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陰如漏。
山外俗世沉寂,紅云廟內(nèi)卻人影穿梭,忙碌不息。
重建廟堂、澆灌靈藥、修補云池.....
許戒甲這月余來腳不沾地,早起督建偏殿,午間修補云池禁制,晚時又要往靈田走一遭,恨不得一天掰成兩天用。不過也借此機會,迅速熟悉了廟中諸多事務(wù)。
如今七月將至,雷雨頻繁。
先前因地龍翻身要補種的雷公芋,可耽擱不得。
此物生得古怪,莖稈足有丈余,偏要種在峭壁邊上吸收雷雨精氣才肯生長。鄧前輩說過,待冬至雪壓芋頭時,挖出來的塊莖會泛著紫電紋路。
這芋頭生吃麻嘴,若以炭粉相融,能過濾毒性,食之可讓修士在雷雨天瞧見烏云中藏著的道韻。
它的地位。
只在不可或缺的云紋稻之下。
故有廟諺:“雷公芋啊三尺三,冬天挖來當(dāng)仙丹...”
許戒甲望著蒸騰云氣,忽憶起祖師手札中一句深意:“紅云廟之根基,不在云法玄妙,不在修士多寡,而深藏于這一片片雷打不動的芋頭與稻米之下。”
“師弟,快些弄吧。”宿永懷的聲音從旁傳來,打斷思緒。
“師兄說的是。”許戒甲收起念頭,廣袖一振。
“嗤——!”
赤練如蛟龍出洞,在嶙峋山石間犁出兩畝新田。
宿永懷隨后彎腰播種。
“宿師兄,”許戒甲抹了把細汗,“等種完這批雷公芋,我打算擬個招徒章程。待云鶴師兄出關(guān),正好去山下三十五個村落選些好苗子。”
“收徒?”
宿永懷聞言一怔。
他素來獨往獨行,更別說教養(yǎng)徒弟這等瑣事。
“師兄,”許戒甲瞧他神色,笑道,“廟里事多,若只靠咱們?nèi)齻€,何談復(fù)興?況且那玉衡觀、碧竹門不過兩三徒弟,如今是什么樣子,你還不清楚嗎?”
宿永懷愣了愣,沉吟道:“也罷,待會兒找青萍師姐討個主意。她前日還念叨著丹房缺個養(yǎng)水童子。”
紅云廟有煉丹法。
三人中,只有青萍習(xí)得一種水煉丹術(shù)。
“行。”許戒甲應(yīng)著,不時說起對弟子的看法,“弟子不必不如師,倘若能尋個天才,或許未來之路還需他幫扶自己呢。”
暮色漸沉。
兩畝雷公芋終是栽完了。
兩人摸黑下山,入了大殿,見青萍正清點物資,便將收徒事宜一一說出。
三人一番討論,大致有了章程。
“那就這般定下了。”許戒甲環(huán)顧二人,不疾不徐道,“待云鶴師兄出關(guān)后,便散出招徒消息,收納廟下三十五個村落之民,礦工子弟優(yōu)先,歲數(shù)均不得超過十歲。選徒之法,可效仿雞鳴寺,設(shè)下靜心、觀行兩道關(guān)卡。”
宿永懷正把玩著劍穗,聞言抬眼:“雞鳴寺?”
“差點忘了,師兄先前未去大典。”許戒甲笑道,“那雞鳴寺開煉器大典時,立下三關(guān),每過一關(guān)者可得一法器,我見效果不錯,便想著借鑒來用。”
“具體說說。”宿永懷來了興趣。
許戒甲道:“靜心之關(guān),我見雞鳴寺山門前跪著數(shù)十位散修,任憑烈日當(dāng)空、風(fēng)雨如晦,皆須跪足一炷香的工夫。其間若有搔首弄姿、東張西望者,即刻逐出。這般考驗,方能篩去那些心浮氣躁之輩。”
青萍手中絹帕一抖,笑道:“師弟此法甚妙。那些富貴子弟,平日里錦衣玉食慣了,哪里受得這般苦楚?倒是貧寒人家的孩子,反而心性堅韌些。”
“此法甚好,可用。”宿永懷點頭附和,又問,“第二關(guān)呢?如何去做?”
“這第二關(guān).....”許戒甲沉吟片刻,“過了靜心關(guān)者,再領(lǐng)三枚銅錢,去山腳下村落中過活七日。須得不偷不騙、不欺不詐,憑真本事謀生。若有偷搶欺人者逐出,過活三日者作外門弟子,七日皆過則為內(nèi)門弟子。”
“這般分出內(nèi)外門,弟子數(shù)目怕是不少.....”宿永懷將配劍往幾上一擱,“這么說,你我三人豈不是都要收徒授藝?一兩個還好,多了我可應(yīng)付不來,倒不如獨自參玄悟道清凈。”
青萍聞言,柳眉倒豎:“好個沒擔(dān)當(dāng)?shù)模∵@也不愿,那也不喜,當(dāng)初重明師兄離開時,你何不跟著一塊去了?”
“我.....”
宿永懷一時語塞,臉色青一陣白一陣。
“好了。”許戒甲見二人爭執(zhí),笑道,“收徒講經(jīng)一事,我倒有個主意。”
青萍剛訓(xùn)完宿永懷,胸口仍微微起伏,斜睨他一眼:“說來聽聽。”
許戒甲先斟了杯茶遞過去,慢悠悠道:“此番招徒,本意是替觀里分擔(dān)雜務(wù),傳承道統(tǒng)倒是其次。如今各派收徒,多是一師帶兩三個弟子,不如咱們?nèi)斯沧瞿侨汉⒆拥膸煾福咳张藕谜n業(yè),輪流教導(dǎo)。若有天資卓絕者,再論私人收徒之事。”
宿永懷本不愿再聽,聞言眉梢一挑:“這倒省事,好法子。”
青萍撇了他一眼:“哼。”
許戒甲忙擺手:“好了好了,既無異議,便這么定了。”
“可這般分內(nèi)外門,物資分發(fā)、外門晉升,師弟你可有想法?”青萍經(jīng)受過師傅背叛,最恨分裂,盯著許戒甲問道。
“唔.....”許戒甲沉吟許久,取來一柄算籌,在檀木案幾上比劃,“外門弟子月例:云紋稻三斤,五氣靈瓜一個,辟谷丹五粒,供給三餐。”
青萍蹙眉:“這般份例,怕難以修行。”
“資源就那些,總有人多有人少。”宿永懷笑道,“想我等平日吞吐云霧,不也修煉至今?”
許戒甲不理他調(diào)侃,繼續(xù)道:“《養(yǎng)氣訣》前兩卷許他們謄抄,每日經(jīng)課可隨內(nèi)門弟子同聽,不過澆水、耕地、采氣、收云等雜事皆需勞作。”
“至于內(nèi)門弟子.....”他指尖一動,“份例翻倍,另加青霞菘半斤、雷公芋半斤,聚氣丹三粒,定魂香一柱。功法先傳《青霞定心》,有天資者再傳《青霞吐納術(shù)》。相較外門,勞動較少,但需做巡邏、探查、滅邪等事。除每日聽經(jīng),你我三人各自再開一課,供他們精修。”
“可以。”
“行。”
兩人皆同意。
青萍又問:“晉升之法呢?”
“這我有個法子!”宿永懷眼珠一轉(zhuǎn),“設(shè)個‘考功司’,每年大比,分高者升內(nèi)門,如何?”
青萍哼道:“你想得輕巧。若有人以利誘惑,成群結(jié)隊謀取考功呢?”
許戒甲笑道:“無妨,考功一事,可由云鶴師兄出關(guān)后親自定奪。”他頓了頓,從袖中取出一卷竹簡展開,“今日先定這些,師兄、師姐看看還有何處不妥?”
“......”
一番敲定,三人又細糾許久,直至半夜三更,才相繼回房。
房間內(nèi),許戒甲躺在床上,心情難定。
喜的是終于有了真正的家,且正經(jīng)歷著“從無到有”的過程;悲的是這個家正處風(fēng)雨之中。
“呼,等諸事定下,也該專心修行了。”
他盤點所學(xué):青霞吐納術(shù)是根基,吞吐天地靈氣;金剛坐禪修肉身、神魂,能召鬼神虛影;云隱無相訣是遁術(shù)。
丹霄真云訣乃黃云之法,是未來根基。
蟾吞訣可精煉血氣。
“吐納,肉身、神魂,遁術(shù).....”
“云法,血氣精煉.....”
思來想去,許戒甲決定先精修吐納之術(shù),習(xí)遁術(shù)、走云法。
廟中關(guān)于云法的經(jīng)驗多,走這條路終歸能少些錯。至于金剛坐禪,關(guān)乎鬼神虛影,暫時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