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幕如簾,殺機驟臨。
轟!
一道赤紅劍芒斬裂長空,劈開雨幕,如星而墜!
老禿鷲倉促抬頭,煙斗急轉間,白煙如瀑倒卷,在頭頂結成層層云障。
劍芒斬落,云障崩碎。
老禿鷲連退數步,胸前衣衫“刺啦”裂開,滲出鮮血。
“紅云劍典?!”
他抬頭,渾濁眼珠死死盯向半空。
雨霧之上,紅袍獵獵。
宿永懷腳踏紅云,手中長劍吞吐紅芒,背后一尊金剛法相巍然屹立,六臂持劍,金光凜冽。
老禿鷲神色一緊,道:“宿仙長,何故傷我?”
“傷你?”
“哼!”宿永懷雙眸一冷,劍尖斜指,“我紅云廟做事,管那么多作甚?!”
老禿鷲面色驟然一冷,煙斗一敲掌心:“小輩狂妄!”
話音未落,白煙驟然暴起!如千百條毒蛇絞纏,鋪天蓋地朝宿永懷噬去!
宿永懷不避不閃,左手掐訣,低喝一聲:“斬!”
嗡——!
金剛法相六劍齊出,金光縱橫,將毒蛇絞得粉碎。
老禿鷲眼中厲色一閃,煙斗猛然噴出一道凝練白煙,如槍如矛,直刺金剛胸口!
“師弟!”宿永懷厲喝。
霧氣中,許戒甲身影倏忽閃現。他臉色蒼白,左臂無力,右手卻結印如電:
“凝!”
金光暴漲!
一尊三頭六臂的金剛虛影拔地而起!雖手中無物,但六臂輪轉如輪,拳風浩蕩。
鏘!!
氣浪炸開,拳碎煙矛!
老禿鷲倒退數步,尚未站穩,忽覺背后寒意刺骨,宿永懷不知何時已繞至他身后,赤紅長劍如血,一劍橫削!
“紅云劍典——橫秋!”
劍出如秋霜橫掃,赤芒過處,雨滴凝冰,白煙凍結!
“噗!”
老禿鷲肩頭飆血,倉皇翻滾避開。
他猛地咬破舌尖,一口血霧噴在煙斗上,白煙霎時化作猙獰鬼面,咆哮反撲!
“果然也是個邪物。”
“哼!”
宿永懷劍勢不收,金剛像卻已大步跨來,光劍怒劈,將鬼面一分為二!
老禿鷲趁機要逃,卻聽霧氣中許戒甲一聲低笑:
“走的了?”
嗤!
一縷霧氣如刃,自他小腿穿透!
“啊!”
老禿鷲踉蹌跪地,還未抬頭,劍鋒已抵在他咽喉。宿永懷垂眸看他,劍上紅云繚繞:
“是該你了。”
白煙散盡。
劍落,頭飛。
雨幕重垂,血腥彌散。金剛像化作點點金光,許戒甲從霧中跌出,咳出一口血沫。
宿永懷還劍歸鞘,一把扶住他,可忽地盯著左臂道:
“怎么回事?”
許戒甲咧嘴一笑:“小傷。”
“放屁!”
“嘿嘿。”
................
細雨。
沖不散泥土與血腥。
老禿鷲脖頸切口處冒著白煙,像是未散盡的余毒。
許戒甲蹲下身,摸索尸體。
黑鱗衛的兩個首領,老禿鷲、疤臉。
一個被生生砸死。
一個被長劍梟首。
但宿永懷與老禿鷲斗法時,卻是信手拈來。反觀自身,從技藝、時機上看......
無一都透露兩字,青澀。
老禿鷲東西不多。
一桿煙斗,一本隨身攜帶的舊書。
書皮上寫著《碎銀煙》。
翻開一看。
內里記載熔煉銀子成煙的法門,此煙聚散隨心,更融入了金屬劇毒,尋常修士沾之即傷。
那煙斗冰涼,上刻蛇紋,能幻化出煙蛇。
“陰毒玩意兒。”
許戒甲嗤笑一聲,將兩樣東西拿著起身。
宿永懷站在一旁,長劍雖已歸鞘,目光卻一直盯著許戒甲的左臂。“你傷得不輕。”他沉聲道,“我若晚來一步,你今日怕是交代在這里了。”
許戒甲咧嘴一笑,牽動傷口,又咳嗽兩聲:“這不是沒死嗎?”
“少貧嘴。”宿永懷眉頭緊鎖,“你不是來此地押運礦石的嗎?怎么惹上莫家的人了?還弄成這副模樣?”
許戒甲笑容微斂,沉默片刻,低聲道:“受一位前輩指點,來取“鯉魚竹”。”
“前輩?”宿永懷目光銳利,“哪位前輩?”
許戒甲閉口不言。
宿永懷盯著他,眼神復雜,最終只是長嘆一聲:“罷了,你自有你的難處。但記住,莫要誤入歧途。若真遇大事,廟里會為你撐腰。”
許戒甲微微一怔,點頭道:“多謝師兄。”
就在這時。
不遠處傳來一聲悶哼。
二人轉頭看去,見莫志一正掙扎著坐起身。他見老禿鷲已死,踉蹌著走到許戒甲面前,深深一揖:
“多謝救命之恩。”
許戒甲擺擺手:“本就是護送你而來,不必如此。”
莫志一從懷中取出一截青翠如玉的竹節,遞給許戒甲:“這是“鯉魚竹”,父親答應你的東西。”
許戒甲接過。
入手溫潤,竹節上隱約有魚紋游動,確非凡品。
他收好竹節,見莫志一轉身欲走,問道:“你去哪?”莫志一頭也不回,聲音低沉:“回莫家。”
“回去送死?”許戒甲挑眉。
“我要親眼看看,莫家究竟變成了什么樣子。”莫志一語氣平靜,卻透著決絕。
宿永懷忽然冷笑一聲,大步走到老禿鷲尸體旁,一把扯下尸身上的黑袍,將那顆頭裹了進去,隨后提劍在手,道:“走,去莫家要個說法!”
許戒甲遲疑:“師兄,莫家現在有位戶姓筑基坐鎮....”
宿永懷冷哼一聲:“怕什么?若真鬧大了,自有云鶴師兄頂著!”他瞥了莫志一一眼,“再說,今日莫家襲殺我紅云廟弟子,難不成沒個解釋?”
莫志一沉默片刻,面色欣喜:“自有解釋!”
許戒甲看著二人,無奈一笑,將《碎銀煙》和煙斗揣緊,邁步跟上:“行吧,反正債多不愁。”
雨漸停歇。
三人身影漸行漸遠。
只留下滿地狼藉和未干的血跡,在山風中漸漸冷卻。
................
黃嶺山心,莫家所在。
一陣山風拂過,帶來令人作嘔的血臭。
內院。
三人匆匆而至。
房屋塌了,只有木塔在矗立。
塔頂浮著團不散的青光,將無形的風都染作青色。
木塔前的空地上,莫志霍瘦削的身影筆直如槍。他身旁的中年胖子正在討好一位長袍人:“戶真人,這些瑣事交給志霍處理便是,您去忙您的....”
“嗯。”
戶真人年歲不大,蓄著長胡,左手盤著條黃蛇。
“莫家的事你自行處理。”戶真人見許戒甲三人到來,扭頭對莫志霍道,“別忘了答應師尊的東西。”
“師尊放心。”
莫志霍點點頭。
戶真人化作黃煙沒入塔中。
莫志霍轉過身,看見三人到來,目光在莫志一身上停留片刻,又朝身后看了看。
宿永懷咧嘴一笑,將黑衣包袱拋了過去:“找這個?”
包袱落地散開,老禿鷲那顆焦黑的頭顱滾了出來,空洞的眼眶正好對著他。
“唔...啊!!”
中年胖子嚇得跌坐在地。
莫志霍卻只是挑了下眉:“老禿鷲居然死了。”
“莫志霍!”莫志一沖上前,抓住他前襟質問:“這到底怎么回事!我父親呢?!老祖呢?!”
“都死了。”
莫志霍指向塔頂青光。
那團青氣突然翻涌,隱約顯出幾張痛苦的人臉。
“老祖?!”
“父親!!”
“.......”
莫志一渾身一顫,仰頭望向青光,嘴里念叨著名字。忽然腿一發軟,跪倒在地。
宿永懷瞇起眼睛,盯著那道青光看了片刻,突然冷笑:“原來是陳老祖的“青元二氣葫”。”
許戒甲聞言心頭一跳。
陳老祖。
青溪陳氏的頭。
而青元二氣葫,那可是他的成名法寶!
傳聞此葫能收人攝物,煉化生靈,葫中自成一方小天地,被困者會被消磨成青氣,成為葫中養料。
“什么死了!你放屁!”莫志一怒吼著跳起來,一把揪住莫志霍的衣領,“是你勾結外人,害我莫家滿門!”
“你趕過來....”莫志霍微微挑眉,“就為了一句質問?”
“真相!”莫志一目眥欲裂,“我要知道全部的真相!”
莫志霍撥開他的手,整了整衣襟:“也罷,既為兄長,自當為你解惑。可還記得莫志鳴?”
“自然記得。”
莫志一咬牙道,“黃叔家的三兒子,生的精瘦,志玉哥的死,不就是他做的嗎?!”
“錯了,錯了。”莫志霍眼中閃過一絲追憶,“他在家中不受待見,卻與一個陳氏女交好。聽聞二人曾掘得一座古墓,得了邪修傳承。志鳴偷習此術被老祖察覺,雖免于一死,卻被終身囚禁。可后來......”
他嘆了口氣,神色瞥向許戒甲,“后來老禿鷲助其脫逃,一月后便傳來死訊。”
許戒甲迎上他的目光,神色如常。
“老祖為掩家丑,不許為他發喪。”莫志霍繼續道,“誰知數月后,志玉修煉時突遭咒殺。老祖遍查無果,疑是莫志鳴未死且已筑基,終日惶惶,終致癔癥發作。”
“癔癥?”莫志一皺眉。
許戒甲插言道:“便是失心瘋。”
“老祖本就壽元將盡,如今瘋癲更甚,總是疑心有人加害于他。”莫志霍嘆息道,“恰逢疤臉這個狗奴才身亡,他急尋來雞鳴寺方丈作法,竟探得志玉身上的咒術源自青溪陳家.....”
“老祖一怒之下,認為莫志鳴和陳家勾結,于是獨闖陳家,造下殺孽,要為莫志玉報仇。”
“后來的事,你如今都看到了。”
“陳老祖震怒出關,幾乎屠盡我莫氏嫡系。若非我求得師尊出手......”他意味深長地看著莫志一,“莫說是你父親,便是你也難逃此劫。”
“如此說來....”莫志一喉頭滾動,卻仍追問道:“那我父親呢?!老禿鷲分明說是你下的毒手!”
“形勢所迫。”莫志霍輕撣衣袖,眼中寒意乍現,“滅族之際,容不得半點差池。”
莫志一渾身顫抖,拳頭攥得咯咯作響:“你殺了我父親....就為了所謂的形勢所迫?”
“他要去找巡檢告狀!”莫志霍的聲音陡然拔高,又迅速壓下去,“那時候陳家剛退,各方勢力都盯著咱們,他一鬧,等于把莫家最后的遮羞布都扯去了!巡檢若介入,查出家中有人修邪法,就不是簡單的懲罰...”
“這....”
莫志一神色暗淡,啪唧一聲坐在地上。
莫志霍看著他,語氣緩和了些,“現在的莫家不是當初那個威風凜凜的豪門了。老祖一死,陳家虎視眈眈,其他勢力也在暗中覬覦,我們早已是砧板上的魚肉!”
“那為何不聯合族人....”莫志一顫顫微微。
“聯合?”莫志霍譏諷地勾起嘴角,“莫志玉是怎么被透露修煉位置的?你以為莫家這些年,真的只是被外敵所害?疤臉吃里爬外,老禿鷲兩邊討好,還有大伯,三弟、四弟.....”
莫志一瞳孔一縮:“你是說......”
“內斗從未停止。”莫志霍聲音低沉,“只不過,有人比我們更狠,更早下手罷了。”
言至于此。
莫志霍攥住莫志一的手腕:“弟弟,如今莫家當代嫡系血脈,就剩你我二人了。”
莫志一想要抽手,卻被死死扣住。莫志霍繼續道:“師尊已答應做我莫家靠山,便是陳老怪親至,也動不得我們分毫。”他眼中寒光閃爍,“陳家矢口否認咒殺之事,但雞鳴寺的溯源術絕不會錯!志玉就是死于陳家之手!”
“莫志鳴的相好,那個陳氏女,我也知曉她的蹤跡....”
“志玉的死!”
“咒術是何人所下!”
“我一定會探的清清楚楚!!”
山風過衣,獵獵作響,說到這里,莫志霍忽地沉默下來。
良久,莫志霍拍了拍莫志一的肩膀:“重建莫家非一日之功,志一,你可愿幫我?”
“我....”
莫志一猶豫不決,但終是點頭。
幾息后,塔上青光散去,戶真人也從塔中走出,許戒甲和宿永懷相視一眼,正欲離開。
“兩位小友,慢。”
戶真人攔住二人。
他樂呵呵的道:“麻煩告知云鶴道友,屆時他大典,我定去拜訪一番!”
“一定帶到。”
許戒甲應下,和宿永懷朝外面走去。
...............
離了莫家。
一株嫩綠青柳下。
許戒甲問道:“師兄,你說莫志霍稱得上黃嶺雙龍嗎?”
宿永懷沉吟片刻,似乎被勾起回憶,道:“雙龍....我見過莫志玉,正如其名,玉,真君子。今日看莫志霍,算是莫志玉的反面,至于稱不稱得上龍....”
他一彈許戒甲額頭:“時間會驗證一切的。”
許戒甲點點頭。
莫志霍,這次莫家之亂的最大贏家。
其實。
許戒甲也有猜疑。
莫志一用入夢符了嗎?
莫志霍說的話半真半假,莫志玉的位置、莫家老祖身隕,真當沒有他的手筆?
莫家老祖雖然老了。
但也不至于擔憂一個莫志鳴。
除非.....
真有把柄被捏住了。
罷了。
鯉魚竹入手。
莫家一群都入土的家伙,也與他無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