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貢漕船突然異常的舉動，讓整個鎮淮橋碼頭頓時陷入一片騷動。

最先反應過來的是負責此次押運的押綱官宋龍。

此人雖是張俊安插的親信，卻也是此番歲貢漕船明面上的直接負責人。

自打從臨安出發以來，宋龍便一直繃緊了神經，絲毫不敢懈怠。

這差事看似風光，實則步步驚心，身家性命皆系于一線。

一路上漕運調度、人員安排、沿途警戒，樁樁件件都需他親自過問，生怕出半點差池。

他雖只是個低階武官，能被派來押送歲貢，也不知究竟是福是禍。

臨安方面雖曾暗示事成之后必有擢升，可宋龍卻不敢真做那般念想。

他只盼著能順順當當將這批歲貢交付建康府，屆時功過兩清，便是佛祖保佑。

眼見漕船即將移交至普安郡王趙伯琮手中，宋龍心中那塊大石正要落地，卻萬萬沒料到，竟在這最緊要的關頭突生變故！

漕船毫無征兆地再次劃入水中，若是在眾目睽睽之下任其離去，這失職之罪，在場無人能夠承擔。

宋龍嚇得渾身一哆嗦，鬢角當即滲出細汗，慌忙喝令左右：“快！發信號！令四周護衛兵船速速攔截！”

與宋龍等一干直接負責官員的驚慌失措不同，騷動的人群中，陳懷瑾卻顯得異常平靜。

他抬眼望向佇立宋龍身旁的趙伯琮，但見這位郡王殿下雖也對漕船的突然異動面露詫異之色，卻并無太多慌亂，反倒像是早有預料一般。

事實上，二人先前便已料到此次歲貢漕船的交接絕不會一帆風順，故而即便出現這等反常之舉，也尚未超出他們的預期。

便在此時，一旁的蕭燼蘿悄步湊近，壓低聲音對陳懷瑾道：“姐夫，牛再興的人，此刻應當已在歲貢漕船之上了?！?

陳懷瑾微微頷首，目光再度投向那正緩緩向江心退去的漕船，心中暗忖：這眾目睽睽之下悍然操縱漕船的，究竟會是哪一方勢力？

嫌疑最大的，自然是牛再興一派。

早在歲貢漕船抵達之前，陳懷瑾便已將牛再興欲借他之力派人混入漕船之事，原原本本向趙伯琮稟報過。

趙伯琮的意思卻是將計就計，索性放他們的人上船，倒要瞧瞧這伙人究竟意欲何為。

自然，漕船之上，他也早已安插了自家府兵——實則為韓家軍舊部的好手。

而陳懷瑾深知此事必生波折，故而在張祁將皇城司監察之權交予他全權處置后，他也暗中調度，派遣數名精銳的察事卒悄無聲息地潛入了漕船之中。

如此一來，眼下那艘漸行漸遠的歲貢漕船之上，竟已匯聚了至少四方人馬：

明面上負責押運的張俊一黨、趙伯琮安排的韓家軍舊部、陳懷瑾派出的皇城司察事卒，以及牛再興麾下的神秘力量。

正因如此，面對漕船的突然異動，陳懷瑾并未過于憂慮。他反而更想弄清楚，究竟是哪一方按捺不住，率先打破了這微妙的平衡，操縱漕船脫離碼頭？

而其目的，又究竟是什么？

歲貢漕船的突然移動雖出人意料，卻并未在瞬息之間遠遁而去。

水上行舟，終究不似陸路策馬那般迅捷，縱是全力奔馳，亦需順應水勢風流，難以一蹴而就。

只見那兩艘吃水極深的漕船笨重地倒退出數丈，剛沒入江心，還未來得及調整方向，

兩岸及江面上原本散布護衛的兵船便已如群狼嗅血，迅速反應，從四面八方合圍而來。

鎮淮橋漕運碼頭上，原本驚疑不定的官員與兵卒們見到這陣仗，不由得稍稍定神，甚至有人低聲嗤笑起來：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竟敢在漕運碼頭上動手劫官船？真是失心瘋了！”

“可不是么，插翅也難飛?！?

宋龍瞇著眼，遠望江面。眼見兵船收攏，已成合圍之勢，將那兩艘漕船困在當中，他心頭稍安，捋須冷哼：“甕中之鱉，看你能逃到幾時?！?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以為局面已定、逆賊束手就擒不過是頃刻之間的事時，異變再生——

嗚——嗚——嗚——

幾聲低沉凄厲、迥異于宋軍號角的號鳴，驟然從對岸遠處傳來，穿透江面薄霧，清晰地刺入每個人耳中！

碼頭上頓時一靜，眾人面面相覷，皆從對方眼中看到驚疑。

“什么聲音？”

“哪兒來的號角？”

不等有人應答，遠處江岸線上，已悄然浮現出七八個模糊的黑點，初時細小如豆，旋即迅速擴大，破開霧氣，輪廓漸顯。

那船形狹長，速度極快，船首高昂，桅桿上懸著的旗幟隱約可見猙獰圖案——分明是金人水師常用的突擊快艇！

“是金軍！金人的行軍船！”

人群中，不知是誰駭極失聲，尖利一嗓，瞬間點燃了所有人心中的恐慌！

“金人怎會到此？！”

“他們怎敢深入我境內河？！”

騷動如漣漪般炸開，碼頭上的官員、兵卒、力夫皆慌亂起來，先前圍捕漕船的從容頓時蕩然無存。

眼前局勢急轉直下，已非簡單的盜匪劫掠，竟驟然演變成了外交與軍事上的驚天波瀾！

陳懷瑾立于人群之中，臉色微變。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遠遠超出了他先前的所有預料與布局。

他臉色一沉，眉心緊蹙，目光死死鎖住那些高速逼近的金國戰船，心中警鈴大作。

此事，絕不再僅僅是一場暗中較量的陰謀，已然演變成了足以震動朝野的國境危機。

南宋軍民對金軍的恐懼，早已深入骨髓，宛如驚弓之鳥。

此時乍見金兵來襲，碼頭上頓時一片大亂，人們魂飛魄散，哪還顧得上思前想后？

不過是憑著求生本能四散奔逃，驚叫聲、哭喊聲、雜沓的腳步聲混作一團。

鎮淮橋碼頭轉眼已成慌亂的現場。

混亂之中，蕭燼蘿眸光清冽，手法迅捷如電，只聽“咔噠”數聲輕響，那桿威震江湖的煙雨梨花槍已在她手中組裝完畢，寒光爍爍，殺氣逼人。

與此同時，鄭鐵錘率領數名好手也從暗處現身，如磐石般向陳懷瑾周身圍攏——這一切，皆是沈江淩心細如發，早已暗中布置妥當。

陳懷瑾雖身處險境，心頭第一要緊的仍是趙伯琮的安危。

他目光疾掃，迅速鎖定郡王方位，當即沉聲下令：“護住伯琮兄！”

眾人得令，立刻如流水般向趙伯琮所在之處匯攏。

然而就在這紛亂如麻的時刻，陳懷瑾眼神微瞇，驀地察覺

——另有一伙身份不明、動作矯健之人，也正借著混亂掩護，悄無聲息地從側翼朝著趙伯琮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