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魚坊外,許家大宅。
院內流水潺潺,假山亂石在其中擺的頗有章法,不高不矮的院墻恰如其分將幾縷陽光透了下來,水流在假山間匯成小溪,最終隨著聲響,如流澗飛雪,落入池塘。
幾只胖頭大魚在水花下抬頭。
許景同怔怔盯著其中,映出的人影跟著水波蕩漾失去了形狀,他從呆滯中蘇醒。
自許家被開革出宗門已有三年之久,他作為許家家主殫精竭慮,終于在這幾日才看到了重歸山門的一線希望。
妖朝侵襲之事若能為許家做成,那許家依然是靈鼎宗最鋒利的一把劍。
他隱在袖口下的右手緊緊握著半塊碧玉,那是他曾經在宗內當執事的身份象征,許景同一直將其保留。
“景同!今日可是無事?”
許景同聽聞身后一聲粗獷聲音,他轉首看去,“許擎蒼,你沒在坊市,怎么突然跑了回來,難道是惜霜她們快回來了嗎?”
“正是如此,我隨你在此等候。”
許擎蒼身高七尺,遠遠看來若小山在挪動,他一身武夫黑袍,行走間孔武有力,威風凜凜,左右環視更是猶如鷹視狼顧。
他當年在宗內北山罡岳院修行,一身橫煉外功十分驚人,外出歷練曾拖回來至少十具一階上品妖獸尸體,現在更是達到了煉氣九層,距離那筑基期也不過是一步之遙。
他今年已經四十多歲,只要在六十歲氣血衰敗之前能踏入筑基,便有機會踏入中品筑基。
許景同三年前跟著許家一切下山,成為這青魚坊的主事人之一,協助許景同為許家里來做事。
而許家之所以能夠提前得知妖朝侵襲的消息,也正是許景同從宗內打聽到。
許景同見狀笑了笑,他與許擎蒼乃是同父義母的兄弟,父親正是那許家前代家主,與許奔雷乃是親兄弟,已經在十多年前故去,也是從那時候起兩人關系便的親近起來。
“過來坐吧。”
“是!”
許景同招來侍女,端來小桌,為兩人熱上溫酒。
“這次多了擎蒼的消息,若此時能成,我許家必能重歸靈鼎宗山門,當下坊市內可有什么消息?”
許擎蒼舉著酒杯一飲而盡,不屑道:“一群臭魚爛蝦,成不了氣候,那地仁堂背后的煉氣家族倒是稍微有些骨氣,不愿退縮,你若不是限制了我的手段,我一人必能將他們全部殺盡。”
許景同面色一肅:“他即便是煉氣家族,你也不能隨意屠戮,此乃底線,若是許家踏過了這條線就會為靈鼎宗所不容。你可知,今日我能用如此手段,他日別人也可以用這種手段來對付我們。”
許擎蒼嘴上答應,心中卻是輕蔑,靈鼎宗因之前對宗外管理比較嚴苛,這方圓千里之內哪有像樣的修仙家族。
許明兩家就是其中最大,不如就如那玲瓏仙城,找的一處占山為王,若是還能拿到三階靈物,成就假丹逍遙千年才是真實。
“哥哥教訓的是,但就是嚇唬一次恐還不能遏制他們的想法。”
許景同沉默不語。
他能品出許擎蒼口中不盡不實的味道,許家內部有意見分歧是正常事,可他們哪里能懂,當下這許家不過是靈鼎宗的提線木偶,若是連此事都做不好,許家又哪里能存續,金丹真人一旦落下一縷法力,許家便輕易葬送,真當修仙宗門是家族的輸血包嗎?
兩人默契不語,回避爭執。
半個時辰后。
許惜霜帶著許薰薰進了廳內。
兩女進了門便瞧見了家主與月魄閣閣主坐在其中。
“小女拜見家主……”
許景同側目而來,“哦,兩位來的正好,采買小會可有什么消息傳來?”
許惜霜款款而來,她立在廳內正中,將采買小會之上的遭遇一一道來。
一旁的許薰薰時不時添油加醋,補充部分細節。
許擎蒼瞇起眼睛,心中已是不善,不過一個無權無勢的藥鋪小丹師,居然不長眼敢擋許家之路,在他看來白行舟已有取死之道。
修仙界內少有前輩欺負小輩的先例,但同境之內一直都是自無不可的態度。
這也是許擎蒼行事如此肆無忌憚的主要原因。
許景同看過許擎蒼一眼,他知道這位胞弟的想法,于是輕聲開口打斷道:“那人到底什么背景,背后可有什么人?”
許惜霜轉首目視許薰薰,許薰薰垂首道:“回家主,白行舟此人確實是青魚坊內的藥奴出身,但之前海崖派之事,讓他解了藥奴身份,成為自由丹師,剛才路上回來之時,我也收到明家所給的情報,此人在三年前曾經在王修永師兄的見證下與青魚坊東邸各家斗丹,然后從中取勝了。”
許薰薰自然調查的仔細,心中還略有得意。
可許景同下一句話就讓她又難受了幾分。
“也就是說,此人在三十不到的年紀,就已經踏入二階丹師的行列當中?”
許擎蒼在旁皺眉道:“他只是三年前斗贏了幾家掌柜的,怎么就成二階丹師了?”
許景同淡然道:“你認為一個年歲不大,煉丹天賦無限的人,會停留在一階丹師寸步難行嗎?”
許擎蒼微微一滯,臉上不忿,嘴唇動了動卻沒有說什么。
廳下兩人噤若寒蟬。
許景同當年在靈鼎宗鼎樞院內做執事,威嚴本就十足,此時冷下臉來沒有人敢反駁。
許惜霜與許薰薰二人此時才意識到,白行舟可能早就踏入二階丹師行列。
許薰薰瞧見廳內氣氛壓抑,她忍不住開口,“此事或許可以請王師兄來問一問。”
王修永乃是許奔雷的親傳弟子。
許奔雷也跟著許家一起脫了靈鼎宗,但王修永卻不是。
只是兩家藕斷絲連,依然有不少情分在其中,可隨著時間推移。
許薰薰也不敢如之前那般對待王修永,可若是許景同開口,此事應是能成。
許景同嘆了口氣:“原來如此,三年前那枚龜龜果丹原來是此人所煉,真要算起來,我許家還是占了便宜。
此事不必再問。”
“什么?!”
幾人頓時一驚,茫然抬頭看向許景同。
三年前王修永從坊內歸來,為許奔雷送上一顆延壽妙丹,許奔雷心情大悅便將此事在許家內說了。
此丹作為家族底蘊被放入許家寶庫之中。
一顆只能服用一次的二十年延壽丹。
如何能不算作底蘊。
許薰薰此時內心終于有些惶恐起來,沒想到那日見過的小小丹師居然已經走到了這一地步。
許擎蒼沉默半晌,心頭已然有了主意:“我許家也并非那些手段,若是無法以勢壓人,我許明兩家也能用策略將東邸幾家店鋪壓死。無非是雙方拼過一場,看看上宗到底選誰罷了。”
許景同詫異看來,隨即笑了笑:“正是此理,許薰薰,你今日回去將此事告知叔叔,我許家有的是手段能應付坊內競爭。”
“是!”
“兩位且下去休息吧,具體方略,我過幾日會告知你們。”
兩女匆匆而去。
許景同舉著酒杯一口喝下,“擎蒼應是已然胸有成竹,可否告知為兄一二?”
許擎蒼拱手回道:“無非壓價銷售、增賣結合、有獎銷售等手段罷了,他們若無法資金回籠,購買丹材的靈石必然不足,妖朝之事涉極廣,我等還可高價雇傭丹師,發布懸賞讓藥奴停手煉丹,提供此等人待遇,正好借此宣傳我許家之好,讓東邸無人可用,方是我等之法。”
“不錯,此乃正理!就依此法來行事。”
……
青魚坊,千花樓。
白行舟花了一日安撫好了百丹軒諸事。
第二日晚間便應了邀請來到酒樓當中。
他到時,幾位掌柜的已經入得席內,好似商量過一番般,主動起身作揖行禮。
修仙界實力至上,但得這幾位如此待遇,必然是遇上了些難以處理之事。
白行舟心有所悟,但他不愿言明,“幾位這么做必然有想法吧,我白行舟雖然答應了你們在會上出頭,可我丑話說在前頭,今天必然都有個能拿的出來的章程。
總不能我要調度你等的時候,還要推三阻四,那與兩家筑基世家對抗就是癡人說夢了。
各位幾句準話,你們能做到哪一步,想必你等也知道,不進不退,最是磨人心氣,要么一氣推進,要么放棄離開,你們看如何?”
他說著就轉身將身后包廂的房門打開。
在座幾位顯然沒想到白行舟一上來就想與他們分出個主次。
確實如此。
雖是在會上開了口,但靈契未定,那一切都是未知。
眾人雙會看了看,都能辨出雙方臉色。
地仁堂的嚴天越首先忍不住開了口,他胖臉滿是汗水,緊張的哆嗦了幾句:“此事,我們不應該再商量商量嗎?”
此言一出,段成丹幾人也跟著看來。
白行舟讓開門縫,“大門就在此處,地仁堂不服氣離開便是,與我集眾人之力與修仙世家對抗,總不能有人在背后拖了后腿吧,請吧。”
嚴天越猶豫了幾息,左右看了一眼,終是頂不住壓力,朝主位拜了拜,最后專門出去。
白行舟三言兩語,就瓦解了幾家藥鋪想要先前爭主位的想法計策。
段成丹一拍大腿站了起來:“就認你了,剛才是鬼迷了心竅,老夫真是糊涂了,諸位,我等都是煉丹之人,白丹師何種水平還用得著說嗎?”
剩下的三家只有孔家藥局、回春堂以及段氏藥坊。
孔家孔書奇跟著起身,他舉著酒杯一飲而盡:“我等匹夫與那世家子弟如何比較,未有白兄這等大才才做得到,我愿賭上家產一試罷了,請了。”
回春堂的王齊也略有豪氣捋著胡須:“我信段兄的眼光。”
白行舟望著幾人笑了笑,“幾位若是信我,那我便立下誓言,必將許明兩家討不到一絲好處。”
話音落下。
他拿出一份相對寬松的靈契給幾位掌柜的看過。
段成丹拿起靈契,看了幾眼,頓時露出詫異神情:“這,是否有限寬松了?”
這三位明顯是最好了付出代價的準備,卻沒想到上面只是寫了一些正常的配合規范。
比如,在商業策略上配合百丹軒來行事。
白行舟此時終于坐下,他推開桌前美味佳肴,指著上面的幾行字道:“你們也知道這東西過于寬泛了,我信得過諸位,我今日順手查了查關于許明兩家的一些做法,料想這段時日內,他們雖不會在靈鼎宗的單子上做什么事,但若是日常普通丹藥煉制,必然要受其限制。”
許家做法必是如此。
就以百丹軒為例,為靈鼎宗煉丹會占了一大部分藥奴丹師,而這部分產出短時間內無法變現,宗內付錢必須是過了數月才能給下。
若是這段時間內,坊內資金有了問題,或者煉丹出了問題,那丹坊倒閉就在幾日之間。
這類手段防不勝防。
白行舟前世當了半輩子牛馬,這些資金流轉上的小問題一下就被他抓到了關鍵處。
妖朝之事顯然不可小視。
但三位掌柜聽得此言紛紛一驚,看他們反應明顯是低估了外在影響。
“你們肯定是在想,那兩家不敢耍手段吧,那只是限定在靈鼎宗的單子之上,我們之間的爭斗又怎可能在這種地方。”
段成丹被一言點醒,心神有些混亂,“那我們該如何應對。”
身旁兩人也嚴肅看來。
“見招拆招便是,之前我在坊外閉關修煉,沒有注意變化,但今時不同往日,我已經到了坊內就容不得許明兩家放肆了。”
白行舟這話聽得三人直皺眉頭。
他也不在意,而是笑了笑:“幾位不信嗎?他們若是壓價銷售,那我等降到更低就是。”
“若是產量跟不上,或者靈草價格跟不上該怎么辦?”
白行舟揮手道:“我來煉丹便是,近日我已經有些許心得,二階丹師已是近在咫尺,幾位還不放心嗎?”
段成丹怔了怔,而后露出喜悅神情,拱手道:“那便有勞白丹師做得此事了。”
二階丹師!?
王齊與孔書奇也拱手道:“有勞白丹師出手了。”
“諸位簽了此書吧。”
“是!”
白行舟看著幾人寫下姓名,內心也舒展了些。
不管如何,得先讓這幾人供他成了二階丹師再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