍瑢幔俊?
尚檀點(diǎn)頭:“可能在另一個世界往生。”
譚亙笑笑,只是笑容很是牽強(qiáng)。
————
“呃——”
一根殘破的人偶手掌吃力地拖動攀爬著,某處陰暗角落的垃圾桶中,蒼蠅哄飛,一具被人遺棄的洛麗塔人偶灰溜溜地注視著整個巷口。
傷痕累累的人偶手掌,如碰上救星,一個彈指擊地,身影瞬間高高拋起,跳進(jìn)了臭氣熏天的垃圾桶。
然后,臟兮兮的人偶靜止不動的漆黑眼珠,骨碌碌地轉(zhuǎn)了起來。
程恬并未徹底消亡,但,如君誠見,滔天巨浪的怨氣已然無形無影,“我還是一個人啊!”
一位拾荒的老嫗,佝僂的身形背著麻袋,緩緩走來,她一眼相中了垃圾桶中的洛麗塔人偶。
————
譚亙在夢中夢見,程恬被擺置在某間破破爛爛的鐵皮屋,屋外是堆山積海的垃圾。
————
在老嫗家中,程恬被清洗的干凈,盡管,這個家臟亂差,但,老嫗依舊把她打扮的漂漂亮亮。
老嫗一個人住著,家里的孩子跟她早早斷絕了往來,所以,她過得很辛苦,起先,程恬手中還握著刀柄。
可,老嫗從未嫌棄過她,經(jīng)常性對著她自言自語,一個人的蝸居實(shí)在辛苦,但,對方的善良又不禁讓程恬想起孤兒院的婆婆,哥哥。
呸——譚亙哥哥壞。其實(shí),程恬不怪他,現(xiàn)如今,她自己都覺得自己做的或許過分些。
————
“有人嗎?”
逼仄的鐵皮屋并不隔音,老嫗有些驚詫,程恬更是心慌不已,她差點(diǎn)原形畢露。
哥哥不會是來驅(qū)祓她的吧!
平時的時候,除卻來賤賣廢品的大爺大媽,是無人光顧的,何況聲音的來源是一位年輕的小伙子。
老嫗熱情招待了譚亙,譚亙很有禮貌,就是程恬似乎不樂意見到自己,一個勁的把自己往舊棉被里塞。
“婆婆,這個人偶可不可以賣給我。它其實(shí)是——”譚亙意味深長地瞥了程恬一眼,“是我妹妹的東西。”
老嫗自己也十分驚訝,她驚訝于對方上門,驚訝于他的目的是個人偶,他是怎么知道的。
老嫗并沒有發(fā)問。
老嫗眼神中是有依戀的。但,她嘴上逞強(qiáng):“好的,我不知道是你家的東西。”
譚亙是打算給錢的,老嫗一再推拒,譚亙深刻的清楚,如果自己再如此,傷害的只能是老人家的自尊心。
————
“哥哥——”
人偶“程恬”悻悻地低下腦袋。
譚亙微微一笑,摟著干凈靚麗的洛麗塔人偶,“放心,哥哥傷害過你一次,下次不會!”
程恬眼睛瞬間增大,泛著小星星,她親昵地蹭著對方的胸膛,“哥哥最好,哥哥最好。”
————
“又見面嘍,譚亙,程恬——”
尚檀靈通的消息委實(shí)讓人出乎意料。
譚亙跟程恬齊齊望著對方(程恬是瞪眼)。
“我可以給予程恬一副新的軀殼,條件是,加入我們。你經(jīng)歷了【機(jī)械人偶】的怪談事件,便已是被【監(jiān)黎司】重點(diǎn)關(guān)注的人物。”
尚檀的弦外之音,似帶著半分威脅與脅迫。
她睜著一雙美目,兩臂交搭,胸有成竹地平視對方。
譚亙看著懷里不人不鬼的程恬。
如果這樣的機(jī)會真的可以讓程恬以“人”的身份活著。
譚亙有了決斷,即使是為了她,自己也不能——推脫。
【機(jī)械人偶篇*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