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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大清牛馬

這幾個字如同驚雷,炸得跪在地上的梁九功猛地一顫,眼中瞬間爆發出難以置信和一種被背叛的狂怒!免選?就這么放過這個賤婢了?那他的仇怎么辦?他額頭上的包還疼著呢!巨大的不甘和怨毒幾乎要沖破他的胸膛!他下意識地抬起頭,嘴唇哆嗦著似乎想說什么。

然而,李德全接下來的話,卻像一盆更加刺骨的冰水,將他所有的憤懣和不甘瞬間凍結、碾碎!

“——調任欽天監五官司晨下學習行走。”李德全的聲音沒有任何起伏,繼續宣達,“賜名‘知微’,以彰其能。望爾克勤克謹,莫負天恩。欽此。”

欽…欽天監?!

賜名…知微?!

驗身房里,時間仿佛被凍結了。空氣沉重得如同凝固的水銀,壓得人喘不過氣。跪在地上的幾個老嬤嬤,身體抖動的幅度驟然加劇,頭埋得更低,幾乎要鉆進地磚的縫隙里去。她們在深宮熬了大半輩子,深知“欽天監”這三個字的分量,更明白由皇帝親口“賜名”是何等驚世駭俗的恩遇!這絕不是簡單的免選脫身,這是……一步登天!她們甚至不敢去想那個穿著粗布藍衣、剛才還如同待宰羔羊般躺在冰冷木臺上的小秀女,此刻究竟是何等存在!

梁九功像一尊驟然失去支撐的泥塑,徹底癱軟在地。他維持著跪伏的姿勢,身體卻篩糠般劇烈地顫抖起來,比那幾個老嬤嬤更甚。冷汗不再是滲出,而是如同小溪般從他額角、鬢邊瘋狂淌下,瞬間浸濕了衣領。那張刻薄的臉此刻慘白得沒有一絲人色,嘴唇哆嗦著,喉嚨里發出“嗬嗬”的、如同破風箱般的抽氣聲。他聽到了什么?

免選?欽天監?賜名知微?!

每一個詞都像一把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他的心上!

欽天監!那是觀測天象、推演歷法、溝通神明的所在!是連他梁九功這樣的御前副總管,平日里也要陪著小心、不敢輕易得罪的清貴衙門!里面的官員,哪怕是最低等的司晨生,也是正經的朝廷命官,是有品級的!不再是任人揉捏的奴才!

而“賜名”……更是如同九天驚雷!皇帝親口賜名!這意味著什么?意味著這個叫沈知微的賤婢,她的名字從此烙上了帝王的印記!意味著她不再是無足輕重的秀女沈氏,而是被萬歲爺“知微見著”的沈知微!這名字本身,就是一道無形的護身符,一道足以壓死他梁九功的護身符!

巨大的恐懼瞬間攫住了他,比剛才聽到“萬歲爺口諭”時更甚百倍!他剛才做了什么?他差點用那根銀針……梁九功猛地看向地上那根閃著寒光的細針,仿佛看到了自己懸在頭頂的鍘刀!一股冰冷的寒意從尾椎骨直沖天靈蓋,凍得他幾乎失去知覺。完了……全完了……他得罪了一個被萬歲爺親自賜名、調入欽天監的人!他的前程……他的性命……梁九功眼前陣陣發黑,身體晃了晃,幾乎要當場暈厥過去。

沈知微伏在地上,冰冷的石板硌著她的額頭,那點細微的疼痛卻遠不及她內心掀起的滔天巨浪。免選?欽天監?賜名知微?

巨大的沖擊讓她大腦一片空白,幾乎無法思考。心臟在胸腔里瘋狂地撞擊著,擂鼓般的聲音震得她耳膜嗡嗡作響。劫后余生的狂喜?不,那太淺薄了。是難以置信的荒謬?是驟然擺脫待選秀女身份的虛脫?還是被卷入一個更加深不可測、與皇權天象緊密相連的漩渦的沉重預感?

“察風起青萍之末,見微而知著”……康熙的評價,像冰冷的刻刀,精準地鑿進了她的心臟。他看到了!他不僅聽到了她喊出冰雹,更看到了她在混亂中那片刻的、不合時宜的“專注”!他不是信了她的“恐懼失言”,他是看中了她這份“知微”的能力!將她調入欽天監,賜名“知微”,這是赤裸裸的利用,是帝王心術的精準投放!他要榨取她的價值,將她變成一個觀測天象、預知吉兇的“工具”!

屈辱感再次翻涌上來,比剛才驗身時更加強烈、更加復雜。她從一個任人宰割的秀女,變成了一個被帝王標記、被投入權力漩渦中心的工具。這真的是生路嗎?九龍奪嫡的腥風血雨,欽天監這個溝通天人之地本身的兇險……前路,似乎比那待選的深宮更加黑暗叵測!

“沈姑娘,”李德全沉穩的聲音打破了死寂,他微微抬高了聲調,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催促,“還不謝恩?”

沈知微猛地一顫,從混亂的思緒中被強行拉回冰冷的現實。她深吸了一口氣,那帶著霉味和藥草味的冰冷空氣刺得她肺腑生疼。她強迫自己凝聚起最后一絲力氣,額頭重重地磕在堅硬冰冷的石板上,發出沉悶的聲響。再抬起頭時,臉上所有的情緒都被強行壓下,只剩下一種近乎麻木的、屬于“沈知微”這個新身份的順從。

“奴婢……沈知微……”她艱難地吐出這個被賦予的新名字,每一個音節都帶著靈魂撕裂般的鈍痛,“叩謝皇上天恩!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聲音嘶啞干澀,卻清晰地回蕩在空曠壓抑的驗身房里。

李德全看著她蒼白臉上殘留的淚痕和泥污,看著她眼中尚未完全褪去的驚悸,以及那強行支撐起來的、屬于“欽天監行走”的僵硬姿態,眼神深處掠過一絲極淡的了然。他微微頷首,聲音放緩了些:“沈姑娘請起吧。皇上口諭,著咱家即刻帶你去欽天監報到,熟悉職司。此處腌臜,不必再留。”

不必再留。

這四個字如同赦令。沈知微幾乎是憑借著本能,手腳并用地從冰冷的地上掙扎著爬起來。雙腿因為長時間的冰冷和恐懼而麻木發軟,她踉蹌了一下,才勉強站穩。她甚至不敢再看地上那根差點刺入她身體的銀針,更不敢看旁邊癱軟如泥、面如死灰的梁九功。

她默默地、艱難地彎腰,撿起地上那件沾滿泥水、皺巴巴的粗布藍色旗裝。手指觸碰到冰涼粗糙的布料時,微微顫抖了一下。她默默地穿上,動作有些僵硬笨拙。系上最后一顆盤扣時,她停頓了一瞬。這身衣服,曾是她待選秀女身份的烙印,是屈辱的象征。而現在脫下它,穿上的又將是什么?

李德全沒有催促,只是靜靜地看著她。直到她整理好那身狼狽的衣衫,垂手肅立,他才轉身,對著門外的小太監吩咐:“帶路,去欽天監。”

“嗻!”小太監躬身應道。

沈知微低著頭,跟在李德全身后,邁出了這間充滿冰冷、屈辱和藥草陳腐氣息的驗身房。跨過那道高高的門檻時,她最后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屋內。

梁九功依舊癱軟在地,像一灘爛泥,只有身體還在無意識地抽搐著。那幾個老嬤嬤依舊跪伏著,如同幾尊石化的雕像。地上那根細長的銀針,在燭光下反射著一點微弱而冰冷的寒芒。

門,在她身后沉重地關上,隔絕了里面的一切。

外面,夜色更深了。雨已經停了,但空氣依舊濕冷刺骨,帶著泥土和草木被暴雨沖刷后的清新氣息,卻驅不散她心底那沉甸甸的寒意和茫然。高聳的宮墻在深藍的夜幕下投下更加濃重的陰影,如同蟄伏的巨獸。宮道上的積水倒映著遠處幾盞稀疏的燈籠,光線幽暗不明。

李德全的腳步沉穩而無聲。絳紫色的蟒袍在昏暗的光線下幾乎融入了夜色。他沒有說話,只是沉默地前行。沈知微跟在他身后半步的距離,每一步都踏在濕漉漉的青石板上,發出輕微的回響。她低著頭,看著自己腳下那雙同樣沾滿泥污的、屬于底層秀女的布鞋。這雙鞋,即將踏入欽天監的門檻。

“沈姑娘,”走在前面的李德全忽然開口,聲音不高,在寂靜的宮道上傳得很清晰,“進了欽天監,便是朝廷的人了。‘知微’二字,是皇上親口所賜,是天大的恩典,也是天大的責任。往后行事,當知分寸,明進退。什么話該說,什么事當做,心里須得有個‘度’。”他的語氣平淡,聽不出任何情緒,卻字字如針,扎在沈知微緊繃的神經上。

沈知微的心猛地一沉。這既是提點,也是警告。警告她謹記“知微”的身份,謹記這份“恩典”背后的皇權意志,更要謹記在這深宮之中,禍從口出,一步踏錯便是萬劫不復。

“是,奴婢……知微,謹記李總管教誨。”她低聲應道,聲音干澀。將那個新名字再次艱難地吐出,如同吞咽下一枚帶刺的苦果。

李德全幾不可聞地“嗯”了一聲,不再言語。

深長的宮道仿佛沒有盡頭。只有燈籠昏黃的光暈在腳下移動,照亮前方一小片濕漉漉的青石板路。兩側是望不到頂的朱紅宮墻,沉默地矗立在深沉的夜色里,將天空切割成一道狹長的、深藍色的縫隙。壓抑感無處不在,沉甸甸地壓在心頭。

不知走了多久,就在沈知微感覺雙腿麻木得快要失去知覺時,前方的宮道豁然開朗。一座規制嚴謹、氣象肅穆的獨立院落出現在眼前。院門比別處更為高大,門楣上懸掛著一塊黑底金字的匾額,上面三個古樸蒼勁的大字在燈籠光下清晰可見——欽天監。

門前守著兩名身著深藍色號衣、腰挎佩刀的兵丁,站得筆直,如同兩尊門神。看到李德全,兩人立刻躬身行禮,動作整齊劃一,帶著一股軍人特有的干練氣息,目光銳利地掃過跟在李德全身后的沈知微,帶著審視和一絲不易察覺的驚訝。

李德全腳步未停,直接拾階而上。守門兵丁立刻無聲地讓開道路。

踏入欽天監大門的一瞬間,一種截然不同的氣息撲面而來。

不再是后宮那種脂粉香膩或是陳腐壓抑,而是一種混合著紙張、墨香、陳舊木質儀器、以及某種……難以言喻的、類似金屬和灰塵混合的奇特味道。空氣干燥而冷冽,帶著一種屬于知識和觀測的靜謐感。院內青磚墁地,打掃得極為干凈。正前方是一座高大的殿宇,飛檐斗拱,在夜色中顯得格外莊嚴肅穆,門楣上同樣掛著“觀象授時”的匾額。兩側是連片的廂房,大多門窗緊閉,只有少數幾間透出微弱的燭光。

李德全徑直走向正殿右側一間亮著燈的值房。值房門口站著一個小太監,見到李德全,立刻躬身。

“去稟報劉監副,就說咱家奉旨送人來了。”李德全吩咐道。

小太監應了一聲,輕手輕腳地推門進去。很快,門再次打開,一個穿著深青色七品鵪鶉補服、身形清瘦、留著三縷長須、約莫五十歲上下的官員快步迎了出來。他面容儒雅,眼神卻銳利如鷹,透著長期觀測天象形成的深邃感。正是欽天監監副劉松年。

“李總管!”劉松年對著李德全拱手行禮,態度恭敬卻不卑不亢。他的目光隨即落到李德全身后的沈知微身上,當看清她身上那身明顯屬于底層秀女的粗布藍衣和狼狽不堪的模樣時,眼中瞬間閃過一絲難以掩飾的驚愕和困惑。他顯然已經接到了通知,但眼前所見,實在太過……匪夷所思。

“劉大人,”李德全微微頷首,聲音依舊平穩,“這位便是皇上親口調入貴監、賜名‘知微’,于五官司晨下學習行走的沈知微,沈姑娘。皇上口諭,著其即刻熟悉職司。”他特意加重了“親口調入”、“賜名‘知微’”幾個字。

劉松年眼中的驚愕瞬間轉化為極度的凝重和一絲了然。他再次深深看了一眼沈知微,那目光不再是單純的疑惑,而是帶著一種審視和評估,仿佛在打量一件剛剛被送入欽天監的、用途未知卻至關重要的精密儀器。

“下官明白。”劉松年拱手應道,聲音沉穩,“有勞李總管親自跑一趟。沈……沈姑娘,請隨下官來。”他側身讓開道路。

李德全點點頭:“人已帶到,咱家還要回去向皇上復命。沈姑娘,好自為之。”他最后看了一眼沈知微,那眼神深邃難明,隨即不再停留,轉身帶著小太監,如來時一般,無聲地消失在欽天監大門外的沉沉夜色里。

沈知微獨自一人,站在欽天監這處彌漫著紙墨與星塵氣息的院落中。面前是深不可測、代表著正統天學權威的監副劉松年。身后,是剛剛脫離的、充滿屈辱和恐懼的深宮。身側,是那扇剛剛關閉、隔絕了過往的厚重監門。

冷風吹過,卷起地上幾片枯葉。她身上那件單薄的、濕冷未干的粗布藍衣,緊貼著肌膚,帶來刺骨的寒意。她下意識地抱緊了雙臂,抬起頭。

欽天監的夜空,似乎比別處更加深邃。云層散開了一些,露出幾顆稀疏卻異常明亮的星辰,冷冷地俯視著人間。

前路茫茫,吉兇未卜。

作者努力碼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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