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數日后。
云州城,天機閣。
閣主紀滄瀾收到了關于風沙集事件最終結果的密報:
韓七(本名周世雄)伏誅,其出賣師門重寶“斷魂刀”、以迷香淫辱女子、殺害無辜婦孺等罪行已昭告江湖;
*石鎖之妻紅姑重傷瀕死,幸得假死藥拖延,經名醫救治后保得一命,但元氣大傷;
*鐵手魯押解重傷的韓七返回州府途中,遭遇不明身份高手攔截,韓七被當場格殺,滅口意圖明顯;
*州府追查軍械失竊案線索中斷,但韓七與黑風寨沙匪勾結之事證據確鑿;
*賣唱女柳如煙在韓七死后不知所蹤;
*蘇婉兒受“六合破罡勁”內傷,正在靜養;沈墨安然無恙,但其在事件中展現的詭異點穴手法(拂穴手)和與神秘高手“蕭無命”的關聯,引發諸多猜測。
*關于“銷魂蝕骨”玉羅剎及其“忘憂盟”的線索,僅有韓七臨終瘋言,暫無實證。
鐵手魯在風沙集親歷了大部分事件,此刻正站在天機閣西面一間清幽的靜室前,向閣中智囊、人稱“璇璣先生”的二閣主云知微詳細稟報。韓七被滅口,線索再次指向“忘憂盟”,紀滄瀾心中已有計較。
天機閣西苑這間靜室,窗明幾凈,窗臺上疏落擺放著幾盆蘭草,與閣內其他房間肅殺簡樸的風格迥異。鐵手魯換下沾染風沙的官服,著一身干凈常服,恭敬地叩響了門扉,“閣主座下鐵手魯,求見二閣主。”
室內傳來一聲溫潤如玉的回應:“進來吧。”聲音平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倦意。
鐵手魯推門而入。門內立著一面古樸的素面屏風,繞過屏風,只見室內書卷堆積如山,幾乎淹沒了桌椅,唯有一張寬大的書案整理得稍顯齊整。書堆之中端坐著一位青衫文士,年約四旬,面容清癯,兩鬢微染霜色,眉宇間蘊藏著洞察世事的睿智與一絲深沉的疲憊。他手中正把玩著一枚溫潤的玉環,見鐵手魯進來,抬起了頭,目光溫和卻極具穿透力,“聽說風沙集里,見識了‘踏雪無痕’?”
鐵手魯在書堆旁尋了張矮凳坐下,開始詳細講述風沙集所見所聞:沙匪、斷魂刀木雕、柳如煙、韓七的瘋狂與武功、紅姑遇襲、蘇婉兒重傷、泔水桶里的蕭無命、沈墨那驚鴻一瞥的“拂穴手”以及韓七臨終關于玉羅剎和“忘憂盟”的瘋言。云知微聽得極為專注,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玉環,偶爾插言詢問細節,尤其是關于沈墨的反應和蕭無命的只言片語,鐵手魯皆據實以答。
待鐵手魯講完,云知微長長吁了口氣,眼中閃過一絲復雜的光芒,既有對世事變幻的感慨,也有對線索撲朔迷離的凝重。“江湖之大,藏龍臥虎。這位沈墨先生……絕非尋常游方郎中。能在蕭無命掌下存活,又以巧計配合蘇婉兒制住韓七,心思、膽識、手段,缺一不可。”他頓了頓,指尖在玉環上輕輕一叩,“你關心的是,破廟中以‘踏雪無痕’放倒沙匪之人,與泔水桶中出現的蕭無命,以及最后滅口韓七之人……是否同出一源?”
鐵手魯沉聲道:“正是!弟子反復思量,破廟‘踏雪無痕’者,意在助我等擒匪首,似無惡意。蕭無命現身只為尋沈墨履約,對其他人不屑一顧。而滅口韓七者,手段狠辣,只為掐斷線索。三者行事風格、目的動機截然不同,應非一人。”
云知微微微頷首,表示贊同:“所見略同。破廟出手者,輕功卓絕卻未顯露殺伐之力;蕭無命乃成名數十載的絕頂人物,行蹤莫測,孤高自許,若他出手,韓七在風沙集小院便已斃命,何須等到押解途中?至于滅口之人……其心叵測。”他話鋒一轉,“韓七提及的‘玉羅剎’與‘忘憂盟’,你如何看?”
鐵手魯面色凝重:“韓七雖瘋,但提及此女時恐懼與癡迷交織,不似完全杜撰。若他所言黑風寨密室遭遇為真,此女確有其人且手段詭異。‘忘憂盟’近年偶有傳聞,行事隱秘,多與失蹤、迷藥、惑心等事相關,與韓七所述及風沙集小院所用迷香頗有吻合之處。弟子以為,此乃關鍵線索。”
云知微的臉色在聽到“惑心”二字時,似乎更蒼白了一分,他輕輕咳嗽了兩聲,指間的玉環握緊了些。“咳咳……惑心之術……昔年也曾見識過一二,端的防不勝防。”他眼中掠過一絲深沉的痛楚與追憶,很快隱去。“此事牽連甚廣,州府軍械案、黑風寨秘寶、玉羅剎妖蹤、神秘高手迭出……天機閣不能置身事外。稍后我修書兩封,一封送往六合門,詢問斷魂刀下落及韓七早年行蹤;另一封……發往‘無影樓’,請他們留意‘忘憂盟’及‘玉羅剎’蹤跡。江湖事,有時需借江湖力。”
鐵手魯凜然應道:“二閣主思慮周全。只是……無影樓素來神秘,收費高昂且亦正亦邪,恐……”
云知微淡然一笑,帶著洞悉世情的通透:“非常之時,行非常之法。線索如亂麻,循規蹈矩只會貽誤時機。些許代價,天機閣還付得起。”他看著鐵手魯,“那位沈墨先生,平川(鐵手魯本名魯平川)觀之如何?”
鐵手魯眉頭緊鎖,露出極為困惑的神色:“此人……實乃弟子生平僅見之怪人!言談舉止時而糊涂怯懦,時而又似大智若愚。武功……更是難以捉摸。說他不通武藝,他認穴之準、出手時機之妙,制住韓七那一下堪稱神來之筆;說他身懷絕技,面對危險跑得比誰都快,內力更是稀松平常,連蘇婉兒都遠勝于他。更古怪的是他與蕭無命那番對話……什么寒冰掌、歸元訣、三年之期,還有那玉羅剎欠他三兩銀子的瘋話……弟子實在……判斷不出此人深淺虛實。”他苦笑搖頭,“若非親眼所見,弟子絕不信世上有如此矛盾之人。”
云知微眼神微亮,流露出濃厚的興趣:“他可有使用兵器?或顯露任何門派路數?”
鐵手魯仔細回憶,肯定道:“未曾見他用兵刃。至于門派……他那‘拂穴手’看似簡單直接,全無花哨,卻又精準得可怕,弟子眼拙,看不出師承。若硬要說……倒像是……像是純粹為了實用而練的野路子,或者……刻意隱藏了什么。”
云知微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指尖玉環轉動。“他既以行醫為名,認穴精準倒也說得通。只是……”他沉吟片刻,目光投向窗外,“一個能讓蕭無命記掛十年、親赴履約之人;一個被韓七這等高手視為威脅、需用迷香暗算(指沈墨推測韓七在密室遭遇)之人;一個隨口說出‘玉羅剎欠我三兩銀子’這等驚世駭俗之語的人……他的‘醫術’,恐怕也絕非表面那么簡單啊。”
與此同時,在云州城蘇家別院。
被天機閣二閣主判定“醫術絕非簡單”的沈墨,正聚精會神地……給一只摔斷了腿的貍花貓包扎夾板。他臉上帶著溫和又有點無奈的笑容,動作輕柔細致。
蘇婉兒半躺在旁邊的軟榻上,胸口纏著厚厚的繃帶,臉色還有些蒼白,正一臉不爽地看著沈墨伺候那只貓。“喂!沈墨!本少爺才是重傷員!我這‘六合破罡勁’的內傷還沒好利索呢!你倒有閑心去管這野貓?”他氣哼哼地指著自己,“我的藥呢?煎好了沒?”
沈墨小心翼翼地固定好貓腿,頭也不抬地應道:“啊?藥?在灶上溫著呢。蘇少爺莫急,這貓兒可憐,從墻頭摔下來,跟你一樣,也是胸口著地……”
“放屁!本少爺是被韓老賊打的!它是自己蠢摔的!能一樣嗎?”蘇婉兒差點從榻上跳起來,牽動傷處又疼得齜牙咧嘴,“還有,你昨天給我敷的那黑乎乎的藥膏,說是祖傳秘方,我怎么聞著像……像糊了的鍋巴拌泔水?”
沈墨終于處理好貓,洗了手,慢悠悠地走到藥爐邊,揭開蓋子看了看。“祖傳秘方,自然有其玄妙之處。你看,你這不是精神多了,都能吼這么大聲了?”他舀出一碗黑褐色的藥汁,端到蘇婉兒面前,笑容誠懇,“趁熱喝,效果最佳。”
蘇婉兒看著碗里那散發著詭異氣味、還飄著可疑焦糊顆粒的藥湯,胃里一陣翻騰。他猛地想起幾天前剛問過沈墨的一個問題:
“喂,沈墨!你當時怎么知道點石鎖那幾個穴位能破韓七的‘亂神指’?那法子簡直神了!”
沈墨那時正給紅姑配調理氣血的方子(在郎中的指導下),聞言漫不經心地答:“哦,那個啊。我好像……以前在哪個廟里避雨,聽一個老瘋子念叨過,說對付迷人心竅的邪術,就得點醒腦開竅的穴……”
蘇婉兒當時就瞪大了眼,沈墨還非常認真地補充道:“真的,那老瘋子說得可清楚了,百會、人中、內關、涌泉……我記得清清楚楚……”
此刻,蘇婉兒瞪著眼前這碗“祖傳秘方”,再想想沈墨關于點穴和玉羅剎欠債的種種“瘋話”,一股悲憤涌上心頭。他指著那碗藥,從牙縫里擠出一句絕望的宣言:
“沈墨!我蘇婉兒今天要是喝了你這碗‘神藥’——我他娘的下輩子、下下輩子都當豬!還是專門吃你配的豬食那種!”
窗臺上,那只剛包扎好的貍花貓,似乎被蘇婉兒的怒吼嚇了一跳,嫌棄地瞥了他一眼,然后慢悠悠地舔起了自己的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