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的叢林蒸騰著血色霧氣。

我已經連續行走七個小時，雙腿像灌了鉛，右半身每一寸皮膚都在燃燒。抑制劑的效果早已消失，紅色紋路現在爬上了我的右臉，像一株邪惡的植物正向我的大腦伸展根須。

“哥哥...休息一下吧...“

周雯的聲音在我腦海中響起，比昨天更加清晰。有時我分不清那到底是血藤模擬的她，還是她真實的意識。更可怕的是，我開始期待這個聲音——就像凍僵的人期待冰雪帶來的麻木。

“離我遠點。“我嘶啞地說，聲音陌生得不像自己的。喉嚨里有什么東西在蠕動，每次吞咽都帶來刀割般的疼痛。

背包里只剩下三樣東西：空了的抑制劑注射器、陳教授的金屬箱，和一張沾血的地圖——安卡在最后一刻塞給我的。根據地圖，再往東走五公里就能到達一條伐木路，從那里有可能搭車去金邊。

如果我能撐到那時。

一棵橫倒的巨木擋住去路。我試圖爬過去，但右手突然不聽使喚，手指痙攣著張開，像是要主動去觸摸樹皮上生長的紅色菌斑。

“它們在呼喚我們...“周雯的聲音帶著病態的渴望，“你不餓嗎，哥哥？已經兩天沒進食了...“

我猛地抽回手，用左手從地上抓起一把泥土，抹在右手上。這種原始的厭惡療法似乎起了作用——右手的痙攣停止了。

“我不需要血藤的營養。“我咬牙道，強迫自己繼續前進。

但她說對了一點：我確實快餓瘋了。背包里原本有能量棒，但在神廟里弄丟了。現在我的胃像被挖空了一樣疼痛，而更糟的是，血藤似乎改變了我對“食物“的定義——路過一叢灌木時，我發現自己正盯著葉片上的一只蜥蜴，想象它的血液會有多溫暖...

這個念頭讓我跪地干嘔。嘔出的只有一些綠色黏液，里面漂著紅色絲狀物。

“接受現實吧，哥哥。“周雯的聲音突然變得冷酷，“你的味蕾、消化系統已經有47%被改造。三天內，你會像那些獵手一樣渴望鮮血。一周內，你的眼球結構會改變，能看到紅外光譜。一個月后—“

“閉嘴！“我一拳砸在旁邊樹干上，指節破裂流血。疼痛讓我短暫清醒。“我不會變成怪物。“

“怪物？“周雯笑了，那聲音像無數樹葉沙沙作響，“看看你的右手。“

我低頭看去，血液從傷口流出，但沒有滴落——血珠懸浮在皮膚表面幾毫米處，形成細小的紅色絲線，像有生命般蠕動。更可怕的是，我竟然覺得這很美。

一陣眩暈襲來，我不得不靠樹休息。閉上眼睛的瞬間，一段不屬于我的記憶閃回：

_我(周雯)站在母體前，看著一群新轉化的獵手跪伏在地。它們不再是扭曲的怪物，而是近乎完美的人形，皮膚下的紅色紋路形成美麗的圖案。我伸手觸碰其中一個的額頭，通過血液向它傳遞指令：“去北方...滲透...等待信號...“_

記憶突然中斷，我猛地睜眼。這段記憶不是來自過去，而是現在正在發生的事！母體正在改良獵手，派它們執行某種任務...

“看到了嗎？“周雯的聲音帶著勝利的意味，“我們正在進化。不再是野蠻的感染，而是優雅的共生。你本可以領導這一切...“

我強迫自己站起來繼續走。必須把這些信息帶出去，警告外界。但誰會相信一個半人半植物的瘋子？陳教授死了，吳山死了，杜衡死了...

正午時分，我終于看到了那條伐木路——一條泥濘的車轍痕跡，但對此刻的我來說猶如高速公路。體力幾乎耗盡，我跌跌撞撞地走到路中央，希望能遇到運輸木材的卡車。

等待的過程中，我開始檢查陳教授的金屬箱。“終極協議“的小瓶子依然完好，標簽上的警告清晰可見：“會導致半徑一公里內所有血藤組織壞死“。太少了，不足以消滅所有血藤，但足夠殺死我和方圓一公里內的任何感染者...

“你真的考慮過這個選項？“周雯的聲音突然變得嚴肅，“自殺？殺死媽媽和我？“

我沒有回答。事實上，我越來越不確定自己還有選擇。右眼的視力開始變化，能看到以前不可見的熱輻射——樹木散發出的微弱紅外線，遠處動物的體溫輪廓...

一輛車的引擎聲從遠處傳來。我掙扎著站起來，揮舞左臂。當車輛轉過彎道時，我的心沉了下去——那不是木材卡車，而是一輛軍用吉普，車頂上架著機槍。

“躲起來！“我本能地告訴自己，但身體反應太慢了。吉普車已經發現了我，加速駛來，揚起一片紅色塵土。

三名全副武裝的士兵跳下車，槍口直指我的心臟。他們穿著我從沒見過的制服——黑色作戰服上有一個紅色樹形徽章。

“別動！“領頭的士兵喝道，他的防毒面具讓聲音變得機械而冰冷，“舉起手來！“

我緩緩抬起雙手，注意到士兵們刻意避開我右半身的紅色紋路。他們知道這是什么。

“周默？“另一個士兵核對平板電腦上的照片，即使隔著面具也能聽出他的驚訝，“老天，他真的還活著。“

領頭的士兵按下通訊器：“確認找到目標。感染程度...大約45%。需要立即隔離處理。“

他們粗暴地將我拖上吉普車，用特制的銀色束縛帶綁住我的手腳。令我驚訝的是，這些束縛帶內側有細小的針頭，刺入皮膚后注入某種冰冷的液體。右半身的灼燒感立刻減輕了，周雯的聲音也變得遙遠。

“你們...是誰？“我嘶啞地問。

領頭的士兵沒有回答，只是按下另一個按鈕。車后部升起透明隔離罩，將我完全封閉。隨著更多冰冷液體注入我的血管，意識開始模糊。

最后看到的，是士兵們交換的眼神——不是看人的眼神，而是看某種珍貴實驗品的眼神。

當我再次醒來，首先注意到的是天花板——純白，無瑕，帶著醫院特有的消毒劑氣味。我躺在一張金屬床上，身上連著各種監視器。右半身被某種透明薄膜覆蓋，下面的紅色紋路似乎靜止了，不再蠕動。

“歡迎回來，周先生。“

一個陌生的男聲從左側傳來。轉頭看去，一個穿白大褂的中年男子站在觀察窗外，通過揚聲器與我交流。他戴著眼鏡，灰發修剪得一絲不茍，表情像是看著一個有趣的謎題。

“我是莫里斯上校，'鐵杉計劃'的負責人。很高興終于見到你——我們追蹤你的信號已經兩周了。“

“信號？“我的聲音比之前更加嘶啞，像是聲帶被部分改造了。

莫里斯笑了笑，按下某個按鈕。床邊的顯示屏亮起，展示出一張亞洲地圖，上面有幾十個紅點和一個閃爍的藍點。

“你體內的血藤株非常特殊，周先生。它不僅是完美的共生體，還是個活體信標。“他指向藍點，“這是你。紅點是過去兩周內我們檢測到的其他血藤活動。“

地圖上的紅點密集得可怕——不僅集中在柬埔寨，泰國、越南、老撾都有分布，甚至遠至日本和澳大利亞。

“你們...早就知道血藤？“我試圖坐起來，但束縛帶紋絲不動。

“比陳禮和杜衡還早。“莫里斯的聲音帶著自豪，“2011年，一支考古隊在瓦普神廟發現了異常生物樣本。最初以為是新型真菌，直到它感染了整個研究小組...“

顯示屏切換到一個視頻：一間實驗室里，幾名科學家正觀察培養皿中的紅色物質。突然，其中一個研究員尖叫起來，他的皮膚下開始出現紅色紋路。其他人試圖控制他，但為時已晚...

“那次事件后，'鐵杉計劃'成立了。“莫里斯繼續道，“最初目的是研究生物防御，但很快我們意識到血藤的軍事潛力——一種能精確控制、能自我復制的生物武器。“

我的胃部一陣絞痛，這次不是因為饑餓。他們想武器化血藤。

“可惜早期實驗全都失敗了。“莫里斯嘆了口氣，“感染者要么變成無腦怪物，要么完全被血藤控制。直到...“畫面切換到一張熟悉的照片，“你妹妹的出現。“

屏幕上是我妹妹周雯的檔案照，下面標注著“SW-母體共生體“。

“她證明了完美共生是可能的。“莫里斯的聲音變得狂熱，“但母體拒絕與我們合作。所以我們等待下一個血親出現...就是你，周先生。“

顯示屏又切換成我的腦部掃描圖。左腦看起來正常，但右腦已經布滿了紅色絲狀結構，與健康組織完美融合。

“37%的神經改造，零排斥反應。“莫里斯贊嘆道，“更妙的是，你保留了完整的人類認知和決策能力。這正是我們需要的——能夠控制血藤擴散方向的'駕駛員'。“

我終于明白了他們的計劃。他們不想消滅血藤，而是想利用我作為橋梁，制造可控的血藤武器。

“瘋子...“我掙扎著說，“你不知道自己在玩什么...“

“恰恰相反。“莫里斯微笑著按下另一個按鈕，“我們知道得比你多得多。比如...“屏幕顯示出一份陳舊醫療檔案，“你母親在懷你時就已經是早期感染者。“

我的血液凝固了。檔案顯示母親在懷孕第三個月接受過“特殊血液治療“，日期正好是她加入那個神秘科考隊之后。

“你不是被血藤感染，周先生。“莫里斯的聲音像手術刀般精準，“你生來就與它共生。這就是為什么你的身體接受度如此之高——血藤是你免疫系統的一部分。“

這個真相像一記重拳擊中我的內臟。我體內的血藤不是外來入侵者，而是與生俱來的“伙伴“。難怪抑制劑效果越來越差...

“休息吧。“莫里斯轉身準備離開，“明天我們開始第一階段融合測試。你的血液樣本將幫助我們創造第一支可控感染部隊。“

門關上后，實驗室陷入詭異的寂靜。我盯著天花板，試圖理清思緒。軍方知道血藤的存在，想利用它作為武器。我生來就帶有血藤。妹妹已經成為母體的一部分...

“哥哥...“

周雯的聲音突然再次響起，雖然微弱但清晰。束縛帶里的抑制劑正在失效。

“我看到了...那些穿白大褂的人...“她的聲音帶著奇怪的興奮，“他們不知道我們已經連接得有多深...“

我的右眼視野突然變化，像是鏡頭切換——同時看到實驗室和另一個場景：瓦普神廟內部，母體前站著十幾個改良后的獵手，它們排列整齊，像是等待檢閱的士兵。

“什么...？“我震驚地意識到自己在通過血藤網絡看到另一個地方。

“雙向連接，哥哥。“周雯輕笑，“他們以為只是觀察你，卻沒發現你也在觀察他們...通過我。“

視野又增加了第三個畫面：一個軍方會議室，幾名軍官正在討論“鐵杉計劃“的下一階段。我能同時看到這三個場景，就像分屏顯示一樣。

“幫我們，哥哥。“周雯的聲音變得急切，“這些人的血液里已經有休眠孢子...只需要一個信號...“

我突然明白了她的計劃。軍方以為自己在研究血藤，殊不知血藤早已滲透進來，等待激活。而我可以成為那個觸發器。

“絕不。“我咬牙道，“我不會幫你們感染更多人。“

“太晚了。“周雯的聲音突然變得很近，幾乎像是從我自己腦子里發出的，“看看你的左手。“

我勉強轉頭看去，心臟幾乎停跳——左手掌心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個細小的傷口，血液正形成微小的紅色絲線，像活物般沿著束縛帶向輸液管爬去...

“不！“我劇烈掙扎，但為時已晚。血絲已經接觸到輸液系統，正以驚人的速度逆流而上，向實驗室外部蔓延。

警報聲刺耳地響起，紅光閃爍。廣播里莫里斯的聲音在喊：“緊急隔離協議！重復，緊急—“聲音突然中斷，變成一聲窒息的尖叫。

我的多重視野中，看到實驗室外的走廊上，幾名士兵突然抓住自己的喉嚨，皮膚下泛起紅色紋路。其中一個的脖子后面爆出一叢紅色藤蔓，像蛇一樣扭動著...

“住手！“我對著空氣大喊，“停下這一切！“

“那就完成連接。“周雯的聲音現在壓倒一切，“成為真正的橋梁。我們可以一起控制感染，選擇值得共生的對象...“

視野突然增加到十幾個——我看到金邊的醫院、曼谷的軍事基地、河內的研究所...每個地方都有人突然倒下，皮膚下出現紅色紋路。血藤網絡比任何人想象的都要龐大，它一直在等待，潛伏，而現在...

“終極協議“。

這個念頭像閃電劈開迷霧。金屬箱！我瘋狂地環顧實驗室，發現我的背包被放在角落的檢疫柜里。太遠了，被束縛的我根本夠不到。

除非...

我停止抵抗，讓血藤更自由地在我體內擴散。隨著右半身紋路活躍起來，束縛帶開始發出警報——我的手臂正在異化，變得更強壯。

“對...接受我們...“周雯鼓勵道。

用盡全力，我掙斷了左手的束縛帶。警報聲更加刺耳，但已經沒人在乎了——實驗室外的走廊上，尖叫聲和槍聲此起彼伏。

左手自由后，我迅速解開其他束縛帶，跌跌撞撞地向檢疫柜走去。每走一步，身體都在變化——右手指尖開始異化成觸須，右眼的視野完全變成了紅外光譜。

檢疫柜需要密碼。我嘗試了幾次后，右手的觸須突然自動插入鑰匙孔，以某種方式感知并操縱了內部機關。柜門彈開了。

金屬箱還在里面。我顫抖著打開它，“終極協議“的小瓶子安然無恙。

“你在做什么？“周雯的聲音突然警覺起來，“哥哥，不要—“

我沒給她說完的機會，直接將針頭刺入左頸靜脈，推入全部液體。

剎那間，世界爆炸了。

“終極協議“在血管中奔流，所到之處引發劇烈的化學反應。我的多重視野一個接一個熄滅，像是被拔掉插頭的顯示屏。最后只剩下實驗室的真實視野，而且正在迅速模糊。

劇痛中，我跌坐在地上，背靠墻壁。右半身的紅色紋路開始變黑、萎縮，像是被火燒過的藤蔓。但左半身也開始受到影響——血管凸起，皮膚變成不健康的灰白色。

“為什么？“周雯的聲音現在充滿了痛苦，“我們可以...一起創造...新世界...“

“這不是...新世界...“我艱難地呼吸著，肺部像是灌了水泥，“只是...另一種...暴政...“

最后的連接即將中斷，但我主動抓住它，將全部意志集中到一個信息上：瓦普神廟的坐標，和我體內正在擴散的“終極協議“分子結構。

“不！“周雯的聲音變成了純粹的恐懼，“你不能—“

然后連接徹底斷了。

實驗室的門突然被撞開。一個全身60%以上被血藤覆蓋的士兵踉蹌進來，他的槍口對準我的頭，但沒能扣動扳機——“終極協議“已經擴散到空氣中，他像斷線木偶一樣倒下。

我知道自己也快了。呼吸變得越來越困難，但嘴角卻揚起一絲微笑。血藤網絡是雙向的，在我向周雯發送坐標的同時，她也無意中向我確認了母體的精確位置。

而“終極協議“不僅僅是一種毒藥——它是信息，是藍圖。現在我的血液中攜帶著這個藍圖，通過血藤的網絡傳播。很快，所有感染者都會接觸到它，包括母體...

視野邊緣開始變黑。最后的意識中，我仿佛看到成千上萬個紅點一個接一個熄滅，像是夜空中熄滅的星星。

其中最大最亮的那顆——瓦普神廟的位置——閃爍了幾下，然后...

永遠地。

暗了下去。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