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息壤成堤·家顧三門(上)
- 帝姒之山海權謀錄
- 夏天的檸檬味
- 6296字
- 2025-07-03 22:31:27
禹命應龍開鑿河道,自身卻化為玄熊搬山填淵。
涂山氏的女嬌初次見到了那位半神英雄:青銅鱗甲滿身泥濘,眼神卻如劈開群山的開山刃。
“若你得勝歸來,我涂山九尾一族的盟誓永世有效。”女嬌的白狐尾拂過冰冷的鱗甲。
然而當禹“三過家門而不入”,一次次將屬于丈夫和父親的影子隔絕在柴門之外。
啟幼小的記憶里,父親是透過柴門縫隙的陰影;女嬌則在青石階上撫摸著孕育生命的腹部等成了山巖。
禹承父志終結了洪荒水患,最后踏過家門時。妻已化石為“涂山望夫石”,兒也長成沉默少言的“武器”——禹的犧牲成了“夏”的第一塊基石,卻也撕裂了“家”的完整,鑄就了“天命”的契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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浩劫之后的大地,是一場曠日持久的噩夢初醒。女媧補天的五彩光河高懸蒼穹,如一道神圣的傷疤,恒定地流淌著秩序之光,震懾著蠢蠢欲動的混沌余息。然而支撐這脆弱秩序之下的,卻是浸滿血淚的洪荒泥沼。
洪水的咆哮并未完全止歇。曾經吞噬萬物的歸墟之淵仍在西北低地發出貪婪的吸吮聲,引動起四野八荒、支離破碎的水系。渾濁的汪洋大澤、斷裂扭曲的河床、沉陷的古城遺跡、淤積著生靈殘骸的泥灘,以及那從歸墟深處不斷涌出的、裹挾著不甘亡魂的陰冷暗流,共同構筑了這個人間的瘡痍畫卷。天空雖已無傾覆之險,大地卻依舊在無邊無際的濁浪中沉淪、嗚咽。烈日偶爾艱難地刺破經年不散的鉛灰色云層,落在渾濁的水面上,反射的只有一片死寂絕望的灰光。
在這片被遺忘的廢墟深處,靠近涂山險峻余脈的一處高地邊緣,一群掙扎求存的人影正如同風中殘燭,艱難地在惡臭的淤泥與橫亙的腐木間跋涉。他們是僥幸從滔天洪水中逃出的遺民,衣衫早已襤褸如碎布,面孔被絕望和疫病折磨得麻木凹陷。他們拖著腫脹發紫的雙腿,用枯樹枝做拐杖,更深地陷入仿佛永無止境的泥濘。渾濁的死水里,漂浮著鼓脹發白的尸體,有同伴,有野獸,在毒日照射下散發出令人窒息的腐臭,引來大群貪婪吸食的死蠅,嗡嗡聲如同死亡的挽歌。一個枯瘦如柴的老人猛地栽倒,泥水瞬間沒過了他掙扎的頭部,只留下幾個絕望的氣泡。沒有人停下,饑餓和恐懼已抽干了最后一點力氣,麻木的眼神掃過水面,繼續向著渺茫的、未必存在的“高地”蹣跚而去。一只形如枯骨的手,徒勞地伸向渾濁水面下隱約可見的幾枚浮腫野果,指尖剛觸及,水下陰影閃電般竄出——一只布滿滑膩粘液、尖齒森然的蠃魚一口咬住那手,瞬間又沉入更深處的渾濁。短暫的撲騰和一聲戛然而止的慘嚎后,水面只余一圈圈擴散的血沫,迅速被涌動的污泥吞噬。
洪水留下的不僅是肉體的湮滅,更有精神的絕境。天空雖補,人心卻如懸在萬丈深淵之上,一絲微光隨時會被更加洶涌的絕望吞沒。洪荒之水,已成天地間一塊無法愈合的毒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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濁浪滔天的淮水之濱,涂山蒼翠的峰巒如巨人沉默的脊梁,刺破彌漫的水汽與鉛云。山間一處隱蔽背風的山坳,成為小小涂山氏部族最后的棲身之所。低矮的樹皮屋依山而筑,苔痕斑駁,炊煙細弱得幾乎被潮濕的山風吹散。空氣中彌漫著濕木的朽味、草藥熬煮的苦澀和一種深入骨髓的惶恐。
涂山氏首領之女,女嬌,獨立于臨崖伸出的一塊平坦巖石上。她一襲青葛素衣,身形纖細,卻站得筆直如初生的翠竹,未被污濁的水汽與族人的愁云壓彎。清絕的容顏凝望著下方宛若惡龍般咆哮翻滾的渾濁淮水。這條曾經為涂山帶來灌溉與生機的大河,如今化作吞噬一切的魔蛟。水面漂浮的巨木、半露的屋脊、乃至不知名生物的森白骨架,在漩渦中沉浮、碰撞,發出沉悶的巨響。水波的顏色是極深的渾濁醬黃,翻涌時偶爾露出底下詭異的墨綠,那是深藏水底的淤泥和死亡吐出的毒息。淮水的怒吼與山林間禽獸驚恐不安的嘶鳴交織,是這片涂山凈土揮之不去的夢魘。
“嬌女,”一名白發蒼蒼、身披陳舊獸皮的族老,拄著粗糙的木杖,艱難地登上巖石,聲音帶著疲憊與深深的憂慮,“歸墟之力牽引四方水脈,淮水一日兇過一日,族里的存糧…撐不到下一次星月輪回了。山下舊地已成死域,水中邪物滋生……恐有妖魔被這無休止的水患所滋養復蘇。”
女嬌沒有回頭,她的目光似乎穿透了奔流的濁浪,投向更深遠、更混沌的遠方。纖細的十指在身前交疊,指尖纏繞著一縷幾不可查的淺淡光暈,如同晨曦微露前最后一點殘留的星芒。“長老,我們腳下踩著的,是涂山祖靈棲息的靈脈之地,”她的聲音清泠,帶著一種奇異而穩定的力量,“濁浪若再漲三丈,便是玉石俱焚。天漏雖補,水患尤烈,此劫必待天命應劫之人。”她微頓,一縷山風吹起她鬢角幾縷鴉羽般的發絲,露出光潔的額頭下那雙更顯幽深的眼眸,“我昨夜祈問山靈,風聲中夾雜著異種的回響,從東方來。”
“東方?”長老渾濁的眼睛閃過一絲茫然,“共工隕落于不周,祝融鎮守何方亦未可知。百族凋零,誰還有力挽狂瀾之能?”
“祖靈示下,”女嬌微微抬起下頜,視線投向云層遮掩的東方天際,帶著一絲不容置疑的預兆,“是一位承繼了‘息壤之志’的,背負著萬民生死的負重者。”
她的話語落在這片絕望的土地上,如同投入死水的微石,幾乎激不起波瀾,卻讓年邁的長老身軀微微一顫,那近乎枯寂的心底,仿佛被投入了一顆微弱的火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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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日后。
轟!咔——!轟隆——!
大地在劇烈顫抖、呻吟、崩裂。比淮水怒濤更加沉重、更加蠻橫的聲響自遠處地平線碾軋而來。那不是雷聲,那是無數山巒筋骨被強行撕裂、扭斷的絕望咆哮!
遙望東方天際,景象令人肝膽俱裂。
原本綿延起伏的山丘地帶,此刻如同被無形巨斧瘋狂劈砍。巖石的斷面在視野中不斷拉近,呈現出殘酷新鮮的土黃色或灰褐色。煙塵如沖天的濁黃色巨浪,翻滾著、咆哮著,掩蓋了半邊天空。在那翻滾的煙塵洪流之前,一道道巨大無比的裂痕正以毀滅性的速度向前蔓延,所過之處,地面塌陷,河流改道,百年古木如同無助的草芥,連根拔起卷入那恐怖的“傷口”深處。
在這開天辟地般的災難畫卷中央,一道龐大的、流動著暗啞金屬光芒的身影,正以一種近乎蠻荒的原始偉力,成為這毀滅的絕對核心!
那是一條難以形容其大小的蛟龍,身長幾乎貫穿了正在撕裂的地平線。它覆蓋周身的并非細膩鱗片,而是由千萬塊巨大、厚重、布滿古老滄桑紋理的青銅甲板拼接而成的鎧甲!每一塊甲板都大如巨輪船舷,棱角分明,深綠色的銅銹下是凝固的暗金色光澤,邊緣因劇烈的摩擦而迸射出赤金色的火花!雨水、汗水和翻涌的泥漿在這副移動的青銅山脈上肆意沖刷,勾勒出更加猙獰粗獷的輪廓。
最為駭人的是它的頭部!并非傳說中蛟龍威嚴的蛇首,而是一顆猙獰、充滿無匹力量感的巨熊之首!這熊首同樣覆蓋著與身體連成一體的青銅重甲,眼窩深陷處并非獸瞳,而是兩團熊熊燃燒的熔金色烈焰!巨口怒張,沒有發出咆哮,但那無聲的威壓比任何嘶吼都更具穿透力。每一次開合,都像是在吞吐著風雷。一條條由純粹力量凝聚、泛著熔金光芒的巨大鎖鏈纏繞在它粗壯的脖頸與肩胛處,鎖鏈的另一端深深勒進兩側崩塌的山體——它竟是以自身為錨,以鎖鏈為引,硬生生將阻擋水道的龐大山脈在撕裂、拖曳!
它的四只巨爪深陷在已成爛泥潭的大地深處,每一次向前邁進,都引發周遭數十里內的地動山搖。利爪掀起的不是泥漿,而是翻滾著的、包裹著無數斷木殘骸的巨量土石洪流!每一次動作,青銅關節都發出令人牙酸的巨大摩擦聲,仿佛來自遠古的嘆息,訴說著這超越血肉之軀所能承受的恐怖負重。
這正是應龍!曾助黃帝斬殺蚩尤的神獸,亦是引導洪水的行家。只是此刻操控著這具神化軀殼的意志,已非遠古神魔,而是那個為了治水不惜身化神魔、背負萬民血淚的生靈!
“移——!”一個聲音直接在禹(控制著應龍化身的意志核心)的靈魂深處炸響,如同敲響了盤古開天之時的巨鐘!這聲音非由耳聞,更像是整個崩潰山脈的地脈在發出絕望的共振!
禹以應龍之軀承受著足以撕裂神魂的巨大負荷,強行拖拽著被鎖鏈捆綁的龐大山體,在泥石洪流中一步步、一寸寸地改變著這方山河的走向,為滔天洪水開辟一條通向遙遠海域的歸途!煙塵如暴龍般追噬著它,翻滾的土石巨浪咆哮如雷,一片末日的混沌景象。
淮水之畔,涂山上的女嬌和族人們目睹著遙遠地平線那毀天滅地的景象,臉色慘白如金紙,身軀在無法控制地顫抖。恐懼攥緊了每個人的心臟,在這超越理解的神魔偉力面前,人族渺小如蟻。
女嬌的指尖卻深深陷入掌心,她那雙極美的瞳眸深處,第一次映入了那駕馭神魔、與天斗力的身影,如烙印般熾燙。
恐懼的盡頭,一種更為洶涌的洪流在她血脈深處奔涌、沸騰,古老而神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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渾濁的淮水主河道某段險峻的峽谷隘口,一道巨大的天然石梁如同蠻荒巨獸的頸骨,阻礙著奔涌的洪水,形成足以淹沒涂山的回旋死水。水勢在這里變得更加狂暴,發出沉悶如雷的轟鳴,沖擊著峽谷兩壁,激起十余丈高的泥黃色巨浪。
數日后。峽谷隘口。
“吼——!”
非獸非人的咆哮聲撕破了水流的怒吼。一道遠比應龍形態更為凝練、更具爆炸性壓迫感的黑影,裹挾著煙塵與泥漿,如同一顆天外墜落的暗金色隕石,狠狠撞擊在那塊龐大的、阻塞主水道的天然石梁上!
轟隆!!!
撞擊的瞬間,肉眼可見的沖擊波紋如同實質的巨錘,以落點為中心猛烈擴散開來!石梁根部發出不堪重負的、令人頭皮炸裂的爆裂聲響!無數磨盤大小的碎石如同暴雨般被震飛激射,重重砸入兩岸陡壁和下方翻滾的濁流中!
煙塵稍散,露出那撞擊者的真容。
那不是應龍,那赫然是一尊高達五丈、猶如玄鐵澆筑、散發著兇蠻暴烈氣息的巨熊!
它同樣覆蓋著青銅重甲,但甲胄的形式更加貼身、棱角分明地勾勒出巨熊爆炸性的肌肉輪廓,每一塊青銅甲板都仿佛是活著的熔巖,在虬結的肌體上流淌、變形!熊首上的青銅面具只覆蓋了半面,露出燃燒著赤金色火焰的眼瞳和半張鋒利獠牙的巨口。甲片的縫隙間,肌肉如燒紅的鋼錠般鼓脹、賁張,每一次發力,肌肉繃緊甲片邊緣都迸射出刺目的火星!
玄熊!
這正是鯀殞身之際,以自身精魄與神力化入息壤,凝聚成的最終形態。而此刻,駕馭著這份血脈記憶與無上重甲的,正是其子,禹!
他選擇在最險要之處,以最原始、最暴烈的方式解決問題。
“給我——開!”禹的意識在玄熊咆哮的聲浪中怒吼!青銅包裹的巨爪深深摳入石梁崩裂的縫隙,布滿鋼刺的熊臂肌肉如盤繞的巨蟒般根根隆起,熾烈的光芒從甲胄縫隙中透射而出。他腳踏之處,巖石龜裂成蛛網,濁水為之逆流!
峽谷兩岸在搖晃,石梁發出瀕臨解體的呻吟!巨大的力量對抗,使得空間似乎都為之扭曲。
涂山高處,女嬌緊緊攥著身側的葛藤,指尖因用力而蒼白。她看不見禹痛苦猙獰的神色,卻能感受到那具熊軀中沸騰著的、隨時可能將駕馭者一同焚毀的恐怖力量。每一次撞擊轟鳴,都似敲打在她的神魂之上。
就在這地動山搖之際,一道暗影,無聲無息地從那被撕裂的石梁深處、幽暗如墨的死水淤泥中猛地竄出!
那是一條比巨蟒更加龐大粗壯的怪影,攜裹著萬年沉尸般的惡臭!它的頭部隱在渾濁的水浪中,剎那間,九條水桶般粗細、覆蓋著滑膩慘綠色鱗片的脖頸如鬼魅般破開水面,揚起、扭曲!每一條脖頸盡頭,都生長著一顆猙獰的蛇頭!九雙狹長的、充滿冰冷貪婪與暴虐的豎瞳同時鎖定下方那正撼動山梁的青銅巨熊!
相柳!傳說中的九頭水魔!大洪水滋養出的孽瘴之氣終于孕育出這等可怖的魔神!
沒有嘶鳴,只有九張巨口同時張開,噴吐出的并非水流,而是九道濃稠如墨汁般的慘綠色毒涎!毒涎所過之處,渾濁的洪水竟如烈油般滋滋作響,冒出刺鼻的劇毒白煙,水中的漂浮物瞬間枯黑碳化!這毒涎如九條倒卷的毒龍,從四面八方撕咬向玄熊形態的禹!
巨大的危機感讓禹的玄熊之軀猛地一僵!生死關頭,他沒有后退,而是發出一聲更狂怒的咆哮!重甲的熊爪仍死死扣在石梁裂縫中,另一只包裹著重拳猛然掄起,青銅甲胄上的古老神紋驟然亮起刺目的血光!
轟!
巨大的血光拳影并非砸向相柳,而是狠狠搗入下方翻騰的濁流深淵!力道之猛,直接在水面炸開一個巨大的、深可見底的漩渦!
拳影轟入之處,渾濁的水流突然凝固,隨即泛起一種沉厚無比、仿佛吸納了大地全部元氣的暗金色。緊接著,無數暗金色、流動著的、如同粘稠巖漿般的“膠泥”從深水中被無形的力量擠壓、塑形、凝聚成一個個巨大的、散發著亙古息壤之力的尖錐形巨柱!
這些息壤巨柱并非射出,而是在禹的血拳之力引導下,形成一道環形堅壁,瞬間將禹和搖搖欲墜的石梁核心拱衛在內!
噗嗤!嗤嗤——!
九道慘綠的腐蝕毒涎狠狠撞在息壤壁壘上!
毒涎如強酸,立刻將接觸的暗金色息壤腐蝕得黑煙滾滾,不斷塌陷。但息壤核心深處蘊藏的生命偉力同樣被激發!一面被毒液腐蝕,另一面卻又在下方大地的力量滋養下頑強地蠕動、生長!一場毀滅與新生的恐怖拉鋸在眼前上演,毒煙與息壤金光交織彌漫,將整個隘口渲染成一片詭異的地獄景象!
“嗬……”九顆蛇頭發出低沉古怪的音節,冰冷豎瞳中閃過一絲意外,隨即是更深的暴戾。
生死一瞬,峽谷之上的陰影中。
女嬌的身體驟然繃緊,仿佛引滿待發的弓弦!她的瞳孔深處,有九道極淡的白光如流星般瞬間劃過,對應著下方濁浪中那九顆致命的蛇頭!那是源自血脈最深處的靈覺示警!
“水眼——在正中被蝕穿處下方三尺!”一個穿透轟鳴與毒液腐蝕聲響的清叱,精準地、清晰地,送入禹那充斥著血色與痛楚的神魂之中!時機把握得分毫不差!
正全力操控息壤與相柳劇毒角力的禹(玄熊形態)猛地一震!燃燒的熔金眼瞳瞬間鎖定了女嬌提示的位置!
“裂!”他凝聚剩余全部力量,發出一聲簡短如雷的爆喝!
玄熊腳下所踏的大地,應聲裂開一道深不見底的縫隙!一股精純無比的、帶著玄熊神力的息壤本源氣息從裂縫中噴涌而出,注入那搖搖欲墜的壁壘核心!如同為瀕死的火種注入新的燃料!
即將被蝕穿崩塌的息壤核心驟然金光大盛!壁壘猛地向外膨脹、反撲!
嗤啦——!
劇毒黑煙與神圣金光猛烈對沖,爆發出刺目欲盲的光芒!相柳的九道毒涎被硬生生炸碎大半!殘余的也失去了準頭,散落的水面激射,升起更多的劇毒白煙。
禹得此喘息之機,玄熊利爪在石梁裂隙中猛然發勁!驚天動地的碎裂聲終于達到了頂點!
轟隆隆——!
猶如盤古劈開混沌!巨大的石梁,在息壤之力內外夾擊下,如同被引爆的山脈,從根部轟然斷裂、解體!數萬噸的巨石連同包裹其上的息壤巨塊,如同天柱崩塌,砸向下方的河道,激起排山倒海的濁浪!
阻塞淮水最兇險的隘口瓶頸,被禹以身為斧,結合女嬌那石破天驚的提示,生生開辟!
洪水滔天的聲勢陡然一變!巨大的轟鳴從壓迫阻塞的嗚咽化為奔騰宣泄的長嘯!原本在隘口前瘋狂回旋積蓄、幾欲倒灌涂山的洪水失去了掣肘,如同一條被解除了禁錮的太古狂蛟,攜著那崩塌的巨石泥沙,順著新開的、被禹血肉神力拓寬的河道,嘶吼著向下游奔涌而去!
相柳九頭發出混合著劇痛與狂怒的嘶鳴,龐大的身軀在急泄而下的巨量洪水中被狠狠沖撞,不得不放棄偷襲,迅速沉入更加幽暗危險的深淵濁水,隱沒于更廣闊的死域暗流中。一場短暫而慘烈的遭遇落下帷幕。
彌漫的煙塵與毒霧緩緩沉降,露出峽谷隘口被強行打開后的猙獰豁口。激流仍在奔涌,但氣勢已不可逆轉地轉為宣泄。
那尊半跪在滾落巨石之上、劇烈喘息著的青銅巨熊(禹的化身)緩緩抬起了燃燒著的頭顱,熔金的眼瞳穿透狼藉的戰場,越過奔流的巨浪,精準地投向了涂山之巔、那臨崖而立的青衣身影。
女嬌迎著他的目光,山風吹動青葛衣裙烈烈飛揚。她額角滲著薄汗,指尖因方才的靈覺劇耗微微顫抖,神色間卻毫無懼色,只有一片奇異的寧靜,仿佛剛剛窺破了生死玄機后的透徹。隔著翻涌的洪流、彌漫的煙塵和那蠻荒神魔般的巨熊威壓,兩人的視線在空氣中碰撞、交匯。
沒有言語,天地間只剩下洪水的宣泄巨吼和巖石摩擦的余音。
禹眼中的熔金火焰微微晃動了一下。
在這沉默的對峙中,一種異樣的悸動順著禹化身的玄熊與涂山地脈的接觸點悄然蔓延。他腳下破碎的山石,沾染了玄熊滾燙氣息和殘留相柳毒血的泥漿,仿佛被無形的力量浸染、異化,開始細微地隆起、塑形。一個模糊而頑強的輪廓——其形如龜蛇纏繞、蘊含亙古不滅的治水意志——正在戰場核心的淤泥深處悄然孕育。此為后話之伏。
禹心中第一次刻下了“涂山氏女嬌”之名。
洪流在奔騰,水患之路仍漫長,但一個約定,一個關于犧牲與守護的沉重契約的種子,已在最血腥的戰場上悄然播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