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被剪輯的晴雨表
- 忒修斯之戀
- 小小切斯特
- 1617字
- 2025-06-30 19:37:45
「普魯斯特:記憶是我們為自己制造的贗品。」
阿哲切溏心蛋的瓷刀在瓷盤上磕出輕響,蛋黃像融化的琥珀淌成圓形。小繭盯著那灘金黃,突然想起昨夜半夢半醒間,他伏在床頭寫劇本的剪影——鋼筆尖劃過紙頁的沙沙聲,像老鼠在啃食什么真實的東西。
“今天帶你去看畫展。“阿哲把煎蛋推到她面前,圍裙上別著那臺永遠開機的 DV,鏡頭正對著她顫動的睫毛,“你最愛的莫奈,睡蓮池系列。“
小繭機械地叉起蛋,蛋白的溫熱觸到舌尖時,胃里突然翻涌。不是因為難吃,而是這個場景太完美了:藍白格子桌布、窗臺上的風信子開成去年春天的樣子、連她穿的米色針織衫都是相冊里“第一次約會“的同款。她低頭看袖口,發現紐扣縫著極細的銀線,和記憶閃回里那個貝殼項鏈的紋路相似。
出門前,阿哲往她包里塞了薄荷糖。“你總說聞不得汽油味。“他笑著幫她調整圍巾,手指掠過她后頸時,小繭本能地縮了縮——這個動作不在劇本里,因為相冊第三頁寫著:“她喜歡我幫她整理衣領“。
地鐵玻璃窗映出兩人的倒影:阿哲的手始終搭在她腰后,像導演在調整演員站位。小繭盯著自己被陽光曬成金色的發絲,忽然發現發梢有片枯葉,枯得很徹底,葉脈卻清晰得反常,像是被人用顏料描上去的。
「記憶閃回:潮濕的海風里,有人替她摘下頭發上的貝殼碎片,指尖有淡淡的碘伏味。」
畫展入口處,阿哲的 DV鏡頭掃過莫奈的《睡蓮》。“記得嗎?“他的聲音混著展廳空調的嗡鳴,“你說這些色塊像未完成的人生,而我覺得,未完成才是最完美的構圖。“
小繭盯著畫布上模糊的水影,突然注意到角落有幅未署名的小品:褪色的信紙上畫著座傾斜的鐘樓,海浪正從裂縫里灌進去。畫框右下角用極小的字寫著:“第 43次修改:她應該喜歡睡蓮“。
“阿哲,“她指著那幅畫,喉嚨像塞了片風干的銀杏葉,“這幅...“
“看錯了,“他突然握住她的手腕,鏡頭迅速轉向天花板,“是工作人員的草稿,我們去看重頭戲。“他的指尖在她脈搏上敲出急促的節奏,像在給某段未剪輯的畫面打節拍。
午餐在畫廊附設的咖啡館。阿哲去洗手間時,小繭翻開他常帶的筆記本——不是《記憶手賬》,是更厚的活頁本,邊緣有被撕去紙張的毛邊。最新一頁寫著:
「7:12她注意到項鏈刻字
10:03成功轉移畫展焦點
13:45必須刪除硬盤里第 17段錄像(海邊對話)」
字尾有團模糊的水漬,像滴淚洇開的痕跡。小繭摸向自己的包,摸到個硬質物體——不是薄荷糖,是半張褪色的車票,目的地欄印著“江之島“,日期是相冊里從未出現過的 2023.08.21。
「記憶閃回:咸味的風掀起裙擺,阿哲舉著 DV說“這次要拍最真實的你“,而她站在鐘樓前,脖子上掛著貝殼串成的項鏈,鏈尾墜著極小的銀繭。」
“看什么呢?“阿哲的聲音從頭頂落下,筆記本已被他抽走。小繭抬頭,發現他鏡頭上的呼吸燈在狂閃,像只瀕死的螢火蟲。
回家的地鐵上,暴雨突然砸向車窗。小繭望著自己在玻璃上的倒影,發現右耳后方有塊淡褐色的斑,形狀像片殘缺的貝殼。她想起相冊里所有照片,自己的右耳都被頭發遮住——原來不是為了顯瘦,是為了遮住這個沒被寫進劇本的印記。
深夜,阿哲在書房剪輯視頻的聲音透過門縫傳來。小繭摸著床頭的《記憶手賬》,發現今天的日期旁多了行陌生的日文:「過去は海の泡沫」(過去是海的泡沫)。那字跡很淡,像是用沒墨的筆寫了又寫,卻頑強地滲進紙紋。
她躡手躡腳走到書桌前,翻開阿哲的《記憶手賬》原稿,發現今天的“完美劇本“背面,用紅筆打滿了叉:
「X她在咖啡館摸向包的動作持續 3.2秒(超出設定 0.7秒)
X畫展時瞳孔焦距在傾斜鐘樓畫上停留 11秒(需插入睡蓮特寫覆蓋)
X右耳后方斑點未遮瑕(明天改用高領毛衣)」
窗外的雨還在下,小繭摸著脖子上的銀繭項鏈,突然發現吊墜內側刻著極小的字——不是她的名字,是「まゆ」(迷う)。原來從第一天起,他就知道她會困惑,知道所有被篡改的記憶終將像雨水,在真相的玻璃上劃出裂痕。
她望向床頭柜上的拍立得相冊,第 37張照片正在顯影:阿哲背對著鏡頭站在海邊,手里舉著的不是 DV,而是串貝殼項鏈。海浪涌來,即將淹沒他腳邊半張撕碎的診療單,上面隱約可見“短期記憶重構實驗“的字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