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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突變

“八百里加急!北境軍報——!??!”

一聲凄厲到不似人聲的嘶吼,如同九幽地獄刮來的寒風,裹挾著濃得化不開的血腥氣與絕望,狂暴地撕裂了所有華麗的樂章,打斷了所有的歡聲笑語!了。

時間,在那一刻被凍結了。

一個血人,撞破了將軍府喜慶的帷幕,踉蹌著沖入這人間極盛的繁華場!

他身上的皮甲碎裂如敗絮,被暗紅近黑的污血浸透,黏連著塵土與碎肉。

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斜劈過他的臉頰,皮肉翻卷,猙獰可怖。

頭盔早已不知所蹤,亂發被血痂黏成一綹綹,遮住半只空洞失焦的眼睛。

他幾乎是爬進來的,每一步都在猩紅的地毯上留下一個粘稠刺目的血腳印。

濃烈的血腥味瞬間壓倒了所有的熏香花香。

他重重地、如同破麻袋般摔倒在廳堂正中央,那片蕭沉璧剛剛還翩然起舞、贏得滿堂彩的地方。

身體劇烈地抽搐著,喉嚨里發出破風箱般“嗬嗬”的嘶鳴,每一次喘息都帶著血沫噴濺。

他的一只手,死死攥著一卷被血浸透、邊緣破碎的黃綾;另一只手,如同鐵鉗,緊緊抓著一塊扭曲變形、沾滿污泥和暗紅血塊的護心鏡——鏡面上,一只飛翔的鷹的徽記,雖被污損,卻依舊刺眼!

那是蕭家的家徽!是父親從不離身的護心鏡!

死寂。

絕對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絲竹聲消失了,酒杯墜地的碎裂聲顯得格外刺耳又遙遠。

笑容凍結在每一張臉上,僵硬得如同拙劣的面具。

空氣仿佛凝固成沉重的鉛塊,沉沉地壓在每個人的胸口。

只有那信使瀕死的、帶著血沫的喘息聲,如同喪鐘,一下下敲打在死寂的大廳里。

緊隨著這血腥闖入者的,是皇帝身邊最得力的首領太監高德海。

他面如金紙,嘴唇哆嗦著,手中托著一卷刺目的明黃圣旨,腳步虛浮得像是踩在棉花上。

他尖細的嗓音此刻抖得不成樣子,帶著一種令人頭皮發麻的、強裝鎮定的哭腔:

“圣…圣旨下——!”聲音劈了叉,如同鈍刀刮過生銹的鐵皮。

所有人的目光,齊刷刷地釘在那卷明黃上,帶著驚駭與不祥的預感。

高德海深吸一口氣,用盡全身力氣,尖聲宣讀,每一個字都像冰錐,狠狠鑿進在場每一個人的心臟:

“鎮國大將軍蕭擎蒼、驃騎將軍蕭云崢……及隨行蕭家子弟……于北境蒼狼山……力戰殉國!所部將士……全軍……覆沒!三日后周親王且扶櫬而歸......”

“轟!”

仿佛有驚雷在每個人腦中炸響!

蕭擎蒼!蕭云崢!力戰殉國!出行蕭家家子弟!全軍覆沒!

“次子蕭云起……奉旨外出公干……途中……遭遇不測……下落不明……生死未卜——!”

下落不明!生死未卜!蕭云起!

“嗚……”一聲壓抑到極致的、如同瀕死般的嗚咽從主位傳來。

林夫人身體猛地一顫,她早知道會有人離去,但從沒想過是全部。

那雙盈滿驕傲淚水的眼眸瞬間被無邊的黑暗吞噬,瞳孔驟然放大。

林夫人顫抖這雙唇,懷著最后一絲希望,踉蹌起身,

“高公公……蕭家軍報三日前還說凱旋在即……”

見高德海眼神閃躲,聲音才陡然破碎。

“我兒……我丈夫……當真全沒了?!”

“夫人!將軍他們……準備撤兵時被圍攻了!都沒了……”高德海顫抖著雙唇。

她張了張嘴,似乎想呼喚丈夫和兒子的名字,想質問蒼天,卻只發出一聲短促到幾乎聽不見的氣音。

所有的血色瞬間從她臉上褪盡,呈現出一種死寂的灰白。

她眼前一黑,纖弱的身子晃了晃,如同被狂風折斷的細柳,軟軟地向后倒去,像一朵驟然凋零的花。

“夫人!”

“母親——!”

侍女們的尖叫撕心裂肺,驚慌失措地撲上去攙扶。

蕭沉璧離得最近,然而腳步卻像灌了鉛,身體僵硬得不聽使喚,只能眼睜睜看著母親在自己眼前倒下。

高德海的聲音還在繼續,那追封厚葬的場面話,此刻聽起來如同最惡毒的嘲諷:

“……圣上感念蕭家滿門忠烈……痛悼良深……特追封蕭擎蒼為忠勇武王……蕭云崢為定遠侯……蕭云起……加封……厚葬……欽此——!”

最后兩個字,輕飄飄地落下,砸在死寂中,卻重如千鈞。

死寂被徹底打破,化作一片混亂的汪洋!

“天哪!”

“蕭將軍!蕭少將軍!”

“完了…全完了…”

“怎么會這樣!蒼狼山……”

剛才還富麗堂皇、喜氣洋洋的殿堂,瞬間亂成一鍋粥。

賓客被這氛圍感染,皆痛哭起來。

絕望和恐懼如同瘟疫般蔓延。

蕭沉璧沒有動。

她站在原地,仿佛被無形的釘子釘在了地磚上。

臉上泛起的紅暈,在剎那間褪得干干凈凈,只剩下一種近乎透明的慘白。

那雙片刻前還亮如星辰、盛滿自信與期待的眸子,此刻空洞地睜著,里面清晰地倒映著:

信使身上那刺目驚心的的暗紅;

他手中緊攥的,被血浸透的軍報;

那枚染滿污泥與父帥鮮血的、扭曲的護心鏡;

太監高德海手中那卷象征著至高皇權、此刻卻散發著無盡虛偽與冰冷的明黃圣旨……

世界失去了所有的聲音,所有的顏色。

這……這不可能!明明這一仗已經打贏了!

為什么……

蕭沉璧腦中突然閃過自己偶然聽到的來自民間八卦。

當今圣上已不滿蕭家良久,蕭家的勢頭隱隱蓋過皇帝。

功高蓋主!蕭沉璧腦中閃過這個詞。

可父親從未有過叛國篡位的念頭……

蕭沉璧死死咬住下唇,盡力壓下滔天的恨意。

一滴滾燙的液體,毫無征兆地從她空洞干澀的眼眶中掙脫,順著慘白冰冷的臉頰滾落

“啪嗒”一聲,砸在腳下光可鑒人的地磚上,碎裂成幾瓣細小的水花。

緊接著,是第二滴,第三滴……

洶涌的淚水如同決堤的洪水,無聲地奔涌而下,在她毫無血色的臉上沖刷出兩道濕痕。

父親如山般巍峨的身影,大哥爽朗帶笑的聲音,二哥臨行前神秘的笑容……

昨日家書中力透紙背的期盼猶在眼前!

那承諾要親手為她簪上及笄簪的溫暖大手呢?那說要第一個沖回來揉亂她頭發的大哥呢?

那準備了“最大驚喜”的二哥呢?

沒了!全都沒了!

可她沒有辦法,只能咬近牙關,逼著自己冷靜,母親倒了,只剩自己能撐起大局了,她暫時壓下悲傷。

“檀嬤嬤扶母親回院!林嬤嬤拿著母親的名帖去請太醫,蕭管家你去安排準備喪葬事宜。府內護衛聽從蕭管家調遣。如今蕭家大事,如有生事活背叛之徒,一律打死,不用上報!”

蕭沉璧聲音帶著一絲顫抖,一絲不夠的安排好事務。

蕭家奴仆皆頻頻稱是,都按命令快速行動起來。

蕭沉璧又轉向來往的賓客,重重行禮道:“各位對不住,本是沉璧的及笄禮,但沉璧招待不周,請諸位見諒?!?

蕭沉璧剛成年,便能在這么短的時間內冷靜,且條理清晰地安排府中事務,屬實讓另賓客震驚。

“請蕭小姐節哀!”

此時在場的人都明白此時蕭家大難,留在這只會增添麻煩,便紛紛行禮離開。

蕭沉璧轉身時,見外祖父仍立在廊下,銀須在穿堂風里微微顫動。

她斂衽行禮,聲音啞得像被砂紙磨過:

“外祖父,府中亂,您年紀大了,先去偏廳歇息吧?!?

林鴻儒抬手按住她的肩,掌心粗糙卻穩如磐石。

“沉璧,抬頭?!?

她依言抬眼,撞進老人渾濁卻銳利的瞳仁。

那雙曾批注過無數奏章的眼睛,此刻正映著庭院里刺目的紅綢。

“方才那支驚鴻舞,是你心里話?”

“是?!?

她指尖深深掐進掌心,血珠沁出也未察覺,

“護家國,守山河,是蕭家世代的本分?!?

“那便記牢了?!?

林鴻儒從袖中摸出個油布包,層層解開,露出一卷泛黃的竹簡,邊角已被摩挲得發亮。

“你父親少年時跟我讀書,總問‘忠’字怎么寫。我說,忠字分兩層——忠君,是臣子的冠冕;忠國,才是骨子里的脊梁?!?

他將竹簡塞進她手里,涼意順著指尖爬上,

“你蕭家槍尖挑的,從不是龍椅上那個人的恩寵,是北境的狼煙,是關內的安穩。你父兄殉的,也不是皇帝的圣旨,是這萬里河山,是河山里春耕秋收的百姓?!?

蕭沉璧攥緊竹簡,指節泛白如霜。

“外祖父是說……父親他們的死,并非意外?”

“蒼狼山易守難攻,你父親戍邊三十年,從不會在勝局已定時長眠那里?!绷著櫲逋h處宮墻的方向,目光冷得像冰,“但現在不是追根的時候。皇帝的圣旨,是催命符,也是試金石。”

他替她理了理衣襟,動作輕得像拂過一片落葉。

“往后你要執的,或許不只是蕭家的槍。記著這‘忠’字的分量——忠君如紙薄,忠國似金堅。別偏了方向,別負了蕭家埋在北境的忠骨?!?

蕭沉璧望著外祖父鬢邊一夜新添的霜白,忽然懂了那卷竹簡為何沉甸甸那是讓她在刀山火海里辨明方向的北斗。

風卷著紅綢掠過檐角,方才還喧囂的將軍府瞬間寂靜下來,蕭沉璧捧著竹簡,好似聽到了蒼狼山英魂的聲低語。

這一天,京城無數人為那蕭家忠魂,也為這大胤的未來痛哭。這天以后,大胤失去了邊界那扇最牢固的城門。

……

第二天。

將軍府又開始忙碌起來,準備喪事的下人匆匆忙忙地進進出出。

昨日的紅綢都被摘下,揉成一團,丟棄在角落,像一團團凝固的、不合時宜的血塊。

新掛上的白色喪幡,在帶著料峭寒意的春風中無力地飄蕩,發出低沉的嗚咽,如同亡魂的哭泣。

喜慶的燈籠被摘下,換上了慘白的喪燈,死氣沉沉。

院內支起了天蓬,一個個棺槨從大開的府門中進入,停放在院中。一張張牌位被送入祠堂,林夫人有令,不論旁支嫡系,只要是戰死的蕭家子弟皆立牌位送入祠堂。

蕭沉璧身著素衣從母親房中出來,蕭管家便急匆匆來報。

“小姐,門口來了一群自稱是逝去蕭家子弟親人的刁民鬧事,他們說……說,是因為將軍不聽軍令才死的。說……說要要將軍府償命。”

蕭沉璧腳下一頓,這事剛傳出來,背后的人就迫不及待了嗎,迫不及待往將軍府上潑臟水嗎?想利用輿論給將軍府定罪,好狠毒的一招啊。

“那些自稱是蕭家子弟親人的刁民,護衛不敢動,夫人還未醒,老奴只能來尋求您的意見?!笔捁芗颐碱^緊鎖。

這,蕭沉璧被氣笑了,這背后之人還真是迫不及待,想用民心,打破將軍府攢下的民心,好一步大棋啊。

她目光暗了暗,想用這招定罪蕭家,好啊!好的很!若將軍府在鬧事后殺死幾個鬧事者,背后的人絕對會散播將軍府殘害烈士家屬的謠言,讓民憤淹沒蕭家!

“這些人,在我蕭家門口鬧事,恐怕有所謀劃。通知下去不可讓護衛傷到百姓!”

蕭沉璧走到門口時就聽見一個老婦的喊叫。

“蕭家踩著我們百姓上位??!陛下早下令撤兵,事因為蕭將軍貪戰才導致烏爾死亡?。∥颐嗟膬喊 銈兪捈矣脩鹗康孽r血染紅官袍啊!”

蕭沉璧佇立最高一級在臺階上,面容冷靜問道“敢問這位夫人,如今戰情還未送回,且蕭家軍仍有未上戰場之人,您如何一口認定您兒子一定死在戰場上,來我將軍府討要公道?!?

那婦人一梗,便胡攪蠻纏:“消息為傳來時我就不安!都說母子連心!我兒死去……我…我感受到了!我…我感覺到了不行嗎?我可憐的兒啊,將軍府不把百姓當人!蕭老將軍殺死了我兒?。∥业膬喊 瓫]有你我怎么活啊!蕭家貪圖功名,名留青史,踩著百姓的功勞上位啊!你們蕭家哪一份功勞不是我們百姓鋪起來的!沒天理啦!我可憐的兒,你死的好慘??!”那婦人邊說邊在地上打起滾,身旁有人去扶也不愿起。

“你說我父親殺死了你兒?!”蕭沉璧冷冷的看著那婦人“哪一個男子不想建功立業,不想保衛國家?!是有人把刀架在你兒子脖子上,逼迫他參軍的嗎?況且戰爭上刀劍無眼!是我父親所能決定的嗎?!”

“我蕭家,從開國便一直輔佐皇帝!為了還百姓一個安穩,曾祖父棄文從武!我蕭家到現在死了多少男丁!到我這一代,蕭家一個男丁都沒有了!現在太平的天下,穩定邊疆,哪一個不是我蕭家用生命換來的!我蕭家從沒有一個壽終正寢的男?。 笔挸凌电H鏘鏘有力,細數將軍府的功勞

“你知道我蕭家4歲的孩子,無論男女都要學習武功嗎!蕭家子女從小就要待在邊疆!9歲便要上戰場!哪一個不是在戰場上廝殺?!哪一個安圖享樂!我父親每次接受封賞,都把蕭家軍的放在第一位,現在興起的官兵,哪一個不是我父親提拔的!如今烈士尸骨未寒,你卻急著來將軍府鬧事!我將軍府像來坦蕩!不滅犯我大胤之徒,誓不還!”

她一字一句都深入人心,卻也悲痛在心。

“你們告訴!誰害了我父兄?!誰害了蕭家軍?!我9歲上戰場,13歲膝處負傷,回到京城,如今逢陰天下雨便會作痛,我問你,誰害的我我!我問你誰還得我蕭家再無男丁?!誰害的??。 ?

那婦人知道自己無理,在地上撒潑耍無賴。

“那是你們蕭家該做的事!蕭家害死了百姓!那么死那就是活該!他們就該死!就該為百姓陪葬!周親王親看見你父親抗旨,聽見蒼狼山上英魂在哭?。 边@婦人像是豁出去了,一口氣將這些全部說出。

門口的家仆早已忍不住跪地哭泣。

“我們將軍苦?。∩吧嵘頌槊瘢剡吔?!可死后卻被潑臟水苦啊!”

而百姓聽到蕭家功績皆掩面哭泣,恨不得將那個附和婦人的自己撕碎,開始怒罵起鬧事者。

百姓看向門前那位屹立的女子,她繩震如雷雙眼含淚,兩頰流下淚痕。她也才剛及笄啊,在及笄這天得知父兄的死訊她該多難過啊……

蕭沉璧一瞥,發現那婦人衣襟中有一一閃而過的亮光,她揚手——

“蕭家欺辱烈士家屬了!”那婦人尖嚎。

一錠銀子從那婦人衣襟掉落,沾著泥在地上打轉。

“夠買你兒子十條命的了”蕭沉璧聲音淬冰,“你可知污蔑烈士是誅九族的罪?”

一位老農眼尖看見了銀錠下的標記,沖出人群。

“蕭小姐,這是周親王主持鍛造的丙字銀!丙字銀啊!”

蕭沉璧頂著那錠銀子,突然笑出聲,那笑聲冰冷刺耳。

“我蕭家世代忠于帝王家,愛戴百姓,這是擋了誰的路!我蕭家英烈如今尸骨未寒,便有狼子野心之輩玷污我蕭家忠魂的忠勇,構陷我蕭家不仁?!彼穆曇羯硢s仍鏗鏘有力,深入人心?!拔沂捈易哉J對的起百姓,蕭家的忠義,后天實所共鑒,如今我蕭家弟子皆隕,也對的起這大胤了。”

人群死寂間,馬車突破人群,一只枯瘦的手伸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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