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很好。

這意思太明確了，配合就給條活路，不配合，蒼天都不保佑你，嘉靖這個承運之主又怎么可能把你臉面性命保住？

成與不成，周王都要大出血了。

“依陛下看，周王這奉皇捐是何規制好一些？”李呈暗暗點了頭，目光凝聚，看向正面露寂滅的嘉靖。

朱厚熜思索了片刻。

“他不是有百萬畝良田嗎，除卻返民的，其余田地都交出來吧，再補交百萬畝地十年該交的銀子，也就不為難他了?！?

好吧，比李呈想的要狠。

雖說補交的十年稅銀數額不算天文數字，但那田地卻是周王府的根基，該還民的還民，余下的收歸朝廷，這般處置，等同于抽走了周王府大半的底氣。

往后，周王府怕是真要靠著朝廷按例發放的祿米過日子了。

餓自然是餓不著的，宗室親王的體面還在，些許奢侈用度或許也能維持，但終究是沒了往日那般揮金如土的底氣，凡事都得掰著手指頭算計幾分了。

饒是如此，相較于周王所犯的罪責，嘉靖終究還是留了不少顏面的。

李呈定了定神，上前一步補充道：“陛下圣明，此外，臣以為，當同時頒布詔令，昭告天下藩王，有罪者當自行糾察悔改，無罪者亦需自檢自省，若有諸王未效周王上呈奉皇捐，可遣都察院御史親赴其封地，一查究竟，有罪者嚴查，嚴懲?！?

他腦中念頭飛速流轉，又道：“那些藩王府中為非作歹、草菅人命的莊頭惡奴，陛下可下旨嚴懲，以儆效尤！而那些因遭這些莊頭迫害、走投無路落草為寇的百姓，亦可赦免其罪，讓他們回歸鄉里，重操農耕，也算全了陛下的仁心?！?

朱厚熜緩步邁上八卦壇，品味著哩呈話中的滋味兒，是否可行，能否運行是個大問題。

但細細想了許久，他發現這個點子似乎確實是可行的。

沒有強硬的削藩，不給與諸王生死危機，他們也就沒必要鋌而走險，既然不會鋌而走險，那么最多也就在奉皇捐上動點手段，盡量的少交些。

充盈國庫，糾正藩王。

雖然仍屬一時之法，但好歹算有個章程，對諸王也有了一定的控制。

倒也可行。

“若是有藩王上交的奉皇捐少了，缺了分量……”朱厚熜緩緩盤坐于八卦壇上，雙手交疊于膝，目光如炬，帶著幾分考究落在李呈身上，語氣不疾不徐“這時候再派御史去查探問責，倒顯得朕為難了他們?！?

藩王們的心思本就簡單直接——若是犯了錯、不肯交奉皇捐，朝廷派人去查，他們心服口服，可若是已經乖乖交了，結果還是引來御史盤查，那他們這錢豈不是交得冤枉？

他們犯錯不交奉皇捐查他們，交了奉皇亂還差他們？那這奉皇捐不是白交了嗎？

如此一來，倒不如將這筆錢拿去上下打點，反倒能規避風險，落得清靜。

就算他們交了，可有周王那百萬畝良田和十年稅銀的“珠玉在前”，其他藩王若是只交上來些三瓜倆棗，未免顯得太過寒酸。

“依臣看，若是他們交的東西實在太少，便將其余物件一概退回，只留下土地，若是連土地都拿不出多少，那便盡數退回，一分不取?！?

當然，這種情況能不做就不做，最好是所有藩王都識趣一些。

李呈說完話，略一思忖，又開口道：“土地乃國之根本，留之可充國庫、濟民生，其余財物雖也有用，卻不如土地來得實在，且這般處置，既顯朝廷不為苛利，又能暗里督促諸王拿出真東西，藩王重面，多不愿落個摳搜的名聲。”

朱厚熜微微頷首，指尖在御案上輕叩：“既如此，朝廷倒也需彰顯天威了?！?

他抬眼看向李呈。

“諸王藩地中，凡屬朝廷欽賜、且在戶籍冊上明確標注為‘王田’者，可按比例折算，但民間私產、或是他們以權謀私強占的‘黑田’，不在此列，此類田地便歸還百姓?！?

“陛下所言極是！臣以為，還可令戶部牽頭核查諸王奉皇卷中所有土地的田產冊籍，將‘王田’與私產、黑田厘清界限?！?

若是核查所有田產，那難度可就一下子上去了，這就屬于丈量土地，清查官籍了，屆時少不了動蕩。

那些世家大族可深知唇亡齒寒的道理，一番運作，中央的政令到了地方也沒個執行的人。

想要更改這種局面，還得從長計議。

“比例可再議，但‘厘清界限’是首要?！崩畛蕦⒃捳Z頓了頓，繼續講著，“當年太祖賜藩，本是為了屏護宗邦，不是讓他們仗著身份魚肉百姓的，這些年諸王占地成風，多少百姓流離失所，若借這次‘奉皇捐’能清一清積弊，也算是替天行事，可常養德行。”

事情復雜，補充的還有許多。

“除此之外，還得明確‘奉皇捐’的交接流程，諸王交上來的土地，需由戶部、刑部、都察院三司聯合驗收！戶部核田畝數量、土質肥瘦，刑部查是否涉及陳年舊案，都察院監督全程，防止舞弊，驗收無誤后，戶部給諸王出‘奉捐憑’，寫明所交田畝數量、折算價值，一式三份，王府、戶部、宗人府各存一份，往后若有糾紛，便有據可查。”

“嗯……三司聯合驗收，能堵不少空子。”朱厚熜沒怎么思索，繼續問道：“補交的稅銀，是按當年的田賦標準算，還是按如今的？”

“按當年標準更妥?！崩畛蚀鸬酶纱啵竽X飛速運轉，“若按如今標準，難免有‘事后加賦’之嫌，諸王怕是會心生怨懟，按當年實際應繳數額補交，既合律法，也讓他們無從辯駁，畢竟是他們當年就該交的，如今不過是‘補’，算不上額外苛索。”

朱厚熜眼底閃過一絲贊許，但有多來幾分考量：“你說的有理，但有交田地的，給與其價值高上幾分的銀兩，再賜珍寶，以示嘉獎?！?

乍一看，這哪是懲罰？

“陛下考慮周全?！崩畛庶c了點頭，語氣帶了幾分欣喜，“如此一來，既有規矩，也有恩典，亦多有懲戒，諸王也覺朝廷有心，行事非一時興起。”

嘉靖的意思，他聽明白了。

雖然付出的代價可能不少，但長遠的意義明顯要比那些付出的高很多，很多很多。

朱厚熜沒什么動作，眼底卻帶上了幾分深沉，呢喃了幾句：

“宗室是國之枝葉，枝葉太過繁茂，樹干便會受損，這‘奉皇捐’，既要讓他們出點血，更要讓他們明白，宗與國，本是一體，國興才能宗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