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樂二十一年的春天來得格外早。京城西郊的齊府院內，幾株老梅還未謝盡，桃李已經迫不及待地綻放。蘇玉坐在窗邊的梳妝臺前，輕輕撫過臺面上精致的雕花——這是齊晏特意命人按照她描述的現代樣式打造的，鏡框邊緣刻著細小的纏枝蓮紋，與她當年的玉佩圖案如出一轍。

“夫人，大人說午時回來用膳?！把诀咝〈漭p手輕腳地進來通報，手里捧著一枝剛折的桃花，“這是剛從東園摘的，大人說插在您房里?！?

蘇玉接過花枝，嘴角不自覺地上揚。成婚半年有余，齊晏依然保持著這種讓她心動的小習慣——有時是一枝花，有時是一卷新書，甚至偶爾是街市上買來的新奇小玩意。在這個男子為尊的時代，這樣的體貼實屬罕見。

“告訴廚房，準備大人愛吃的蟹粉獅子頭和莼菜羹?！疤K玉將桃花插入青瓷瓶，“再溫一壺金華酒。“

小翠領命而去。蘇玉轉向銅鏡，開始梳理長發。鏡中的女子已完全融入了這個時代——烏發挽成時興的牡丹髻，眉如遠山，唇若點朱。唯有那雙眼睛，偶爾還會閃過一絲不屬于這個時代的靈動與鋒芒。

梳妝完畢，蘇玉起身走向書房。這間書房是她與齊晏共同設計的，既有明式家具的典雅，又融入了現代圖書館的元素——按照科目分類的書架，舒適的閱讀角落，甚至還有一張類似現代繪圖桌的大案臺，方便她繪制改良織機的圖紙。

案臺上攤開著一張半完成的設計圖，是她根據現代紡織機械原理改良的提花機。來到明朝這一年多，她逐漸將現代知識與明朝實際相結合，摸索出一條獨特的創新之路。

“夫人，您要的絲線樣品送來了。“管家在門外輕聲稟報。

“拿進來吧?！?

管家捧著幾個綢緞包裹的小包進來，小心翼翼地放在案幾上：“蘇州織造局剛送到的，說是按您給的配方新染的色?！?

蘇玉解開包裹，幾種鮮艷的絲線映入眼簾。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一束靛藍色的絲線，色澤飽滿均勻，正是她根據現代化學知識改良的染色配方。

“很好，賞來人一兩銀子?！疤K玉滿意地點頭，“告訴李管事，下月初我可以去蘇州親自指導新織機的使用?！?

管家領命退下。蘇玉拿起那束靛藍絲線，思緒飄回現代——大學時旁聽的紡織工程課程，竟然在四百年前的明朝派上了用場。命運的安排，有時真是奇妙。

“想什么呢？這么入神。“

低沉熟悉的聲音從身后傳來，蘇玉轉身，齊晏不知何時已站在門口。他今日穿了一身靛青色的直裰，腰間懸著繡春刀，顯然是剛下朝回來。半年的婚姻生活并未消磨掉他身上那股凌厲的氣質，只是在她面前，那鋒芒總會柔和幾分。

“在想這絲線。“蘇玉舉起那束靛藍，“若放在我的新織機上，效率至少能提高三倍?！?

齊晏走近，接過絲線細看：“色澤確實均勻。今日朝會上，皇上還問起你改良織機的事。“

“皇上？“蘇玉驚訝地瞪大眼睛。

“嗯。“齊晏眼中帶著驕傲，“蘇州織造上奏，說你改良的織機讓產量翻了一番?；噬淆堫伌髳偅f要賞你。“

蘇玉皺眉：“這會不會太招搖了？我聽說朝中有些大臣對女子涉足工匠之事頗有微詞...“

齊晏冷笑一聲：“不必理會那些迂腐之輩?；噬箱J意革新，最欣賞實用之才?！八p輕握住蘇玉的手，“況且，有我在，沒人敢為難你?！?

這句話讓蘇玉心頭一暖。成婚以來，齊晏一直是她最堅定的支持者。在這個對女性極度束縛的時代，他不僅鼓勵她繼續經商創新，還幫她擋下了無數非議。

“對了，有件事要與你商量?！褒R晏從袖中取出一封燙金請柬，“皇后下月初五設賞花宴，特意點名要你出席?！?

蘇玉接過請柬，既驚且喜：“皇后邀我？“

“你現在可是京城聞名的'賢淑夫人'。“齊晏輕笑，“改良織機，開設女學，連皇后都對你好奇得很?！?

蘇玉咬了咬下唇：“我該穿什么？說什么？宮里的規矩...“

“別擔心?！褒R晏安撫地捏捏她的手，“我會讓宮里的嬤嬤來教你禮儀?；屎笮宰雍蜕?，最喜新奇事物，你只需自然應對即可?！?

午膳后，齊晏照例要去錦衣衛衙門處理公務。送他到門口時，蘇玉突然想起一事：“對了，女學明日開課，你要不要來看看？“

齊晏翻身上馬，想了想道：“明日恐怕不行，北鎮撫司有要案。后日吧，我抽空去看看?！?

看著齊晏騎馬遠去的背影，蘇玉心中既甜蜜又感慨。這個在外人眼中冷酷無情的錦衣衛指揮使，在她面前永遠是體貼的丈夫。他支持她開設女子學堂，甚至親自幫她挑選教材，排除阻力。

次日清晨，蘇玉早早起身，換上一身素雅的藕荷色褙子，發髻簡單挽起，只簪一支白玉簪——這是她作為“女先生“的打扮，既要端莊，又不能太過華麗。

齊府西廂房被改造成了學堂，明亮的廳堂內整齊地擺放著十二張小案幾，這是她精心挑選的第一批學生——六名官家小姐，四名商賈之女，還有兩名是齊晏下屬錦衣衛的女兒。這種跨越階層的組合，在明朝可謂驚世駭俗，全靠齊晏的權勢才得以實現。

“夫人，學生們都到齊了?！靶〈溥M來稟報。

蘇玉深吸一口氣，步入學堂。十二名年齡不一的女孩立刻起身行禮，動作整齊劃一，顯然都受過嚴格的家教。

“諸位請坐。“蘇玉溫和地說，“今日是我們'蕙蘭書院'的第一課?！?

她從最基本的《千字文》開始教起，然后是一些簡單的算術。下午則是女紅課，不過蘇玉教的不是傳統的刺繡，而是更實用的縫紉技巧，甚至包括一些基礎的傷口包扎方法。

“這些知識將來或許能救人性命。“她一邊示范一邊解釋，“女子不應只限于吟詩作畫?！?

學生中年齡最大的錦衣衛千戶之女趙英眼中閃過異彩：“夫人，我們真的能學這些嗎？父親說女子無才便是德...“

蘇玉微笑：“那你覺得，女子有才就不是德了嗎？“

趙英一愣，隨即會意地笑了。

傍晚下學時，蘇玉意外發現齊晏站在院門口。他換了一身便裝，正含笑看著她送學生出門。

“不是說今日有要案？“蘇玉驚喜地問。

“提前辦完了?！褒R晏自然地接過她手中的書卷，“怎么樣，第一日還順利嗎？“

蘇玉點點頭，眼中閃著興奮的光：“比想象的好。那些女孩子都很聰明，一點就通?！?

齊晏攬著她的肩往內院走：“今日朝中又有人彈劾你開設女學，說是有傷風化?！?

蘇玉身體一僵：“然后呢？“

“然后被我駁回去了。“齊晏輕描淡寫地說，“我告訴那老頑固，我夫人教的是救人之術，比他們整天之乎者也有用多了?！?

蘇玉忍俊不禁，心里暖暖的。她知道齊晏在朝中為她擋下了多少明槍暗箭。在這個禮教森嚴的時代，她這樣的“離經叛道“本應寸步難行，是齊晏用他的權勢和智慧為她撐起了一片天。

“謝謝你。“她輕聲說。

齊晏停下腳步，認真地看著她：“不必言謝。你的勇氣和才華，值得被看見。“

這句話讓蘇玉眼眶發熱。四百年的時空阻隔，她終究找到了一個真正理解并欣賞她的人。

晚飯后，兩人照例在書房各自忙碌。齊晏批閱錦衣衛的密報，蘇玉則繼續完善織機設計圖。燭光下，兩人的影子在墻上相依相偎，靜謐而溫馨。

“對了?！褒R晏突然抬頭，“你姐姐來信了，說下月要來京城看你。“

“真的？“蘇玉驚喜地放下筆，“姐姐從未來過京城！“

“我已經命人收拾東廂房了。“齊晏微笑，“聽說她還帶了你的小外甥女，正好可以跟你學點東西?！?

蘇玉感動得說不出話來。這些細節，齊晏總是考慮得如此周到。她起身走到他身邊，輕輕靠在他肩上：“你對我太好了?！?

齊晏放下毛筆，將她拉入懷中：“這才到哪。等忙過這陣，我帶你去江南游玩。聽說蘇州的絲綢，杭州的風景...“

“那你的公務怎么辦？“

“錦衣衛又不是只有我一個。“齊晏輕吻她的發頂，“況且，皇上答應過我，等影閣的案子徹底了結，就給我長假?！?

提到影閣，蘇玉身體微微一僵。雖然墨玄已死，但影閣余孽仍未肅清，這是齊晏心頭的一根刺。

“有新的線索了？“她輕聲問。

齊晏搖頭：“暫時沒有。不過你放心，我不會讓他們有機會傷害你?！?

蘇玉抬頭看他，發現他眼中閃過一絲陰霾。她知道，齊晏一直在暗中追查影閣殘黨，保護她的安全。這種被珍視、被守護的感覺，讓她無比安心。

“我相信你。“她輕聲說，然后主動吻上他的唇。

燭光搖曳，將兩人的身影投在窗紙上，融為一體。

幾日后，皇后賞花宴的日子到了。在宮里嬤嬤的指導下，蘇玉梳了一個端莊的朝天髻，穿了一身湖藍色織金馬面裙，既不過分華麗，又不失體面。

“緊張嗎？“齊晏親自為她戴上最后一支珠釵。

蘇玉深吸一口氣：“有點。宮里的規矩太多了?！?

“記住，你是'賢淑夫人'，皇上親封的命婦。“齊晏安撫道，“況且，皇后點名要見的是改良織機的奇女子，不是你裝出來的大家閨秀。“

這番話讓蘇玉豁然開朗。是啊，皇后想見的是真實的她，不是裝模作樣的傀儡。

皇宮的富麗堂皇遠超蘇玉想象。穿過一道道宮門，她緊緊跟在齊晏身后，手心冒汗。直到進入坤寧宮花園，看到滿園春色和衣著華麗的命婦們，她才稍稍放松。

“這位就是齊夫人吧？“一個溫和的女聲從上方傳來。

蘇玉抬頭，只見一位三十出頭、雍容華貴的婦人在宮女攙扶下向她走來——正是徐皇后！

蘇玉連忙行大禮：“臣婦參見皇后娘娘，娘娘千歲?！?

“免禮?！盎屎笥H切地虛扶一下，“早就聽聞齊夫人聰慧過人，今日一見，果然不凡。“

蘇玉謹慎應答：“娘娘過獎，臣婦不過是些微末小技?！?

皇后笑著搖頭：“改良織機，開設女學，哪是什么微末小技？本宮聽說你的織機能讓產量翻番，這可是利國利民的好事?！?

賞花宴上，皇后特意讓蘇玉坐在身邊，詳細詢問了改良織機的原理和女子學堂的情況。其他命婦雖然表面恭敬，但蘇玉能感受到她們眼中的不解甚至輕蔑。

“齊夫人，女子本當相夫教子，你如此拋頭露面，不怕有損婦德嗎？“一位尚書夫人終于忍不住發難。

花園中頓時安靜下來。蘇玉感到所有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包括皇后探究的眼神。

她放下茶盞，不卑不亢地回答：“夫人所言極是。只是臣婦以為，相夫教子與讀書明理并不沖突。女子通曉詩書，更能教養出賢良子孫；略懂醫術，可保家人安康；知曉算術，能助夫君理家。這些，不都是婦德的一部分嗎？“

皇后眼中閃過贊賞：“說得好。本宮一直覺得，女子也該讀書明理，只是苦于沒有合適的途徑。齊夫人的蕙蘭書院，倒是開了個好頭。“

有皇后這句話，其他命婦再不敢多言。宴席結束時，皇后甚至私下賜給蘇玉一套文房四寶，說是給女學的禮物。

回府的馬車上，蘇玉長舒一口氣，癱在齊晏肩上：“總算結束了。宮里的規矩真多，我差點把茶杯打翻。“

齊晏低笑：“你表現得很好?；屎竺黠@很欣賞你。“

“真的？“

“嗯。她很少在公開場合表態支持什么。今日為你說話，已是極大的認可?！?

這個消息讓蘇玉振奮不已。有了皇后的默許，她的女學和改良織機推廣起來會順利很多。

接下來的日子忙碌而充實。蘇玉白天教授女學生，下午則去工坊指導工匠制作新式織機。齊晏公務繁忙，但總會抽空陪她，有時甚至穿上便裝，混在工匠中幫她調試機器。

一個月后，蘇瑤帶著五歲的女兒芳兒來到京城。見到姐姐和小外甥女，蘇玉喜極而泣。自從穿越到明朝，她最想念的就是家人。

“玉兒，你變了不少?！疤K瑤打量著妹妹的衣著談吐，“更...自信了?！?

蘇玉笑而不語。她當然變了，從一個懵懂的穿越者變成了真正屬于這個時代的“齊夫人“，但骨子里那個獨立自強的現代女性從未消失，只是學會了用這個時代接受的方式表達自己。

芳兒立刻愛上了蕙蘭書院，天天纏著要跟“姨母“學習。蘇瑤起初對妹妹開設女學頗為擔憂，但在旁聽了幾堂課后，也漸漸改變了看法。

“你教的這些確實實用?！耙蝗照n后，蘇瑤感嘆，“若是當年母親會醫術，或許就不會...“

蘇玉握住姐姐的手，無聲安慰。她們的娘親正是因為一場小病得不到及時救治而早逝，這是姐妹倆心中永遠的痛。

齊晏特意請假陪蘇瑤游覽京城，還親自安排了一場家宴，請來了蘇玉在京城結識的幾位好友。席間，蘇瑤悄悄對妹妹說：“妹夫待你真好，眼神一刻都離不開你?！?

蘇玉看向正在與客人交談的齊晏，果然捕捉到他時不時投來的目光。兩人視線相遇，齊晏眼中滿是溫柔，讓她心頭一熱。

美好的時光總是過得飛快。轉眼蘇瑤要回蘇州了，臨行前夜，姐妹倆徹夜長談。

“玉兒，看到你過得這么好，姐姐就放心了?！疤K瑤握著妹妹的手，“只是...你與齊大人成婚半年有余，怎么還沒有...“

蘇玉知道姐姐問的是子嗣之事。其實她已懷有身孕，只是月份尚淺，還未對外宣布：“姐姐放心，很快就有好消息了。“

送走蘇瑤后，蘇玉將懷孕的消息告訴了齊晏。向來沉穩的錦衣衛指揮使竟激動得說不出話來，一把將她抱起轉了個圈，又趕緊輕輕放下，生怕傷到她。

“我要當父親了？“他聲音發顫，眼中閃爍著難以置信的喜悅。

蘇玉點點頭，同樣眼眶發熱。這個孩子，將是他們愛情的結晶，也是連接兩個時空的紐帶。

隨著蘇玉懷孕的消息傳開，上門道賀的人絡繹不絕?；屎筇匾馀膳偎蛠硌a品，皇上也賜下珍貴藥材。齊晏更是緊張得不得了，恨不得把蘇玉裹在棉花里保護起來。

“我沒那么脆弱。“蘇玉哭笑不得，“現代醫學...不，我是說醫書上講，孕婦也需要適當活動。“

齊晏勉強同意她繼續教書，但堅決不許她去工坊了。蘇玉也不堅持，正好利用這段時間編寫教材，將更多現代知識以符合明朝語境的方式記錄下來。

一個寧靜的午后，蘇玉在桂花樹下小憩，醒來發現身上蓋著齊晏的披風，而他正坐在一旁批閱公文，不時抬頭看她一眼，目光溫柔。

“醒了？“他放下筆，“要不要喝點酸梅湯？你最近愛喝這個。“

蘇玉點點頭，心中滿是幸福。四百年的時空穿越，她不僅找到了真愛，還創造了屬于自己的價值。無論在現代還是明朝，這大概就是最好的結局了。

微風吹過，桂花紛紛揚揚地落下，如同金色的雨。蘇玉伸手接住一朵小小的桂花，輕聲說：“齊晏，等孩子出生，無論男女，小名都叫'小桂'好不好？“

齊晏握住她的手，連同那朵桂花一起包在掌心：“好。都聽你的?！?

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灑在兩人身上，斑駁而溫暖。在這個不屬于她的時代，蘇玉找到了真正的歸宿。

[特別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