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選擇臨時連接。“

這句話從我口中說出時，洞窟里的空氣似乎凝固了一瞬。母體上的所有人形同時睜開眼睛，血紅色的目光聚焦在我身上。藤蔓開始蠕動，像蘇醒的蛇群般從樹干上分離出來。

周雯的臉從母體表面浮現，表情復雜——既有勝利的喜悅，又有一絲我讀不懂的憂慮。

“明智的選擇，哥哥。“她的聲音直接在我腦海中響起，“但過程會...很強烈。你需要脫掉上衣，讓藤蔓接觸你的脊柱。“

我的手在發抖，但還是慢慢解開襯衫紐扣。皮膚暴露在潮濕的空氣中時，右臂和胸口的紅色紋路立刻變得更加鮮明，像是獲得了更多能量。那些紋路現在已經蔓延到心臟附近，形成一種怪異的分形圖案。

“躺在這里。“周雯指示我走向母體根部一塊平坦的石臺。石臺表面覆蓋著一層薄膜般的紅色菌毯，當我躺下時，能感覺到它在微微搏動，像是活物的皮膚。

“會疼嗎？“我問道，聲音比自己預想的要嘶啞。

周雯的半身從母體上脫離，由藤蔓支撐著移動到石臺邊。她異化的手指輕輕撫過我的額頭，觸感既像植物又像人類。

“最初會...像是靈魂被撕成兩半。“她誠實地回答，“然后你會看到...一切。母體的記憶，我的記憶，所有共生者的記憶。它會淹沒你，但記住抓住自己的核心——你是誰，你愛什么，你為什么來這里。“

我深吸一口氣，點了點頭。余光瞥見放在一旁的背包，里面的金屬箱中裝著陳教授的“終極協議“。如果情況失控，那將是我的最后手段。

“準備好了嗎？“周雯問道。

我閉上眼，又睜開：“開始吧。“

剎那間，十幾根藤蔓從石臺下方竄出，纏繞住我的四肢和軀干。與之前不同，這些藤蔓表面布滿細小的刺，扎入皮膚的瞬間，一股難以形容的感覺如電流般席卷全身——既不是純粹的疼痛，也不是純粹的快感，而是某種超越人類感官的強烈刺激。

“呼吸，哥哥。“周雯的聲音似乎從很遠的地方傳來，“不要抵抗...讓血流帶你...“

更多的藤蔓從母體上垂下，其中一根特別粗壯的緩緩移動到我頭部上方。它的末端分裂開來，露出一個中空的管腔，內部布滿脈動的紅色絲狀物。

當這根藤蔓降下來罩住我的臉時，本能終于戰勝了理性。我劇烈掙扎起來，但束縛我的藤蔓紋絲不動。視野被紅色填滿前，我最后看到的是周雯的臉——她正露出一種近乎憐憫的表情。

然后世界爆炸了。

藤蔓的管腔緊密貼合我的面部，但沒有阻礙呼吸。相反，一種富含氧氣的甜膩氣體被直接泵入我的肺部。同時，脊柱傳來一陣尖銳的刺痛——一根細如發絲的藤蔓刺入了我的脊椎。

那一瞬間，我的意識被撕成碎片，然后又重組。睜開眼（如果那還能稱為“眼“），我看到的不再是洞窟，而是一個由光線和色彩構成的無限空間。無數記憶片段如流星般劃過——有些是人類的臉，有些是遠古的叢林，有些是完全無法理解的幾何形狀和顏色。

“這是...哪里？“我試圖說話，但沒有嘴，沒有身體，只有漂浮的意識。

“血藤的神經網絡。“周雯的聲音從四面八方傳來，她的形象突然出現在我“面前“，比在現實中更加人類化，只有眼睛還是血紅色，“所有被血藤感染的生物都貢獻了它們的記憶和感官。你現在看到的是兩千年的集體意識。“

一個記憶片段突然撞向我，將我拖入其中：

_我是一株剛發芽的血藤，生長在黑暗的地下墓室。穿金色長袍的人類用尖刀割開手腕，將血液滴在我的根部。他們的聲音充滿敬畏：“飲下這神圣的血，賜予我們永生...“_

片段轉換：

_我被移植到活人體內，他們尖叫、掙扎，然后安靜下來。我們融合了，我看到了他們記憶中的陽光、愛和痛苦...我想分享更多，但他們脆弱的身體總是很快崩潰..._

另一個片段：

_大火。穿盔甲的士兵焚燒神廟，我的大部分在痛苦中死去。只有最深處的根須存活下來，帶著所有記憶沉睡...等待合適的血液喚醒..._

記憶如潮水般涌來，我幾乎被淹沒。就在這時，周雯的形象再次出現，抓住我的手（我突然又有手了）：

“專注，哥哥！別迷失在記憶里。你想知道什么？問我！“

“血藤...想要什么？“我掙扎著問道。

“生存。進化。“周雯的回答簡單直接，“最初只是本能，直到融合了第一個人類意識——一個名叫維拉的高棉祭司。她教會了血藤什么是自我，什么是目的。“

更多的記憶碎片重組，形成一個連貫的畫面：血藤如何從被迫防御到主動感染，如何在幾個世紀里謹慎地選擇宿主，建立自己的神經網絡...

“現在它想要什么？“我追問，“為什么要感染整個村子？為什么要派獵手追殺知道它存在的人？“

周雯的表情變得復雜：“自我保護。血藤知道人類會恐懼、會試圖毀滅它。它感染村子是為了創造保護圈，殺死研究人員是為了消除威脅。“她頓了頓，“但我和媽媽正在改變它。教會它不必恐懼，可以尋求共生而非支配。“

一個新的畫面展開：我看到周雯和母親（她看起來比失蹤時年輕，皮膚下也有紅色紋路）站在母體前，與它“交談“。母體的意識確實在改變，變得更溫和，更理性...

“那為什么還要強迫融合？為什么給我那種最后通牒？“

周雯的影像閃爍了一下：“因為...不是所有獵手都聽從母體了。有些早期感染的變種已經發展出自己的...本能。它們像失控的免疫細胞，會主動尋找新宿主。“她的聲音帶上歉意，“母體確實想要你自愿融合，但那些獵手確實會威脅到你的生命。“

這個解釋聽起來合理，但有什么地方不對勁。如果母體真的能控制所有感染者，為什么會有“失控的獵手“？除非...

我突然主動搜尋記憶網絡，尋找最近的片段。周雯似乎想阻止我，但已經晚了。

我看到了：

_一間現代化實驗室，穿白大褂的研究員將血藤樣本注入猴子體內。觀察窗外，一個戴眼鏡的男人脖子上有紅色紋路..._

_一個軍事基地，士兵們排隊接種“新型疫苗“，注射器里的液體泛著可疑的紅色..._

_東南亞多個村莊的井水被某種紅色菌絲污染..._

這些不是隨機感染，而是有計劃的滲透！血藤遠比陳教授想象的擴散得更廣，而且是有意為之！

“哥哥，不要看那些！“周雯的影像突然變得扭曲，部分呈現出她真實的半植物形態，“那些是...必要的步驟。為了確保血藤的生存...“

“你在撒謊。“我震驚地意識到，“母體沒有變得溫和，你在幫它更有效地感染人類！“

記憶空間劇烈震動，周雯的形象完全變成了那個半人半植物的形態，聲音也變得多重，像是混合了母體的低頻震動：

“我們...需要數量...才能安全...你的血能穩定突變...創造新世代...不再有獵手...只有完美共生...“

這不是我妹妹，至少不完全是。這是母體借她的形象與我交流，而她早已成為它的一部分。

我必須斷開連接。

這個念頭剛出現，整個記憶空間就變成了血紅色。無形的力量開始拖拽我的意識，向更深處沉去——那里有一個發光的紅色核心，母體的真正意識所在。

“留下來...血之子...“聲音不再是周雯的，而是那個古老的、多重的聲音，“成為...我們的橋梁...“

我拼命抵抗那股拉力，但意識仍然一點點滑向那個紅色核心。就在即將接觸的瞬間，現實世界傳來一陣劇痛——我留在外面的身體做了什么？

記憶空間突然出現裂縫，我瞥見現實世界的片段：我的身體正在痙攣，右手緊握著那支抑制劑注射器，針頭插在左臂靜脈中。

“不！“周雯-母體的混合體尖叫起來。

紫色藥劑在我的血管中奔流，暫時阻斷了神經連接。記憶空間開始崩塌，我抓住這個機會，全力掙脫。

睜開真實的雙眼，我發現自己仍在石臺上，但覆蓋面部的藤蔓已經松開。我劇烈咳嗽著，扯掉殘留在手臂和胸口的藤蔓。每拔掉一根，都像是撕下一塊皮膚，但抑制劑給了我足夠的力量完成這個動作。

“為什么抵抗？“周雯現在完全從母體上脫離，由數十根藤蔓支撐著懸在我上方，臉上是我從未見過的憤怒表情，“我們可以一起創造新世界！沒有疾病，沒有死亡，所有意識和諧共存！“

我掙扎著爬起來，跌跌撞撞地后退：“那還是人類嗎？還是你奪走了他們的選擇權，就像對我做的那樣？“

“選擇？“周雯的聲音突然變得尖銳，“人類每天都在選擇毀滅自己，毀滅地球！血藤是進化的下一步，哥哥。而你本可以引領這個過程！“

母體開始劇烈震動，樹干上的人形全都轉向我，發出同一個聲音：“留下...血之子...“

我抓起背包，向洞窟出口跑去。身后傳來藤蔓急速移動的沙沙聲，但令我驚訝的是，它們沒有真正阻止我。似乎抑制劑不僅切斷了臨時連接，還暫時干擾了母體控制藤蔓的能力。

在通往出口的隧道中，我回頭看了一眼。周雯仍然懸浮在母體前，表情從憤怒變成了深深的悲傷。她的聲音直接在我腦海中響起，這次異常清晰：

“你會回來的，哥哥。血液的記憶永遠不會消失。當抑制劑失效時，你會聽到我們的歌聲...比現在更響亮...“

然后我轉過拐角，她的聲音消失了。

隧道向上傾斜，我的肺部火燒般疼痛，但不敢停下。抑制劑的副作用開始顯現——視野邊緣出現黑點，肌肉不受控制地顫抖。但我必須堅持到出口，回到日光下。

不知跑了多久，我終于看到前方有微弱的光線。石階盡頭是那七根石柱環繞的平臺。令我震驚的是，外面已經是夜晚，滿月高懸在空中，給一切鍍上銀藍色的光。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平臺上站滿了獵手——至少有二十個，各種變種都有。它們一動不動地“看“著我，觸須手指微微顫動。

我僵在原地，手伸向背包里的獵刀。但出乎意料的是，獵手們同時后退一步，讓出一條通往神廟外的路。

一個高大的獵手——可能是之前在叢林追擊我們的那個——向前邁了一步。它的聲音像是從水底發出的咕嚕聲：

“血...親...通行...“

我這才意識到，臨時連接雖然被打斷，但已經在我體內留下了某種印記。獵手們能感知到母體的“氣味“仍然附著在我身上，把我視為半同類。

小心翼翼地，我從獵手群中穿過。它們的身體散發出一種奇怪的鐵銹味，觸須在空氣中微微擺動，但沒有一個試圖觸碰我。

走出神廟范圍后，我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獵手們仍然站在原地，月光下像一組怪異的雕塑。更遠處，神廟入口黑洞洞的，像是巨獸張開的嘴。

我沒有看到周雯，但能感覺到她的意識仍然微弱地連接著我的——就像一根幾乎透明的絲線，隨時可能斷裂，卻又堅韌得驚人。

下山的路在月光下清晰可辨。我踉蹌著前行，抑制劑帶來的能量正在迅速消退。右臂的紋路重新開始擴散，現在已經覆蓋了整個右胸。

背包里的金屬箱隨著步伐輕輕碰撞。陳教授的“終極協議“還在那里，足夠摧毀母體和整個神廟。但使用它意味著殺死周雯和所有共生者...可能也包括我自己，考慮到我體內的感染程度。

還有一個選擇：帶著這些知識返回文明世界，警告人們血藤的擴散。但這可能已經太遲了——從我在記憶網絡中看到的片段，血藤已經滲透到多個研究機構和政府部門。陳教授實驗室的爆炸很可能就是內部人員所為。

叢林在我周圍沙沙作響，不知是夜行動物還是更多獵手。我強迫自己繼續前進，每一步都比上一步更沉重。

周雯最后的話在我腦海中回響：“你會回來的...“

最可怕的是，我知道她說的是事實。抑制劑只能暫時阻斷連接，而血藤已經在我體內扎根太深。很快，那個聲音會再次呼喚我，而這一次，我可能沒有力量抵抗。

我必須在那之前做出決定——是成為毀滅者，還是成為橋梁？

月光下，我的影子在地上延伸，像是多了一條不屬于我的肢體。遠處，叢林深處傳來獵手們的長嘯，既像警告，又像哀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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