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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羿射九日·箭碎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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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日如焚,空氣中彌漫著焦糊與絕望的氣息。天空之上,十日并懸,那是羲和誕下的十只金烏輪值巡天的秩序徹底崩壞后的可怕景象。大地皴裂如巨獸干渴張開的嘴,河流見底,昔日波光粼粼的水面只剩下龜裂的污泥與零星的魚骨,散發(fā)出濃烈的腥腐。山林的翠色被無情地剝?nèi)ィ皇O驴莺诘臉涓桑で刂赶蛱炜眨缤顾勒呖卦V的手臂。

曾經(jīng)肥沃的田野,禾苗盡化灰燼,僅余焦黑一片,風(fēng)一吹,灰白塵埃打著旋升起,像是無數(shù)亡魂的哭喊。村落十室九空,道路上倒斃的尸體無人收斂,在毒日暴曬下迅速膨脹、腐敗,引來了形貌兇惡的、似豺非豺的魔物低嚎著啃噬。僥幸存活的平民,瘦骨嶙峋,眼窩深陷,拖家?guī)Э谙騻髡f中尚有水源的西方挪移。有人走著走著便栽倒在地,再無聲息;孩子虛弱到無法啼哭,只能在母親的枯干懷抱中茍延殘喘。凄厲的哭號、微弱的祈禱和痛苦的呻吟交織成一曲哀絕人寰的末世悲歌。

后羿站在一處坍塌大半的高臺廢墟上,這曾是某位小邦的祭天臺。他身形偉岸如古老山岳,赤裸的上半身覆蓋著風(fēng)沙留下的古銅色痕跡與數(shù)道猙獰的舊疤。那雙緊握神弓——彤弓的手,指節(jié)粗大而沉穩(wěn),其上覆著一層厚厚的硬繭,記錄著無數(shù)次生死搏殺的印記。他的目光穿透灼熱扭曲的空氣,死死鎖定高天之上那十輪放射著無邊光與熱、肆意嘲弄大地的火球。他的胸腔因憤怒而劇烈起伏,牙關(guān)緊咬,腮幫堅(jiān)硬的線條繃得如同巖石。風(fēng)在他腳下嗚咽,卷起滾燙的塵土。一種名為責(zé)任的重壓,和凡人對蒼天不仁的滔天怒意,在他體內(nèi)奔突、咆哮,急需一個宣泄的出口。那十輪熾陽,如同懸在萬靈頭頂?shù)睦予F,每炙烤一刻,都碾磨著他的心神。

一個清雅而冷靜的聲音在身后響起:“羿,箭在弦上,不可不慎。”巫咸國的大祭司巫彭,面覆青玉面具,遮蔽了真容,唯有一雙深邃的眸子透過眼孔,冷靜地映照著天地間的劫火與后羿燃燒的背影。他身著以不知名暗色絲絳織就的祭袍,周身籠罩著一層隔絕酷熱的微光,紋樣繁復(fù)詭秘,似蘊(yùn)含天地星斗流轉(zhuǎn)的法則。“十日其出,必有因由。然天道無親,唯顯于器。汝之弓矢,乃人皇所賜,人道之器,今日當(dāng)顯神威。然箭離弦時,血火因果便沾于爾手……此箭,便無回頭路。”巫彭的聲音如同玉石碰撞,帶著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天道?”后羿猛地回身,聲音如同撕裂粗糲的砂紙,帶著粗糲的怒意與滔天的悲憤。那雙精光四射的眼,布滿血絲,直視著巫彭。“巫彭!你看看!”他抬起骨節(jié)分明的巨手,猛地指向遠(yuǎn)處的村莊——濃煙滾滾,是最后的焦糧在燃燒;再指腳下,一個原本生機(jī)勃勃的聚落,此刻死寂如同鬼域,只余幾具被啃噬得面目全非的枯骨。人間煉獄,就在眼前。“此乃天地不仁!此乃蒼天無道!我后羿,只信手中弓,腰間箭!今日,我便要替這萬靈討一個公道!”他聲如雷霆,每一個字都似在灼熱的空氣里炸響,包含著毀天滅地的決心。

巫彭沉默片刻,面具后的眸光微微流轉(zhuǎn),并未駁斥。他緩緩摘下腰間一枚非金非玉、通體墨黑、刻有云雷古紋的短匕,遞向后羿。“古時神人遺刃‘雷殛’,其芒切金斷玉,其重萬鈞。然于汝,不過借一分破邪銳氣。九枚烏羽為翎,十張獸筋為弦,當(dāng)能承載太陽真炎反噬。”

后羿接過短匕,入手冰涼,一股凜冽肅殺的異樣氣息直透骨髓,甚至讓他手臂的筋肉為之微顫。這顯然遠(yuǎn)超凡物,巫咸底蘊(yùn)果然深不可測。無暇深究,他拔出一支精心錘煉、以青銅為簇的赤鐵大箭——箭桿筆直如青松,簇頭在陽光下閃動著冰魄般刺目的冷光,那是夏王室藏寶庫中秘藏數(shù)十代、傳為大禹親鑄的“寒魄鐵”。這寒鐵所鑄箭頭乃是王室秘藏的最后九枚之一,專門用來封鎮(zhèn)水火之災(zāi)的妖異,其內(nèi)蘊(yùn)含一絲玄陰之氣,正可稍克真陽。

后羿左手持“雷殛”短匕,以無匹神力緊壓冰寒刺骨的寒魄箭簇。短匕暗沉的鋒芒與箭簇冰冷刺目的鋒芒抵死較勁,刺耳尖銳的刮擦摩擦聲不斷響起,點(diǎn)點(diǎn)肉眼可見的電弧和冰屑在刃鋒交擊處跳躍迸射!周圍空氣被兩股極致對立的能量擾動,形成紊亂氣旋,他腳下的碎石在無形壓力下崩解成齏粉,無聲地漂浮在尺許空中。后羿虬結(jié)的臂膀筋肉寸寸賁起,汗水從古銅色的皮膚上剛剛沁出便被高溫瞬間蒸發(fā),留下蜿蜒細(xì)長的白色鹽漬,額角青筋暴凸如虬龍怒張。

嗡——

一聲超越人耳極限的奇異清鳴驟然爆響!

“雷殛”短匕被硬生生壓入箭簇寸許深,其上古老的雷紋陡然亮起刺目的電光,如同被強(qiáng)行喚醒,劇烈掙扎幾下又最終馴服,化為一道極其凝練、纏繞著幽藍(lán)電蛇的黑色細(xì)線,深深烙入了寒魄鐵箭簇的肌理!那箭簇顏色更深沉了,中心多了一道漆黑深邃的紋理,散發(fā)出致命的威壓,四周酷熱竟被逼退尺許!后羿反手將已變得滾燙的短匕擲回巫彭。

“夠了!”后羿深吸一口灼熱如硫磺的空氣,這口氣如同海潮般涌入肺腑,他壯碩的胸膛高高鼓起。他猛然踏前一步,腳下本已搖搖欲墜的石基徹底粉碎坍塌!煙塵碎石被他周身勃發(fā)的無形氣勁猛然推開一個巨大的球形空間!巨大的彤弓已開如滿月!弓身那朱砂浸染、如同血脈流淌的暗紅色紋路此刻變得赤紅無比,像是吸飽了血,發(fā)出不堪重負(fù)的呻吟。搭上雷殛箭!

他瞄準(zhǔn)天穹之上那只位置最低、性情最為暴躁乖戾的赤金色金烏。那輪日輪最外緣,隱約可見一只龐大無匹的三足金烏虛影,正肆無忌憚地向大地噴吐著烈焰,神態(tài)輕蔑,視眾生為草芥螻蟻。

“畜生!為你的孽債納命來!”后羿的怒吼撕裂了蒸騰的空氣。全身的筋肉瞬間膨脹到極限,整個人如同繃緊到極點(diǎn)的鋼索,發(fā)出細(xì)微而令人牙酸的扭曲聲。匯聚了上古寒鐵之魄、巫咸秘刃之力、人皇氣運(yùn)加持以及后羿一身撼動山河的沛然偉力的雷霆一擊——轟然射出!

崩嗡——!!!

弓弦炸響,其聲宛若平地驚雷,足以震裂耳膜!一道難以形容其絢爛與可怖的電光撕裂了天空!那不是一道光芒,而是無數(shù)糾纏狂舞、瞬間膨脹開來的毀滅雷霆!粗若巨鯨,漆黑核心裹挾億萬熾白、紫紅、幽藍(lán)色的狂暴電蛇!閃電撕裂長空的路徑上,空間被硬生生犁出一道扭曲褶皺的不規(guī)則漆黑裂痕!這道裂痕如同巨大而丑陋的傷疤,貪婪地吞噬著所過之處的光與熱!空氣被狂暴的力量撕開,留下肉眼可見的音爆尾跡!

吼!!!

天穹深處,一聲凄厲到足以震碎山巒的金烏哀鳴響徹寰宇!

那輪懸于九天之上、不可一世的赤金太陽,在觸碰到那毀滅性箭矢的一剎那,如同脆弱的琉璃般驟然爆碎!沒有緩慢的墜落,沒有絢麗的落幕,只有一場宏大而突兀的終結(jié)!無法想象的高熱物質(zhì)被蘊(yùn)含陰寒之力的箭矢引爆,瞬間釋放出遠(yuǎn)超十日同輝的刺目光華!強(qiáng)光吞噬萬物,視野只剩下慘白一片!緊隨其后,是聲音——仿佛天地初開,巨神椎擊不周山的毀滅轟鳴!巨大的沖擊波以炸裂的太陽為中心,呈環(huán)狀橫掃天際!九天云氣被硬生生排開一個直徑千里的巨大空洞!沖擊波掃過之處,下方遙遠(yuǎn)的地面?zhèn)鱽黻囮嚦翋灴膳碌木揄懀綆n崩塌、平原沉降!

碎!無盡的、燃燒著永不熄滅真火的巨大金色碎片,拖著濃煙與赤色的尾焰,如同星辰崩解的壯麗焰火,狂亂而絕望地向大地砸落!每一塊碎片落入大地,都引發(fā)一次小型的地震!有的落入滔滔江河,蒸騰起百里白氣,如同云海翻騰;有的砸穿山腹,熔巖如血淚噴涌而出;更多的散落在焦黑的大地上,化作一片片熊熊燃燒的火焰地獄!

第一輪太陽墜落的瞬間,無數(shù)流亡的人群短暫被巨震和強(qiáng)光壓倒,驚恐地匍匐在地。不知是誰先抬頭,看到了天空那難以置信的空缺,片刻的死寂后——

“射!射下來了!太陽被射下來了!”嘶啞破音的狂喜吶喊如同點(diǎn)燃的火種。

“天神哪!后羿大神!我們有救了!”一個須發(fā)皆白的老者涕淚縱橫,朝著高臺上那頂天立地的身影瘋狂叩首,干裂的額頭重重撞在滾燙的地面上,砸出血印也渾然不顧。

瞬間,荒野沸騰!瀕死絕望的哀嚎被狂喜的巨浪取代!人們掙扎著站起,相互攙扶,朝著后羿的方向不顧一切地奔去,如同朝圣的信徒看見神跡。無數(shù)的哭喊、吶喊、嘶啞的感謝匯成一股震撼天地的音流狂潮,沖刷著這片飽受蹂躪的大地!

“殺!”后羿對身后的反應(yīng)充耳不聞。弓弦已然再次滿張!第二支、第三支……每一箭射出,都伴隨著震耳欲聾的弓鳴與金烏垂死的、撼動靈魂的哀嚎!每一次成功的爆裂都引來大地更強(qiáng)烈的震動與下方更洶涌的狂喜與崇拜!

他的動作已臻化境,抽箭、搭弦、開弓、瞄準(zhǔn)、激發(fā)!一連串動作在超越凡人極限的速度下,化作一團(tuán)肉眼難辨的幻影!每一箭都精準(zhǔn)無比,直取剩下的金烏。熾白的電弧在每一次弓弦激振時如妖蛇般亂竄,纏繞著他古銅色的軀體。每一次引弓,都牽動天地巨量靈機(jī),形成一股恐怖的吸力漩渦,飛沙走石被卷起,在高臺周圍形成一條通天徹地的黃龍風(fēng)柱!箭矢離弦的瞬間,又被更為爆裂的巨大氣浪猛地排開!

第八箭射出!

“唳——!”

第八只金烏發(fā)出最后的、瀕臨湮滅前的慘烈啼鳴!那聲音如同巨獸瀕死前的悲吼,蘊(yùn)含著無盡的痛苦與毀滅的不甘!隨即便是徹底的、刺入靈魂的寂靜!它沒有爆開,只是驟然黯淡、坍塌,如同一塊被瞬間燒透、失去最后光芒的巨大熔融金屬,以驚人的速度凝固、冷卻,顏色從熾烈的金黃變成死寂沉沉的鉛灰,如同熄滅的火炭,巨大而無光,輪廓也變得模糊不定,像一灘正在融化污跡。這巨大的死亡火球無聲無息地、筆直地砸向遙遠(yuǎn)的、被后人稱為“瀚海”的未來騰格里沙漠深處!沉重的撞擊并未立刻傳來震動,而是以一種大音希聲的恐怖形態(tài)擠壓著空間,良久,一種極其沉悶壓抑、仿佛大地內(nèi)臟被巨力碾破的聲響,才從極其遙遠(yuǎn)的地方緩慢地滲透而來,伴隨著沉悶地震波,輕輕掠過人群的腳底,激起一片寒顫。它墜落的路徑上,空氣被徹底灼穿,留下一道久久不散、扭曲光影的焦痕軌跡。

天空之上,曾經(jīng)囂張不可一世的十輪烈日,僅余其一!整個天地間的熱度肉眼可見地降了下來。雖然酷暑依舊難當(dāng),但不再有那種瞬間將人蒸干的暴烈!

就在這短暫的、令人窒息的間歇中,一縷被刻意壓低的、滑膩而帶著奇異熱切的聲音,小心翼翼地在離高臺最近的人群邊緣響起:

“諸位……可認(rèn)得那是什么?”一個穿著不起眼土布葛衣、身材略顯單薄的年輕人指著前方塵埃尚未散盡的土坑。他臉上混雜著剛剛的震撼與一絲極力壓抑的、異常明亮的貪婪。他混在狂熱的流民和涌上高臺的戰(zhàn)士之間,存在感極低。他的皮膚略顯蒼白,身形雖不健碩,動作卻極為敏捷,指著的方向,一支巨大無比、燃燒著永不熄滅真火的烏金色翎羽斜插在地上。正是剛剛被射落的第四只金烏爆碎后濺落下來的巨大羽毛之一,散發(fā)著恐怖的高溫與精純得駭人的力量氣息。

周圍人群只顧磕頭仰望后羿,對他指的東西并未多看一眼,即便看到了,也只感到一陣心悸的刺痛與灼熱,本能地想要遠(yuǎn)離。

這青年,正是寒浞。他眼珠快速轉(zhuǎn)動,趁一個壯漢被擠倒在地的剎那,看似踉蹌欲倒,巧妙地將身體前傾重心放低,同時腳下一勾,動作細(xì)微如貍貓撲鼠,將那人絆得一個趔趄朝旁邊倒去。在人群短暫分散目光驚呼的一瞬間,寒浞的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探出,指尖泛著一層極為黯淡、如同抹了油的黑光!并非硬碰硬去抓那能熔金化鐵的恐怖翎羽,而是隔空微屈,指尖黑光如活物般黏附上熾熱的羽毛根部地面,巧妙一撥——!

無聲無息!

那只巨大的、流淌著毀滅性力量的翎羽被這股巧勁帶得從深陷的坑中微微彈起一個極其微小卻至關(guān)重要的角度!其蘊(yùn)含的烈陽真火被暫時束縛在核心。下一瞬,寒浞寬大的葛衣袖袍如同活物般悄然覆蓋住那翎羽根部最安全的區(qū)域!寬大的袖口如同巨獸吞噬,瞬間將那一小截最核心的、蘊(yùn)含一縷金烏本命精粹的斷羽完全攏住!整個過程發(fā)生在不到十分之一個呼吸內(nèi),他的身體甚至沒有出現(xiàn)明顯的異樣扭動,在周圍人看來,他依舊維持著那種踉蹌欲倒的姿態(tài),只是手在慌亂中按了一下地面而已。

他迅速后退一步,臉上重新擠滿敬畏與震撼,微微喘著氣,眼神迅速掃過周圍,確認(rèn)無人注意這電光火石間的偷龍轉(zhuǎn)鳳。袖袍里傳來幾乎要將手臂灼穿的劇痛,但他臉上卻露出一絲難以察覺的、極其陰冷的笑意,隨即又被更深的敬畏狂熱掩蓋,如同滴入沸水的油珠,瞬間消失無蹤。他仰望著高臺上那道如同神魔復(fù)生的雄壯身影,眼底深處,除了敬畏,更多了一絲難以言喻的炙熱與盤算,如同潛伏在陰影里的毒蛇,悄然鎖定了一個龐大的目標(biāo)。這截微不足道的金烏殘羽,便是他通往深淵或巔峰的第一塊墊腳石。他知道,自己捕捉到的不僅僅是一縷力量,更是未來某場滔天陰謀中一枚關(guān)鍵的火種,一枚足以焚毀神魔的暗棋。

后羿屹立如初,對腳下發(fā)生的一切渾然不知。他手中的彤弓再次滿如滿月。箭簇依舊對準(zhǔn)天空中那只碩果僅存、也被同伴接二連三的死亡嚇得瑟瑟發(fā)抖的金烏。然而……就在扳指即將離弦的剎那——

“玄——!”一聲清越、焦急到極點(diǎn)、帶著穿透靈魂神力的鳳鳴毫無征兆地響徹心間!

一道極細(xì)微、卻璀璨得動人心魄、如同最純凈翡翠水滴的碧綠色流光,毫無征兆地從西邊地平線激射而至!速度之快,遠(yuǎn)超音爆!它在距離后羿彤弓正前方不足三丈的虛空中驟然懸停!

是一只體型微小、卻神駿非凡的翡翠鳥兒!它通體晶瑩剔透,羽翼薄如輕紗,流轉(zhuǎn)著玄奧生機(jī)的綠芒,正是姒少康血脈中那玄鳥契約在滔天因果異變下的無意識顯現(xiàn)!在十日凌空時,這絲微薄血脈庇護(hù)著少康之父緡倉促逃入有仍氏。如今玄鳥預(yù)感到天地傾覆、夏室最后一點(diǎn)象征氣運(yùn)的“天命”可能徹底斷絕在最后一箭之下,竟無視空間規(guī)則顯現(xiàn)阻攔!

玄鳥懸停,羽翼高速振動,發(fā)出急促無比的清鳴:“玄!玄!玄!”每一聲音節(jié),都凝聚著大禹涂山氏所定人神契約的偉力!它圍繞后羿,尤其是那蓄勢待發(fā)的致命箭矢瘋狂盤旋!每一次振翅,都在熾熱蒸騰的空氣中灑下點(diǎn)點(diǎn)清涼甘泉般的碧綠光屑!它渺小的身體,試圖擋在那足可射穿星辰的箭矢前方!

與此同時——

九天之上的西王母殿!

玉石雕琢般冷艷無儔的女神端坐在冰魄玄晶神座之上,素手正輕輕捏著一枚晶瑩剔透的玉盅。她眸光微微低垂,似在凝視盅中映出的凡間景象——十日隕落,浩劫傾覆。波瀾不驚。

然而,當(dāng)那只卑微卻凝聚契約氣息的玄鳥陡然現(xiàn)身于后羿箭鋒之前的剎那,西王母那雙古井無波、如同俯瞰萬古星河流轉(zhuǎn)的眸子,深處猛然蕩開一絲極其細(xì)微、轉(zhuǎn)瞬即逝的漣漪!這漣漪迅速平復(fù),卻令她手中那萬年不化玄冰般的神座扶手之上,無聲地、悄然地蔓延開一道比發(fā)絲還細(xì)、卻幾乎貫穿整塊冰魄玄晶的裂痕!如天心之痕。

轟!!!

下方的狂呼、震撼、悲痛在這一刻達(dá)到了頂點(diǎn)!天地間彌漫著一種毀滅后的虛無與死寂,以及微弱的、被壓抑在深處不敢徹底釋放的狂喜。天空只剩孤懸的一輪赤日,其余八輪太陽隕滅的位置,留下幾片如同被巨獸啃噬過的漆黑空間裂痕。空氣依舊干燥灼人,但不再像燒紅的鐵板般充滿毀滅性。

后羿的手臂沉重如鐵。那支足以終結(jié)最后一只金烏的寒魄箭,終究懸而未發(fā)!翡翠般的玄鳥在箭鋒前最后一次盤旋,發(fā)出一聲欣慰而虛弱的清鳴,碧綠流光隨即淡化、消散,仿佛從未出現(xiàn)。但后羿知道,有什么東西改變了。不是因?yàn)閼z憫這只金烏——它同樣罪孽深重——而是那只玄鳥短暫存在所引發(fā)的、彌漫于空中的一種……無法言喻的、涉及上古神人之約的氣息。

他緩緩放下那張彤弓。弓身依舊通紅滾燙,朱砂紋路亮得刺眼,弓弦兀自因承受過度力量而嗡嗡震顫不息。沉重的彤弓掛回臂膀,九星連珠耗盡了他一身神力。

九箭已發(fā),他如同抽去了脊梁的巨獸,渾身如被無形巨錘反復(fù)鍛打敲擊過。古銅色皮膚上,無數(shù)細(xì)微的血絲從毛孔中滲出,又被滾燙的體溫迅速蒸干,留下斑駁的暗紅色印記。豆大的冷汗沿著他巖石般的面頰輪廓滾落,滴在滾燙的地面上嘶嘶作響,化作幾縷白煙。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肺腑深痛如撕裂。他眼前景物有些晃動發(fā)黑,耳中依舊殘留著金烏爆裂的轟然巨響和那凄厲鳴叫的回音,嗡嗡作響。過度消耗本源的疲憊感如同無邊的墨色潮水,從骨骼深處一絲絲蔓延上來,淹沒了剛才支撐他的狂暴意志。

下方傳來的山呼海嘯般的狂喜與崇拜,此刻像隔著一層厚厚的水幕,聽起來遙遠(yuǎn)而失真。那是對神的吶喊,可他只感到一陣源自靈魂深處的虛脫與……一種莫名的空洞。

“羿神!萬勝!!”

“羿神!活天神啊!!”

“永世不忘羿神恩德!!”

無數(shù)張灰敗的、瀕死的、絕望的臉,此刻因狂喜而扭曲變形,如同怒放的花朵!人們流著滾燙的淚水,沖上高臺,有人親吻他走過的焦土,有人試圖觸摸他布滿傷痕和汗?jié)n的腿。

后羿看著腳下狂熱如蟻附的人群,看著那一片片劫后余生的臉,眼神深處閃過一絲茫然。他抬頭望向天際,那只孤零零幸存的金烏,似乎也被無盡的恐懼震懾,收斂了全部的光焰,正以一種近乎狼狽的姿態(tài),倉惶地、沿著正常的日行軌道加速逃遁,向遙遠(yuǎn)的西山滑落。而那只翡翠玄鳥最后消失的地方,留下一點(diǎn)微不可察的、因果的漣漪。

“天道……”他無聲地咀嚼著這個詞,唇角扯動一下,并非笑意。他猛地轉(zhuǎn)身!沉重的腳步踏在高臺廢墟上,碎石再次發(fā)出呻吟崩解。他要離開,離開這由他一手造就,既是救贖亦是毀滅余燼的“神跡”現(xiàn)場!他要找一個地方,讓過度燃燒的軀體得以休憩,讓沸騰后陷入虛空的頭腦得以冷肅。前方,是洶涌的人潮,是跪拜的道路,也是新的深淵入口——神壇已筑,祭品,早已無聲供奉。

巫彭的面具依舊冰冷,隱在人群騷動卷起的塵埃陰影中。他看著后羿強(qiáng)撐著偉岸軀體、硬生生擠出崇拜人群走向遠(yuǎn)處的背影,又瞥了一眼混亂中那個巧妙藏起金烏殘羽、身影快速消失在背陰處的寒浞。他那雙在面具后深邃如淵的眼瞳深處,閃過一絲難以察覺的、洞悉了某種災(zāi)禍引線已然被點(diǎn)燃的沉重憂慮。他抬頭,視線仿佛穿透無盡蒼穹,落在西昆侖之上,那里,命運(yùn)絲線已然纏繞。

那輪孤懸天際、僥幸存活的太陽,終于沉沉墜入西山。最后一抹殘紅,如同凝固的鮮血,染透了焦枯的大地。夜幕隨之垂落,帶著一絲劫后余生的喘息。而月,一輪慘白而孤高的月,無聲地爬上中天,將清冷如寒冰碎片般的光輝灑向這片剛剛經(jīng)歷神怒與救贖的人間。

月光,是如此的冷。

清輝之下,殘破大地上的每一個幸存者影子,都被拉得很長,很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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