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風轉身。

月華，星光，高挑女子。

素白面紗，長裙，烏黑長發，在夜風中凌亂飄揚。

料峭，清冷，卓立。

卻顫如風中將折的梔子花。

臂彎下緊摟的少年，攥著她衣角，怯怯望來。

女子微動了動。

牽著少年，緩步上前，身姿如逆雪寒梅。

丈許外停步垂首，素手輕撩裙擺：“仙尊在上，請受妾身和稚子……”

“不要。”何風連忙側身一閃，避開了即將落下的跪拜大禮，“我只是身具盔甲的凡人?！?

一收護甲，露出了身背褡褳的青年模樣。

女子微一抬眼，忙又垂首：“不意……不意恩公，竟是身手如此神奇，矯健的……人間才俊。”

少了驚顫的嗓音，脆如銀鈴，清如夜露，慢慢蕩入了夜。

何風一抱拳。

“在下何風，大家平等相待，就是最好的感謝?！?

“謹準鈞命?！迸忧バ辛藬狂哦Y，拉過瘦弱，俊秀的兒子，掌心輕撫一下，“這是小兒秦夜，年方十二，恩公不喜跪拜，行揖禮?！?

少年深深一揖到地：“感謝恩公相救之恩?！?

“你好，小兄弟。”何風笑著扶起。

女子頭垂了下去，聲音輕若蚊吶：“妾身……顏芙，年二十有八?！?

真尷尬，忘了古代女子的避諱，何風摸了摸頭，環視著飄蕩瘴氣磷火的森林：“你們怎么會來這千里無人煙的地方？”

夜梟的啼叫，不時劃破黑暗中的寧靜。

低沉獸吼，從遠方斷續傳來。

見女人沉默，知有難言之隱，換了話題：“你們吃了嗎？”

母子倆對看一眼，還是沉默。

“我沒帶干糧，但河里有很多魚?！?

三道綠光疾射入河。

驟起驟落，一條條魚被甩上了岸，撲棱棱亂跳。

綠光在河灘上一陣游走，片刻功夫，幾十條魚去了內臟，刮了鱗。

秦夜看得目瞪口呆。

忽見綠光消失，略一怔明白殺好了，跳起歡呼一聲。

找了幾根樹枝，穿起了魚。

何風接過魚串，用小刀在魚上劃了口子。

從褡褳里拿出了野外生存瓶，將一滴滴深褐色的復合濃縮液，灑了上去。

在卵石圍成的烤臺上一架。

紅紅的小小火苗，開始在河灘上跳躍。

森林中，有了人類的光。

魚的色澤，漸漸變得金黃，絲絲縷縷誘人的香氣，開始飄散。

秦夜靠近了，深深吸了幾口，一臉陶醉。

忽一臉惋惜：“恩公，我娘因為功法不能吃，請見諒?！?

何風看了看幾丈外，盤膝結印，閉目吐納的顏芙點點頭，尊重修士習性。

烤魚泛出了閃亮的黃褐色，他拿起串一遞：“看得出你很餓了，吃吧，恩公就別喊了，大哥就行。”

“謝謝……大哥。”秦夜訕訕接過，一口咬了下去，汁順著嘴角流下。

何風笑了笑，邊吃邊烤，剛來時，自己就是這樣走出了森林。

甘甜和鮮嫩在口中綻放，秦晨贊不絕口。

風卷殘云般一條一條消滅。

一頓飽餐，他白皙的臉龐，漾起了滿足和幸福。

身后的森林里，隱約傳來了窸窣聲。

是幾只探頭探腦，被香味吸引而來的不知名小獸。

他將殘魚用樹葉包了，放到了林旁空地上。

剛剛走遠，小小黑影就全撲了上去，狼吞虎咽的大嚼。

饒有興趣地看了會，他趴到了河邊，拿了一根樹枝，逗弄著河里的水生物。

不時開心大笑。

何風將吃不完的魚烤完，從褡褳里拿出一塊布包好，放在石上。

火苗漸漸熄了，暗紅的炭，在黑暗中露著微光。

“恩公。”顏芙盈盈而至，垂首行禮，“剛才需調息恢復，失禮之罪，萬望海涵?！?

“大家是平輩論交，直呼名字即可。”何風笑了笑，一指秦夜壘的石凳，“請坐。”

顏芙緩緩落座，終抬眼對視了一下。

何風一震，這清澈深邃的眼神，蘊含了無數情感。

孤寂、清冷、悲涼、幽靜、思念、期盼……

什么話不需要說，因為什么都說了。

巴山中的這雙眼睛，就是傳誦千古的秋池。

她是在哀怨“君問歸期未有期”，還是在期盼“何當共剪西窗燭”？

“那就冒昧稱呼何兄了?！鳖佨酱瓜陆廾仄鹆搜凵?，“請問這是哪里，最近的城鎮船行還有多久日程？”

“這里叫巴山，順流二十日大約可到宋國城鎮?！?

沉默片刻，一聲幽幽嘆息，穿透了面紗。

“何兄……可曾聽聞過青云大陸，或者知道哪里有大傳送陣？”

“這需要找高階修士詢問，目前我沒有聽聞?！?

顏芙袍袖動了動，聲音輕輕：“這里的凡人，都有何兄這般神通嗎？”

“不，其他都是你理解的凡人?！?

顏芙靜若雕像。

風卷起的片片黑色炭灰，撞到身前一寸如碰氣墻，緩緩跌落地上。

她欠了下身，玉釵上的珍珠，幾欲墜落：“蠻荒遇君，何其幸也?！?

何風沉默。

河邊的玩水聲，格外清晰。

夜霧漸濃，天地漸入朦朧。

“何兄是個好人，無需相瞞。”顏芙聲音低若呢喃，“我們來自青云大陸，三日前被時空亂流卷來了這里，所以想打聽回家的路?！?

何風點點頭。

提的問題已有預感，老道說過常有穿越者。

“第二日就遇到了剛才那幫人，一直逃到現在。”顏芙長長舒了口氣，“蒙何兄相救，第一次得了喘息?！?

何風點點頭。

老道說穿越者基本全是死，這對母子的前路之艱難，可想而知。

“這個秘密，以后誰也不要提。”他摸了摸身上，起露了，“向東去凡人世界，相對安全，抓你的是吐蕃國在西，千萬別去?！?

顏芙嗯了聲。

“你會易容的話，盡量易容。”何風覺得她不摘面紗，風姿已足以攝人心魄，“凡人世界里，也有巫道佛武釋等修行之道，你一定要低調。”

何風拿起石頭上的布包，遞給她。

“你兒子需要吃飯?！?

“謝謝?！鳖佨铰曇舭l顫地接過布包，低垂的發絲微抖，“我是筑基修士，已辟谷，孩子只是煉氣二層，還不行?！?

何風看了看躺到大石上的秦夜。

默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