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圃新栽的忘憂草已沒過腳踝,葉尖沾著晨露,沈墨蹲在青蕪的墳前,將最后一頁日記拓在石碑上——七人圍爐的畫被風磨得淺了,唯有“守彼此”三個字,在日光下泛著光。
“韓七的妹妹把青蕪的藥譜抄完了。”蘇婉兒抱著新曬的茶花干走進來,裙擺掃過草葉,驚起幾只粉蝶,“她說要去云州城開家藥鋪,就叫‘青竹樓分號’,匾額讓楚驚瀾題字,說他的字夠張揚,配得上青蕪姐姐的藥。”
沈墨抬頭,見蘇珩正往竹架上掛藥草,她腕間的藍布條換了新的,是用合璧園的地錦藤纖維編的,與蘇婉兒的紅繩在風里纏成結。“滇南的藥農送來了蝕心草的克星種子,”蘇珩回頭笑,發間別著支茶花簪,是她用青蕪的竹杖削的,“說這草要和忘憂草混種,才能長得好,像極了咱們。”
柳非絮的銀鞭在石桌上輕叩,鞭梢纏著的鎮魂玉碎片映出她的通幽眼,紅光比往日柔和:“楚驚瀾在漠北設了藥站,用青蕪的解藥救了三族牧民。他說下月帶孩子來合璧園,讓他們認認這些救命的草。”
沈墨摸出藥箱里的瘴心,珠子在掌心泛著溫潤的光。自永陵后山一戰,這顆曾被爭奪的珠子,如今成了合璧園的鎮園石,嵌在井沿,井水喝起來竟帶點茶花的甜。他想起教主臨死前的嘶吼,突然明白,所謂“極樂教不滅”,不過是心魔未除,而他們守的,從來不是江湖的安寧,是每個人心里那點不肯認輸的善。
這日午后,合璧園來了群穿粗布衫的孩子,是韓七妹妹從云州城帶來的孤兒,脖子上都掛著茶花形狀的木牌。“沈先生,青蕪姐姐的藥圃該翻土了。”最小的孩子舉著把小藥鋤,鋤柄纏著藍布條,“韓七哥哥說,翻土要順著地脈紋,這樣草才長得齊。”
沈墨看著孩子們捏藥草的手勢——食指微屈,是青蕪教韓七妹妹的樣子,也是他師父教他的第一課。他突然懂了青蕪日記里的話:“醫者的傳承,不在賬本里,在一草一木,在每個想學救人的手里。”
入夜后,柳非絮在燈下修復銀鞭,斷口處用合璧園的銅鈴融了補,搖起來叮當作響。“聽風鑒影閣收到消息,影鑒先生的兒子在牢里開始學辨藥了,”她抬頭對沈墨笑,右眼的通幽眼映著燭火,“他說要種滿牢院的忘憂草,替爹還債。”
沈墨湊過去看,她的鞭梢纏著半塊桂花糕,是蘇婉兒下午烤的,蜜棗陷得比往常深。“青蕪說過,甜能壓苦。”柳非絮將銀鞭掛回竹架,與沈墨的藥箱并排,“就像這鞭上的傷,補好了,反而更韌。”
院外傳來蘇婉兒姐妹的笑鬧,她們正給新栽的茶花樹系紅繩,繩結歪歪扭扭,是蘇婉兒的手筆,卻在月光下泛著暖光。楚驚瀾的聲音從墻外傳來,帶著醉意:“沈墨你藏的梅子酒呢?說好分我半壇!”
沈墨起身時,藥箱里的茶花干片掉出來,落在青蕪的墳前。墳上的新土早已平實,忘憂草從碑縫里鉆出來,纏著片茶花花瓣,像有人在輕輕說:“你看,都長大了。”
合璧園的夜風吹過藥圃,忘憂草的葉子“沙沙”響,混著孩子們的夢話、銀鞭的輕顫、遠處的酒香。沈墨望著七人圍爐的拓畫,突然明白,青蕪要的從來不是復仇,是讓“守脈人”這三個字,在往后的日子里,長在土里,開在風里,活在每個想好好救人的心里。
至于極樂教的余孽,早已在藥香里,慢慢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