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注定是個明亮的夜，各處的人家，無論貧富，家中房屋，都有燈燭的光亮映照，將各處照的亮堂堂的。

習(xí)慣夜里出行的各種小生靈，見到此景，下意識遠(yuǎn)離了這些地方，選擇往遠(yuǎn)處的夜幕走去。

寒房處，亦是通明一片，有星光的映照，也有燭火的光亮。

院中，此時多了一個糝盤，糝盤內(nèi)有冒著炭火的火炭，火炭是街坊鄰居取于攏火堆，后面親自送來的，季易也不好拒絕，道謝之后便用糝盤接過了。

見炭火開始變小，小寒到燈火明亮的灶房幫忙叼來松柴，放在季易身旁，讓季易將松柴放進(jìn)糝盤中，給添一把火。松柴被點(diǎn)燃，有青煙生起，不過青煙似有什么束縛，只是直直往上飄，到一定的高度才開始飄搖，倒也不用擔(dān)心一旁的雪白小獸被煙氣熏到。

見糝盤的炭火穩(wěn)定，季易又開始走動起來，去屋內(nèi)將爆竹等其它物品取出來，為一些事情，提前作準(zhǔn)備。

小寒不再像剛才那樣滅燈點(diǎn)燈，也沒有問什么，端坐在一旁，靜靜的看著季易忙活，又偶爾扭頭看著家中各處點(diǎn)著的燈燭，以及季易正在擺弄的東西，亮晶晶的眸子中似有某種情緒在積攢。

季易不禁莞爾，與她對視了下，也沒有著急著解釋。

在等這個雪白小獸問。

果然，在季易在糝盤前擺好桌子，添上些少貢品后，小寒眸中的情緒達(dá)到了滿值，再也壓不住內(nèi)心的疑惑，開口問道：

“你為什么要擺桌子？

“為何有星光了還要點(diǎn)燈燭？不省燈燭、燈油了嗎？

“現(xiàn)在拿爆竹出來，是準(zhǔn)備要放爆竹么？”

“如何說呢……”季易也沒有想到小寒會一連幾問，應(yīng)該是從剛才到現(xiàn)在，存著的好些疑惑，于是說道：

“小寒請容在下整理下思緒，再解釋予你聽?！?

“小寒等你說。”

“好。”

季易整理了一下思緒，與雪白小獸對視，微笑說道：

“先問小寒……”

“小寒在聽?！?

“小寒還記得今天做了些什么，還要做什么嗎？”

“小寒記憶力很好，記得的！”小寒語氣肯定，然后細(xì)數(shù)：“今天和你一起去賣年紅，履行了與神君的約定去扮演年獸，與你一起去置辦年貨，回來后清掃了家里的塵埃，貼年紅，做年夜飯，吃飯，之后有星君給小寒賜福，剛才還去一起看儺戲與烤旺火。今天還沒有做的，還要放爆竹迎接新年，守歲……”

念叨一遍，小寒似察覺到季易現(xiàn)在所做的，與今天還需要做的事情相關(guān)，說道：

“這件事情與迎接新年，守歲有關(guān)？”

“小寒真聰明。”

“小寒本來就聰明?！?

雪白小獸被夸，很高興，想要藏起來都藏不住，似要溢出。

季易微笑看著桌上的燭燈，說道：

“在下先說點(diǎn)燭火的事情吧，點(diǎn)燭火，與守歲有關(guān)?！?

“與守歲有關(guān)？”小寒認(rèn)真傾聽。

“嗯，與守歲有關(guān)?！奔疽捉忉尩溃骸敖裉焓浅?，習(xí)俗之一就是守歲，又叫照虛耗、守歲火、照歲，故而需要點(diǎn)歲火。點(diǎn)歲火，在此處，言說的就是點(diǎn)燭火這一類。今天，要在家中各處都點(diǎn)燭火作照明，雖然可以借星光照明，但我們也要隨同其他人家一樣，為迎接新年的到來，點(diǎn)燃燭火，通宵不滅?！?

“通宵不滅？小寒今晚也不能睡嗎？”

“……”季易頓了頓，搖搖頭：“只是言說要如此，其實(shí)我們也不用那么講究的，燈燭不滅即可，困了也是可以睡覺的，小寒要是困的話，去睡即可?！?

“小寒不困，以前多是夜里去找吃的，和你一起守歲?！?

“……好，不睡，一起守歲?！?

季易再次說道：“其實(shí)對于守歲，在迎接新年的基礎(chǔ)上，還有兩個說法?！?

“兩個說法？”

“在下一個一個講述給小寒聽吧，第一個說法，就是守歲的另外一個名字——照虛耗?！?

“照虛耗？”

“除夕夜燈火通宵不滅，就叫照虛耗，據(jù)說這樣，能夠讓來年家里財富充足，不用再為此憂愁……就是小寒也不必為了饑餓而憂愁?！?

“這樣子~”

“嗯，是這樣。”季易點(diǎn)點(diǎn)頭，接著道：“照虛耗一名詞，除了這個含義之外，還有一個意思，在下趁此接著給小寒說了吧。照虛耗，可以分開，分為照，驅(qū)趕意義上的照；虛耗則是如同在下名字季易、小寒名字小寒，這般，說的是一種名為虛耗的惡鬼！照虛耗，就是通過照明驅(qū)趕走惡鬼虛耗?！?

“惡鬼？虛耗！”雪白小獸轉(zhuǎn)頭看了向家中各處點(diǎn)著的燈燭，似要看看家里有沒有這種惡鬼。

季易接著說道：

“有言說，虛耗是一種有能竊取財物，破壞喜事，偷走別人快樂等各種情緒等手段的鬼物，象征災(zāi)禍，故此人們要在除夕以及一些節(jié)日，燃燈通宵不熄，將祂趕走。”

小寒打量了一圈家里，收回目光，看向季易，語氣堅定：“小寒家中沒有虛耗！”

“在下知曉?！奔疽卓粗π?，指向天上的星辰又說道：“虛耗要是拋開惡鬼，其實(shí)與天上的星辰還有關(guān)系。”

“還與天上的星星有關(guān)？”

“嗯，天上有一名為蒼龍的星群，其中有十二星合起來叫做‘旗’，祂們有言說與虛耗相關(guān)，有言說——東北曲十二星曰旗。旗中四星天市；中六星曰市樓。市中星眾者實(shí)；其虛則耗?！?

“小寒聽不懂，也沒找到祂們在哪里?！?

“虛耗關(guān)于星辰的言說，也是表明有空虛、虧損、消耗這些意思；惡鬼虛耗的出現(xiàn)可能也是在這種基礎(chǔ)下形成出現(xiàn)的。”季易再解釋了句，見小寒還是不明白，又如實(shí)言說：“小寒也不必過于糾結(jié)，其實(shí)在下也不是很明白，只是告訴小寒守歲這一習(xí)俗與之相關(guān)。”

“現(xiàn)在在下再說守歲的第二個說法?！?

再聽到季易的聲音傳來，小寒將眸光從天空收回。

“第二個說法，在此處，說起來似乎與小寒還有一些關(guān)系。”

“與小寒還有一些關(guān)系？”雪白小獸一愣，立刻集中精神。

“守歲，在一些地方又叫做‘熬年夜’……”

“熬年夜？年？與年相關(guān)！”

“對的，與年相關(guān)，就是通宵守夜，熬過舊的一年，平安到達(dá)新的一年?！?

“熬走年，熬走年，年，年，小寒扮演年，這是在……”雪白小獸似乎聯(lián)想到了不好的走向，有些躁動，視線飄搖，動作間滿是不安，但忽然注意到季易臉上的笑意，頓時心神定了下來，認(rèn)真道：“小寒是小寒，小寒扮演的年也不是故事言說中的年，他們才不是為了熬走小寒呢！”

“對的，況且小寒還有在下，所以小寒也不用擔(dān)心?！?

雪白小獸盯了眼季易，扭頭看向其他地方：“你也有小寒，也不用擔(dān)心。”

“好好好，有小寒，在下也不擔(dān)心?！?

季易認(rèn)真點(diǎn)點(diǎn)頭，站起來，給糝盤添了點(diǎn)松柴，走到糝盤前擺好一張桌子旁，念叨：

“既然點(diǎn)燭火的事情與小寒解釋清楚了，現(xiàn)在在下給小寒言說為何擺這張桌子?！?

雪白小獸聽此，立刻將目光挪回來，看著季易與旁邊的桌子。

季易說道：

“除夕除了掃塵守歲等習(xí)俗之外，其中還有一個習(xí)俗叫——天地桌。就是放置一張桌子，做臨時供桌，擺放貢品，祭拜天地，迎接在今夜降臨回歸人間的天上神靈?！?

“祭拜天地，迎接神靈？”

‘天地桌’上沒有什么東西，只有一兩樣普通的蔬果，和一些香、五色紙錢。什么五供、大供，神靈畫像這些，統(tǒng)統(tǒng)沒有，顯得非常寒酸。但季易對此卻很滿意，點(diǎn)頭：

“對的，祭拜天地，迎接神靈，不過咱們是以祭拜天地為主，迎接神靈就順帶意思一下算了。”

“哦?！?

小寒沒有再問為什么，她對祭祀神靈也不怎么感興趣。

“放爆竹的話，等到子時到來就可以拿出去燃放，小寒再等一會，就可以聽到‘轟隆隆’迎新年的爆竹聲了?！奔疽捉忉屪詈笠粋€問題。

“好的~”

雪白小獸沒有再問，眸子打量著家中各處，又偶爾看看漫天星點(diǎn)，似在尋找十二‘旗’星。

季易看著糝盤旁邊的‘天地桌’，不由得又想到‘宋言神君’祂們。

來處傳言中的地府，在此處，聽聞?wù)f也不似有，陰間只是一個個單獨(dú)的城隍司，以陰律束縛。

那天上呢。

看向天上，‘福祿壽’三顆星辰依舊，季易似又見到了其中的三個宮闕和宮闕里頭走出的星君。

回想起今天購買年畫時的所見所聞，熟悉的神靈基本沒有見到，其實(shí)他也不曉得此處有沒有來處那些神靈。

想了下，季易翻了翻‘節(jié)候書’，又合上，不再多想。

子時就要到了。

要準(zhǔn)備燃放爆竹，迎接新年。

此間與來處不相同，此處時間以十二時辰為準(zhǔn)，子時——子初開始便是新的一天，來處的話要到子正開始，才算新的一天，相差了一個小時，倒是與來此古時差不多。

與小寒念叨一聲，讓她注意一下自身，季易走到門前，將門栓拿下來，將大門打開。

巷子此時比較冷清，不復(fù)剛才烤旺火、看儺的熱鬧，這個時間點(diǎn)沒什么人在巷中停留。但往兩側(cè)看，基本每一家每一戶，大門都打開著，有燈火自大門處散落出來，灑在巷中，使得原本昏暗的巷子也很明亮。

也有人家在倚著大門，與鄰居聊天的，等待新年正式到來，準(zhǔn)備燃放爆竹。

往巷中看了一圈，了解了大概情況，與招呼自己的人家點(diǎn)頭示意，季易又走回屋內(nèi)。

見季易打開門走回來，雪白小獸表現(xiàn)出來的情緒感覺很好，問道：

“是要放爆竹了嗎？”

“快了?！?

“小寒能在一旁嗎？”

“小寒也想要點(diǎn)燃爆竹？”

“你點(diǎn)，小寒就近近看著，今天在天上太遠(yuǎn)了，小寒看的不是很清楚。”

“可以的?！?

季易沒有拒絕。

雪白小獸小尾巴一搖一擺，顯得很開心。

就這樣盯著季易以及桌上的爆竹，對此很是期待。

季易見小寒如此，但她又止住了話語，此時離‘子初’卻還有一點(diǎn)點(diǎn)時間間隙，似乎等的是很漫長，看著在夜風(fēng)中輕輕搖曳的黃梅，嗅著花香，他又有了主意，于是開口：

“小寒可知等下放爆竹是為了什么嗎？”

“迎接新年！”雪白小獸頭也不回。

“沒錯，主要是迎接新年，但還有呢？”

“還有？還有么……”

“是還有?！?

“小寒不知道……”

“其實(shí)啊，除了迎接新年，也是在慶賀小寒又長大了一歲?！?

“長大了一歲？”

“對的，今天除夕，是一年中最后一天，謂之‘月窮歲盡之日’，意思說過了今天，小寒就長大了一歲，會變得更聰明，更好看?！?

“小寒本來就聰明，也本來就好看！”

雪白小獸念叨一聲，又道：“但小寒也要快快長大，變得更聰明，更好看?！?

“哈哈……”

季易哈哈笑出聲來，微微搖頭。

小寒見此問道：“你不喜歡快快長大嗎？”

“喜歡的，小寒喜歡的在下也喜歡，在下會看著小寒快快長大?！?

季易念叨一聲，拿起桌上的爆竹，岔開話題，“現(xiàn)在我們?nèi)ラT口等著，準(zhǔn)備放爆竹吧?！?

“放爆竹！”

雪白小獸立刻跟上，與季易一起走到大門外。

短暫的時間間隙，巷子每一個有光亮的屋門前，此刻都站了人，也有爆竹在一旁。

季易在門前地上鋪開手上的爆竹，擺放好，讓長長的火藥引子露出來，又在糝盤處取了火來。

朝小寒念叨：“小寒你等下看著我，只要爆竹的引子被在下點(diǎn)燃，就立刻跑回屋內(nèi)，遠(yuǎn)遠(yuǎn)的看著，用小手捂住耳朵?！?

“嗯？”小寒不解。

季易耐心解釋：“燃放爆竹是為了喜慶，但是本身是個危險品，我們要小心保護(hù)好自己，遠(yuǎn)離是為了不能讓它傷到，捂住耳朵是因為……”

“小寒知道！會很響亮！”

“嗯，非常響亮。”

“小寒知道了?！?

雪白小獸聚精會神，認(rèn)真看著季易的動作。

季易則與她一起，也很認(rèn)真。

時間一點(diǎn)點(diǎn)流逝，巷子中的人家察覺到這一點(diǎn)，都屏住了呼吸，在等待新年的到來。

似有紀(jì)元的鐘聲響，幾乎與巷中人家同步，季易將帶火的松柴棍子將爆竹的火藥引子點(diǎn)燃。

“小寒！快跑！”

盯著的雪白小寒想立刻轉(zhuǎn)身跑回屋內(nèi)，但有動作前卻看了下季易，見他也有了動作，才往屋內(nèi)跑。

一人一小獸一起跑回屋內(nèi)，都捂住耳朵，在屋內(nèi)遠(yuǎn)遠(yuǎn)看著燃燒的火藥引子。

很快，火藥引子燃燒的嘶嘶聲，化作了爆竹的噼里啪啦聲，轉(zhuǎn)而與整個燕來巷、整個東風(fēng)縣的爆竹聲連成一片，與不時在天空炸響的銀花聲……化作了轟隆隆聲，一陣接一陣。

聽著接連不斷的轟隆隆聲，小寒緊緊捂著耳朵，看向季易，卻剛好見到他朝自己看來，帶著笑容，又緊了緊耳朵處的小爪，也展露出笑容，再同時看著門口爆竹的炸開光亮。

季易微笑，過了今天，他與一旁的雪白小獸也會徹底迎來新生。

爆竹炸開的一片光亮，正是來此的詩句所指。

爆竹聲中一歲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