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條不大的丁字路口，開了家咖啡館。它門面不大，走進去才發現，里面其實進深得很。

這家咖啡館已開了有些年頭了。它處在一片高低不一的破舊的樓房和有些年頭的平房之間，一點也不起眼。

老板是個女的，年近四十左右吧。她風韻猶存，身材欣長，勻稱。她有著一副白凈的鵝蛋臉，配著一雙漂亮的丹鳳眼。她常常喜歡穿一襲傳統的旗袍，她只穿紫降紅的或全黑色這兩種顏色。穿上旗袍她總給人以一種嫻靜、典雅而高貴的感覺。在她的左嘴角下，長著一顆美人痣，臉上總是掛著迷人的笑容，更顯得她的風姿卓越，光彩照人，是個典型的南方美人兒。她做過很多行當，干過服裝推銷員、擺過地攤、賣過日雜用品、水果和蔬菜。在前些年，才在朋友的關照下開了這家咖啡館。

她的風韻常常惹得那些追蜂逐蝶的不安好心的男人上門來作成她的生意。她對于打情罵俏可以，但如果有人有過分舉動的話，那她可不會給好臉色看的。不過，大多數時間，她總報以微笑，同時給那些輕薄的男子兩個“白眼”！叫那些男人不敢輕舉妄動，讓這些男人討個沒趣，灰溜溜的、訕訕的退下，乖乖地坐下去，喝著老板娘送上來的香噴噴熱融融的咖啡。

每天她送走最后一個客人，已是深夜了。她便草草收拾一下東西，讓服務員先回家去了，就找個地方走下。

她不急于打烊，仿佛在等待著什么。她這時，滿臉的笑容已然消失。

一天忙碌的生意和應酬，使她顯得非常疲憊和勞累。

她這時坐在靠門邊的地方。

她望著門外，看著越來越明亮的橙色的街燈，照射著空一無人的街道，白天喧囂已退到黑暗里，做起甜蜜的夢。她又疲憊的望了望布滿星星的天空，無神地盯著空中的某一點，癡癡地發起呆來。

她這時候顯得那么心思重重，滿臉充滿著惆悵憂傷。在幽幽的燈光的照射下，她的身型映照在櫥窗里，仿佛是一副剪影，給人以無限遐想。

她的女兒燕兒，還在上大學，學習音樂，這會她正坐在鋼琴前，彈著《莫扎特第十三小夜曲》。

燕兒媽媽的咖啡館已開了好久了，門面和內部的裝潢已經很落伍了。許多老顧客一直勸她可以改改了，更有人熱情地給她拿方案。他們都說這些門臉呀音響設備都要更換了，甚至有人給她出主意，可以搞幾個包廂什么的。

“你看，你還是這種皮革面的火車坐，燈光也該換換。聽你這音箱兒，放出來的音調老是嘶嘶垃垃的，有時還罷工。”

可燕兒媽媽總是笑瞇瞇地說，是的是的，要改的。可那些客人下次再來時，看到的還是老樣子。見她依然如故，就不再說了，可依然常常來照顧著她的生意。

燕兒媽媽還是沒換門臉和應有的設備，也許她根本就不打算換。如果她的丈夫在家，可能早就換了，可現在他還沒回來，她在等他回來。

她想，如果把門臉換了，他可能就會找不到家的。

她的生意一天不如一天。是受大氣候的影響還是自身的原因，她自己也說不清。周圍已開了不少網吧和酒店，還有兩家的裝潢很氣派的飯店把她夾在中間了，相比之下，她這家咖啡館顯得那么寒酸，甚至是凄涼，甚至好幾天門可羅雀了。

她在前些時候已把大部分的服務員辭退了，只留下一個那個自從開店到現在的，一直跟了她很久的忠心耿耿的來自農村的姑娘，做她的幫手。

其實，她的心思早已不在做生意上面了。她的心已在兩年前的一個春天里的黃昏碎了。

她的丈夫是在那年的春天里，一場車禍使他成為癡呆。以后的日子里，她便是家庭的特別護理員，在她精心照顧下，丈夫基本可以下地了。她把咖啡館交給自己的兄弟看管，自己經常陪護丈夫出去走走，就象戀愛那會，避開喧囂，看看風景，呼吸一下新鮮空氣。

不久，由于店里生意太忙，就不大帶丈夫出去了，可智商已經還原成三歲小孩子般的丈夫不管這些，鬧著堅持要出門看稀奇。

她拿他沒法，就把他留在店里，哄他坐在吧臺后面，把一只手掌式游戲機塞到丈夫的手里，讓他自己玩。

她在招呼客人的空暇還不時地看了看吧臺后面，見他鉆心致志地玩著手里游戲機，也就放心地招呼著客人。

那一天生意出奇的好。

等她把新來的一批客人安排定當，回過頭一看，她登時傻了眼：丈夫不見了！

她瘋了似的問遍了店里每一個員工，可她們都搖搖頭：沒看見！

生意這么忙，誰還注意一個癡呆？

于是，她扔下所有顧客，一陣風似的沖了出去，一下子印了幾百份尋人啟事，貼遍她曾帶她丈夫去過的地方，問了所有可能見著她丈夫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

街上的人們看她急沖沖走路和披頭散發的樣子，以為這是個瘋子！

她動員了所有的親戚朋友，找遍全城，可她的丈夫就象是人間蒸發一樣，不見了蹤影。

活不見人，死不見尸！

連派出所的民警同志也只能表示愛莫能助，兩手一攤：“我們已經發出協查通告了，可到現在還沒消息！”

丈夫曾經是她的救命恩人。

那年春季，她剛應聘進入那家公司工作才半年，單位里組織去臨縣的一處風景區春游。

她一上車，就和他坐在一起。他那時侯正是她的部門經理，是她的頂頭上司。平時他對待下屬是很嚴厲，可他這時顯得是那么的隨和。

他和她談笑風生，妙語連珠。她一進單位，那些個年輕的小伙子一眼就認定她是本單位的美人兒！暗地里追求她的小伙子在暗暗地較勁！

而他呢，畢業于名牌大學，人才出眾，儀表堂堂，相貌可人。正是單位里所有年輕女子的“夢中情人”和“白馬王子”！

他倆一見面，也就對上了眼。雖然誰也沒明說，可大家也都看得出來，他們心里也都希望他們能有情人總成眷屬！只是急壞了那幾個小伙子，心里就象是被貓爪抓一樣，可也無計可施，眼睜睜地看著人家出雙入對！

由于是同事，大家又有那么點意思，很快地，她就放松了自己，和他有說有笑的。

這次旅游活動就是他策劃組織的。也許老板出于故意是考驗他的組織能力的目的，反正把這次旅游的事交給他去辦理。

當然，他這會可能是帶著私心的，故意把她安排和他自己坐在一起。到了目的地，他對大家：“現在是自由活動，注意安全，到時候他會喊大家一起回去！”

這一天，大家都玩得非常開心。

在他的提議下，她和他就租了艘小艇，向湖心公園劃去，準備到那兒去看看新來的獼猴們。

這時不知是怎么的，湖面上刮起了大風。

小艇開始猛烈地搖晃起來。也許是他的搖船的動作不夠準確或心慌，在他們手忙腳亂地當口，

但是，船翻了！小艇來了個底朝天。

她一頭栽下了湖里，水很深的。她當時喝了幾口湖水，人就往下沉去！

她本能地努力向上浮起，竟使出了狗刨式！其實她根本就不會游水。

岸上的同事們心都提到了嗓門口了！竟呆呆地看著，完全沒了主意，也忘了叫喊。

這時，只見已經爬上了小艇底部的他，在上面來了個漂亮的跳水動作，鉆入水中。他飛快地游到她后面，一把摟住她的脖子，踩著水，向岸邊游來。

“得救了！”岸上的人們這才把一顆懸著的心放回了肚里，一聲歡呼！

回到岸上，他一個勁地向她賠禮道歉：“對不起，是我不好，沒掌握好小船。讓你吃苦了！”

眾人七手八腳地把她弄上了岸，很快地，她大口大口地吐著肚里齷齪的臟水，清醒過來了。

大家都圍攏過來。他們都說，幸虧她那幾招“狗刨”，不然的話，她就沒那么幸運了。

他一邊擰著衣服，一邊嘴里不停的向她道著歉。

她一點也沒有責備他的意思：“是風把小艇嚨翻的。”她心想：“你道哪門子歉？”

她只是為自己被水浸泡著衣服緊緊包裹著身體，顯露出凹凸有姿的狼狽樣子，感到有些不好意思。

至此，他們的關系是更加密切了。

沒多久，他就提升為總經理助理，單位的人也如愿以償地喝到了他們的喜酒，吃上了他們的喜糖。

公司里的人都說這一對可人兒真是天造地合的一雙，人間難尋呀！也有人說，見識到了他們相親相愛的全過程，比看一場愛情肥皂劇來得過癮！

他倆聽了心里美孜孜的，就象喝了正宗的蜂蜜，甜絲絲。

她這時，就希望這感覺能一直能保留到永遠！

可現實永遠是和人們愿望是相違背的。就在還沉浸在蜜月的甘甜之中，一場災難降臨在這對新人身上！

后來，他們受不了公司里那種來自各個方面的壓力，雙雙辭職，拿出積蓄，開了這家咖啡館。

那天，外面正下著瓢潑大雨，店里來的客人特別的多，他們一邊躲雨一邊喝點咖啡，用來暖暖身子。

可就在這節骨眼上，服務員來跟她說：“咖啡不夠了，還有調料也不多了。”

他說：“我拿貨吧！”說著就走出店門，開著自己的那輛黃色面包車去取貨了。買車時，他告訴她說：“黃顏色是安全色，上駕駛課的時候，教練說的。”他們在幾個做生意的熟人中，是最早有車一族。

她沒有等來他的貨，卻在近半夜的時候，警察給她帶來壞消息：“你丈夫在前面的大橋上被一輛外地車輛撞上了，正在一院搶救呢！”警察是從丈夫的本子上找到她的。

警察還告訴她說，主要責任是那外地人的。那個外地駕駛員經過警察初步詢問，得知這個人也是幫老板開車打工的。他家里窮得叮當響，要他賠償有些困難，還得通過他的老板再協商賠償等事宜，可能要經過很長一段時間才有結果呢。

她當時也顧不了那么多，拋下店里的生意和那個站在那里看著她發愣的警察，發瘋般地直接奔向醫院。

經過醫院的全力搶救，丈夫的命是保住了，可成為了癡呆！

她真得很難相信這個事實。出去時，是個活生生的人，等她把丈夫領回家的時，卻是個比死人多口氣的癡呆！而這個人，就是她至親至愛的人，是她視為生命全部的人！這怎么不叫她傷心？

她現在才明白什么叫：“車禍猛于虎”！

她也非常后悔，竟然同意他趕時髦買車，現在卻將她的幸福全給毀了！

可有什么用呢？人已經這樣了，哭泣、埋怨是沒有用的。大家這么勸她說。其實她心里也明白的。

現實告訴她，馬上要她恢復精神，一個癡呆丈夫要她全身心的照顧，可能要她一輩子的付出。

:“但毫無恢復的可能。”醫生也這么告訴她說。

她接受了這個結果，她也下了決心，一定會好好照顧丈夫的，即是丈夫這輩子不可能恢復。

嚴酷的現實就這么樣，命運也常常捉弄于無辜的人。

可能是上天確實也在妒忌這對愛人，故意創造了這場悲劇，拆分了他們。既是讓他們在一起，卻使得他們品償不到完美愛情的甜蜜。

在那天開始，她就在店堂正面的墻上，特意請人做佛龕，又到寺院里請來三尊已開過光的西方三圣，供奉起菩薩來了！

她每天一早起來，洗凈手臉，點香膜拜起來，從此，做功課已成了她生活的一部分。她在祈禱，乞求菩薩能把丈夫送還給她，她不能沒有他！

她做的這些，是瞞著女兒的。那時女兒還小呢。

直到現在，女兒還不知道她媽媽常常趁她睡著的時候，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悄悄地爬起來，點上香，乞求著。

她還在等待，無望的等待著。

這幾天來一紙通知，幾乎把她擊昏過去：

通知上明確告訴她說，兩個月之內，這一塊地段，馬上就要拆遷！讓所有的店面房租戶和其他住戶趕緊找地方搬場！

這怎么不讓她著急呢？

如果拆遷了，那苦命的丈夫怎么能再找到回家的路呢？

女兒早已被她叫去睡下了。

空蕩蕩的店堂里，只開了一盞發出慘白光芒的日關燈，一閃一閃的，上面已結滿了蛛蛛網。

幾乎在那一夜間，她分明老了許多。

但明天呢？

“親愛的，你明天能不能就回家？你可知道，我已快支撐不住的了！”她在內心之中，歇斯底里地呼喊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