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沙沙——沙沙沙沙——！”
那聲音，不是從深淵底下傳來的。深淵底下是巨獸們撞山拆鏈的“轟隆”、“咔嚓”，悶得人五臟六腑都要跟著碎。這“沙沙沙”，又急又密，跟一大鍋燒開的滾水澆進了螞蟻窩似的，就貼在趙木生和秦月如的臉旁邊！
秦月如剛被巖壁撞得噴出一口血沫子，整個身子都軟了，全靠左手五根指頭死死摳進鎖鏈上那塊裂開的青銅凸起里，指節繃得死白，指甲縫里全是黑苔蘚混著血絲。她那張平時冷得掉冰碴子的臉，這會兒只剩下灰敗，還有被劇痛撕扯出的扭曲。但那雙眼睛，正死死盯著離她鼻尖不到一尺遠的巖壁破口。
那地方，剛才被她后背硬生生撞裂了一層冰殼似的黑玩意兒，露出了底下蜂窩煤似的孔洞。拳頭大小的窟窿眼兒，密密麻麻，擠擠挨挨。那催命似的“沙沙沙”聲，就是從這蜂窩煤里鉆出來的！
“木…木生…”秦月如嗓子眼兒里擠出半聲氣音，帶著血沫子的腥氣，眼神里的驚恐像冰錐子，直扎趙木生心窩子。
趙木生自己也好不到哪兒去。左腳踝那骨裂的疼，鉆心剜骨，每一次鎖鏈晃動都像有人拿鑿子在骨頭縫里撬。左手摳著鏈子，皮開肉綻，骨頭縫里都透著寒氣，感覺那五根手指頭隨時能掉下來。更要命的是右邊整條胳膊，從手腕子往上，火燒火燎，又麻又木，跟灌了鉛水凍住了一樣，一絲勁兒都使不上，還絲絲縷縷往外冒著股子陰冷的黑氣，聞著像鐵銹混著爛肉。
他懷里硬是兜著秦月如半個身子，全靠左邊半邊身子死命撐著，把自己和秦月如釘在這根滑不溜秋、晃得跟秋千似的青銅鏈子上。汗水、血水糊了滿臉，迷得眼睛都睜不開，只能憑感覺。
“月如…撐住！摳死了別撒手！”趙木生吼了一嗓子，嗓子眼兒干得冒煙，聲音劈叉得厲害。他拼命想扭頭去看那蜂窩孔洞，脖子剛一動，頭頂上“嗷嗚”一聲怪叫，帶著冰碴子摩擦的刺耳聲，腥風就撲了下來！
是那怪物！
它一直在上面五六米的地方吊著，半邊焦黑半邊青灰的臉在深淵幽光下跟鬼畫符似的，右邊肩窩那個冰螭獨角捅出來的窟窿還在往外滲著青藍色的冰晶。它那只重新凝結出來的冰晶右爪，還有完好的左爪，正死死抓著鏈子，那雙貪婪又帶著點畏懼的怪眼，死死鎖著趙木生，尤其盯著他懷里那塊隔著衣服都隱隱透出點溫熱的位置——半塊龍形玉佩！
深淵底下巨獸的咆哮和鎖鏈崩斷的“咔嚓”聲像催命鼓點。蜂窩孔洞里的“沙沙沙”聲猛地拔高了一個調門，密集得讓人頭皮發炸！
“噗嗤！噗嗤嗤！”
第一個拳頭大的孔洞里，猛地竄出來一團黑影！緊跟著，第二個、第三個…無數個孔洞像噴泉眼兒似的，噴涌出密密麻麻、潮水般的黑點！
那東西，個頭不大，也就巴掌長，渾身覆蓋著油亮亮的黑甲殼，在深淵幽光下泛著冰冷的金屬光澤。腦袋尖細，口器像兩把細小的黑色剪刀，開合間發出“咔噠咔噠”的脆響。六條細長帶倒刺的腿，跑起來快得帶風，那催命的“沙沙”聲，就是成千上萬只這玩意兒腿腳刮蹭巖壁發出的！
是蟲子！一種從未見過的、披著黑鐵甲的深淵蟲潮！
它們像一股粘稠的、活著的黑油，瞬間就從蜂窩孔洞里漫了出來，覆蓋了那片被撞裂的巖壁。沒有遲疑，沒有方向，只有一種對“活物”和“震動”的本能貪婪，朝著最近的、散發著血腥味和熱乎氣的東西就撲了過去！
首當其沖的，不是趙木生和秦月如。
是離蜂窩孔洞更近的——那怪物！
“嗷——！！！”
怪物顯然也沒料到這變故。它正蓄力準備撲向趙木生，冰晶利爪都揚起來了，一股黑潮就劈頭蓋臉糊了上來！數不清的黑甲蟲瞬間爬滿了它半邊焦黑的臉、青灰蠕動的脖頸、還有那冰晶凝結的右臂！
“咔噠！咔噠咔噠！”
令人牙酸的啃噬聲爆豆子似的響起！那些黑甲蟲的口器鋒利得嚇人，竟然能啃得動怪物身上那層堅硬的冰晶甲殼！冰屑混合著青灰色的、像腐敗凍肉一樣的組織碎末飛濺出來！怪物發出一聲凄厲到變形的慘嚎，那只冰晶左爪瘋狂地抓撓著自己的臉和脖子，想把那些蟲子扒拉下去。冰爪劃過黑甲蟲的硬殼，火星子都冒出來了，蟲子被拍扁、掃飛，但更多的蟲子悍不畏死地順著它的爪子往上爬，鉆進它肩窩的傷口，啃噬里面蠕動的冰藍色脈絡！
機會！
趙木生腦子里就剩下這兩個字，燒得他眼睛都紅了！蟲子暫時纏住了怪物，這就是閻王爺開恩賞的活命縫兒！
“月如！抱住我脖子！死也別撒手！”他幾乎是吼出來的，唾沫星子混著血絲。右手廢了，左手摳著鏈子不敢松，怎么帶秦月如下去？
牙！他用牙！
趙木生一低頭，用下巴和肩膀死死夾住秦月如癱軟的身子，防止她滑落。然后猛地一偏頭，一口咬住了秦月如戰術腰帶旁邊掛著的——那把唯一可能還沒丟的戰術匕首的刀柄！
冰冷的金屬硌得他牙根生疼，一股子機油和血腥混合的怪味沖進鼻腔。他顧不上，叼死了刀柄，把匕首從鞘里硬生生扯了出來！
“唔！”秦月如被他夾得悶哼一聲，劇痛讓她渙散的意識又聚攏了一絲，求生本能讓她用盡最后一點力氣，左手死死摳著鏈子凸起，右臂則像藤蔓一樣，纏住了趙木生的脖子，冰涼的臉頰貼在他汗濕血污的脖頸上，氣若游絲。
“走！”趙木生從牙縫里擠出一個字。左手猛地一松！兩個人加上秦月如的重量，瞬間沿著那覆蓋著滑膩黑苔蘚的青銅巨鏈向下滑去！
失重感猛地攫住了心臟！耳邊是怪物凄厲的嚎叫、蟲子啃噬的“咔噠”聲、深淵底下越來越近的巨獸咆哮和鎖鏈崩斷的巨響！冰冷的鐵銹腥風刀子似的刮在臉上。
滑！太滑了！那層黑苔蘚又濕又膩，根本抓不住！趙木生左手拼命想重新摳住鏈子減緩下滑，指甲在青銅上刮出刺耳的聲音，帶起一溜火星子和皮肉碎屑，鉆心的疼，但根本止不住下墜的勢頭！
“噗！”他后背狠狠撞在下方一根斜著橫出來的粗大青銅鎖鏈上，撞得他眼冒金星，差點一口氣沒上來，嘴里叼著的匕首差點脫手！懷里的秦月如又是一聲壓抑的痛哼，纏著他脖子的手臂都松了一下。
不能停！停就是死！上面那怪物隨時可能擺脫蟲群，下面深淵巨獸的腥氣已經濃得嗆鼻子了！
趙木生借著這一撞的力道，硬是調整了點方向，雙腳在下方那根橫鏈上猛地一蹬！人像顆炮彈似的，抱著秦月如朝著深淵更深處、鎖鏈交織更密集的地方蕩去！
就在他蹬出去的一剎那——
“吼——！”
頭頂傳來怪物暴怒到極點的咆哮！它竟然硬生生扯掉了爬滿半邊身子的蟲群，青灰色的皮肉被撕開大片，露出里面冰藍和焦黑交織的詭異組織，冰晶利爪上還掛著幾只死死啃咬不放的黑甲蟲。它那雙只剩下瘋狂和貪婪的眼睛，死死鎖定了正在下墜的趙木生！
冰晶左爪猛地揮出！不是抓，而是甩！一大片粘稠的、冒著刺骨寒氣的冰藍色液體，如同毒蛇吐信，朝著趙木生和秦月如兜頭罩下！那是它體內冰螭物質的力量，帶著凍結一切的寒意！
趙木生全身汗毛倒豎！那股寒氣還沒沾身，皮膚就已經感覺到針扎似的刺痛！這要是被潑中，瞬間就得凍成冰坨子掉下去摔得粉碎！
躲？往哪躲？人在半空，抱著個人，腳下是萬丈深淵！
千鈞一發！
趙木生懷里，緊貼著他心口的位置，那半塊龍形玉佩，猛地一燙！
不是之前那種溫潤的暖流，而是一種近乎灼燒的刺痛感！像一塊燒紅的烙鐵直接按在了皮肉上！
“嘶！”趙木生痛得倒抽一口冷氣，差點把叼著的匕首吐出去。
就在玉佩發燙的瞬間，深淵下方，極深極深、被無數巨大鎖鏈纏繞捆縛的黑暗深處，似乎傳來一聲極其微弱、極其悠遠、卻又帶著無上威嚴的……龍吟？
這感覺極其模糊，瞬間就被怪物甩出的冰藍寒流和深淵巨獸的咆哮淹沒了。但趙木生懷里的玉佩，卻在這聲若有若無的龍吟刺激下，猛地爆出一團極其暗淡、幾乎難以察覺的金紅色光暈！這光暈一閃即逝，快得像錯覺，卻剛好籠罩住了趙木生和秦月如的身體！
那兜頭潑下的冰藍寒流，在接觸到這層微弱到極致的金紅光暈時，竟然詭異地……偏斜了！
嗤啦——！
刺耳的凍結聲在耳邊炸響。一大片冰藍色的冰晶幾乎是擦著趙木生的后背和秦月如垂落的腿腳凝結出來，瞬間覆蓋了下方一大片青銅鎖鏈的表面，寒氣四溢！有幾滴濺射的液體落在趙木生破爛的褲腿上，瞬間凍硬，刺骨的冷意讓他左腿一陣痙攣。
好險！差一點就交代了！
趙木生驚魂未定，心臟快要從嗓子眼里蹦出來。那玉佩的異動和深淵深處的感應，此刻根本來不及細想。怪物一擊落空，更加暴怒，發出一聲震得鎖鏈嗡嗡作響的咆哮，冰晶爪子摳著鏈子，就要再次撲下！更可怕的是，那些被它甩掉的黑甲蟲，一部分被凍在了冰晶里，但更多的如同跗骨之蛆，竟然又順著鎖鏈，如同黑色的潮水，朝著趙木生和秦月如涌來！
前有冰爪怪物，后有奪命蟲潮！
趙木生嘴里叼著匕首，眼睛飛快地掃視著下方縱橫交錯的鎖鏈網。必須找個落腳點！必須！
就在這時，他眼角余光瞥見斜下方不遠處，一根異常粗大、纏繞著另外幾條巨鏈的青銅主干。那根主干鎖鏈上，似乎……綁著東西？
不是巨獸。那東西形狀很怪，像是一塊巨大的、不規則的黑色巖石，被無數小臂粗細的青銅鏈子緊緊捆縛在主干巨鏈上。巖石表面坑坑洼洼，覆蓋著厚厚的黑色苔蘚和某種凝固的、像瀝青一樣的污垢。
就它了！看著夠大，夠結實！
“抱緊！”趙木生再次低吼，牙齒死死咬住刀柄，口腔里全是鐵銹和血的咸腥味。他抱著秦月如，用盡全身力氣，借著下墜和晃蕩的勢頭，朝著那塊被鎖鏈捆縛的黑色巨石方向猛地一蕩！
身體在空中劃過一道驚險的弧線。蟲潮的“沙沙”聲幾乎追到了腳后跟。怪物的冰晶利爪帶著破空聲再次抓來！
砰！
趙木生抱著秦月如，重重地摔在了那塊冰冷的黑色巨石上！巨大的沖擊力讓他眼前一黑，五臟六腑都移了位，嘴里叼著的匕首“當啷”一聲掉在堅硬的巖石表面。左手的劇痛和右臂的麻木讓他幾乎瞬間昏厥，全靠一股狠勁撐著。
秦月如被他壓在身下，又是一口血涌出來，濺在冰冷的黑色巖石上，迅速凝結成暗紅色的冰珠。她左手還死死摳著鏈子凸起，指關節已經扭曲變形，但人徹底沒了聲息，只有微弱的呼吸證明她還活著。
暫時安全了？這塊石頭夠大，蟲子一時半會兒爬不上來？怪物…
趙木生掙扎著抬頭，心瞬間沉到谷底。
那怪物竟然放棄了直接爬下來！它高高地攀附在上方的鎖鏈上，那只完好的冰晶左爪，正死死地抓著他和秦月如剛剛滑下來的那根垂落的青銅巨鏈！青灰色和冰晶交織的臉上，露出一個極其殘忍而貪婪的獰笑。
然后，它猛地發力！
“嘎吱——嘣！！！”
令人頭皮炸裂的金屬撕裂聲！
那根承載過趙木生和秦月如、此刻又被怪物全力破壞的青銅巨鏈，靠近上方巖壁連接處的位置，本就因為下方巨獸掙扎和祭壇轟擊而布滿裂痕，此刻在怪物冰晶利爪的蠻力撕扯和寒冰凍結的脆化作用下，終于——徹底斷裂了！
粗大的青銅鎖鏈，帶著萬鈞之勢，如同一條垂死的巨蟒，朝著深淵下方、朝著趙木生和秦月如暫時棲身的這塊黑色巨石，轟然砸落！
巨大的陰影瞬間籠罩下來，死亡的颶風撲面而至！鎖鏈斷裂處崩飛的青銅碎片，像子彈一樣呼嘯著四散射來！
趙木生瞳孔驟縮！這塊石頭根本擋不住！躲？往哪躲？下面是更深不見底的黑暗！
他下意識地一把將昏迷的秦月如死死護在身下，用自己的后背去迎接那崩裂的碎片和即將到來的毀滅性撞擊！懷里的玉佩再次傳來一陣急促的灼熱，像是在瘋狂示警！
就在這避無可避的絕命瞬間——
他身下，那塊冰冷堅硬、覆蓋著污垢和苔蘚的黑色巨石，被秦月如吐出的鮮血浸潤的地方，那暗紅色的血冰下面……似乎極其極其微弱地……蠕動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