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老夫人的松鶴堂靜得能聽見檀香燃燒的細響。沈知微跨過門檻時，看見滿頭銀絲的老夫人正襟危坐在紫檀木太師椅上，手中捻著一串新換的沉香木佛珠，枯瘦的手指在每一粒珠子上都掐出了深深的指痕。

“孫女給祖母請安。“沈知微福身行禮，聲音不卑不亢。

佛珠捻動的聲響戛然而止。老夫人抬起眼，那雙渾濁卻銳利如鷹隼的老眼直直刺過來，像是要看穿她的五臟六腑。半晌，老人沙啞的聲音打破沉寂：“趙婆子那晚在佛堂外說的話，可是真的？“

沈知微心頭一跳，面上卻不顯分毫。果然是為了這事！她早料到老夫人會有此一問，卻沒想到會如此單刀直入。

“祖母是指...王氏與謝玉衡合謀毒害我母親的事？“她抬起眼，與老夫人對視，眼中沒有躲閃，“孫女不敢妄言，但趙媽媽臨死前的供認，字字泣血。“

老夫人手中的佛珠突然被捏得咯吱作響，蒼老的面皮抽搐了一下：“你當夜扮鬼嚇她？“

“是。“沈知微坦然承認，“若非如此，這樁埋藏多年的血案永無重見天日之時。“

“你！“老夫人猛地拍案而起，卻又頹然坐回椅中，像是瞬間老了十歲，“你可知若此事傳出去，沈家將顏面掃地？王氏再不堪，終究是你父親的續弦，是朝廷命婦！“

沈知微眼底寒光乍現：“祖母是覺得，沈家的顏面，比我母親的性命更重要？“

這句話像一把刀，狠狠扎進老夫人的心口。老人面色驟變，手中的佛珠“啪“地斷線，檀木珠子噼里啪啦滾落一地。

“放肆！“老夫人厲喝，聲音卻帶著顫抖，“你母親...林氏她...“話到嘴邊卻又咽下，化作一聲長嘆，“罷了...老身今日喚你來，是要給你這個。“

她顫巍巍地從懷中掏出一封泛黃的信箋，遞了過來。沈知微接過，展開一看，瞳孔驟然收縮——這是母親的筆跡！信上詳細記錄了王氏在飲食中下毒的種種跡象，以及...一個驚人的發現：王氏的兄長王德海，竟與北狄商人有秘密往來！

“這...這是...“

“你母親臨終前托心腹交給老身的。“老夫人閉了閉眼，聲音沙啞，“老身...愧對她啊...“

沈知微攥著信紙的手微微發抖。北狄！原來前世父兄在北疆的“兵敗“，竟是內外勾結的陷阱！難怪謝玉衡密信中提到“北疆兵敗“，他們早有計劃！

“祖母，“她突然跪下，聲音堅定，“孫女懇請您一件事。“

“你說吧。“

“我要組建自己的勢力。“沈知微直視老夫人的眼睛，“不靠父兄，不靠夫家，只憑自己。“

老夫人渾濁的眼中閃過一絲精光：“你想做什么？“

“自保。“沈知微一字一頓，“也為查清母親之死，還有保護父兄！“

祖孫二人對視良久，老夫人終于緩緩點頭：“去吧。老身...只當不知。“

有了老夫人的默許，沈知微動作更快了。她將從謝玉衡那里訛來的一萬兩黃金分成三份：一份購置藥材，按林太醫給的《毒經孤本》研制各種解毒丹和奇藥；一份暗中收購京城幾家瀕臨倒閉的綢緞莊和藥鋪，作為日后經營的根本；最后一份，則用來收買人心。

城南破廟，乞丐窩。

沈知微披著一件不起眼的灰色斗篷，戴著帷帽，在阿蠻的引領下走進這座散發著霉味和尿騷味的破敗建筑。昏暗的光線下，幾十雙警惕的眼睛從四面八方盯著她。

“各位。“她摘下帷帽，露出真容，聲音清亮，“我今日來，是想給諸位一條活路。“

乞丐堆里發出一陣騷動。一個缺了只眼的老乞丐拄著拐杖走出來，嘿嘿冷笑：“這位小姐，像您這樣金尊玉貴的人，來我們這腌臜地方做什么？施舍剩飯嗎？“

“不是剩飯。“沈知微示意阿蠻打開帶來的包袱，露出里面白花花的銀錠，“是每月二兩銀子的俸祿，包吃住，只要你們為我做一件事。“

“什么事？“老乞丐獨眼中閃過貪婪的光。

“做我的耳朵和眼睛。“沈知微環視眾人，“京城每個角落的消息，官府的動向，商隊的來往，甚至是...北狄人的蹤跡，我都要知道。“

乞丐們面面相覷。最終，一個約莫十五六歲、瘦得皮包骨卻眼神清亮的少年擠出人群：“我干！只要給飯吃，讓我鉆狗洞都行！“

沈知微看向這少年，莫名覺得眼熟：“你叫什么？“

“回小姐，小的沒名字，大家都叫我'瘦猴'。“少年撓撓頭，有些不好意思。

“從今往后，你叫'聽風'。“沈知微唇角微揚，“你們這支隊伍，就叫'聽風哨'。“

短短半月，“聽風哨“就展現出驚人的能量。這些生活在最底層的乞丐，像一張無形的大網，覆蓋了整個京城。達官貴人的后門小廝，青樓楚館的龜公雜役，甚至是衙門里的差役牢頭，都有他們的眼線。

這日黃昏，沈知微正在秋水苑研讀《毒經孤本》，“聽風“突然氣喘吁吁地翻墻進來：“小姐！有發現！我們在碼頭盯梢的兄弟發現幾個形跡可疑的北狄商人，他們暗中與一個穿官服的人會面，交接了一個匣子！“

沈知微猛地合上書冊：“可看清那官服是誰？“

“太遠看不清，但那官服的補子上繡的是...是獬豸！“

獬豸？大理寺的官服！沈知微心頭一震。大理寺中有人私通北狄？這可是通敵叛國的大罪！

“他們往哪個方向去了？“

“進了城西的'醉仙居'，那家酒樓背后是...“聽風咽了口唾沫，“是謝家的產業。“

謝家！沈知微眼中寒光閃爍。果然如此！前世父兄在北疆遭遇的埋伏，定與這伙人有關！

“備車！我要親自去看看！“

城西醉仙居，華燈初上。

沈知微扮作尋常富家小姐，帶著阿蠻和兩名護衛進了酒樓。大堂人聲鼎沸，觥籌交錯，絲毫看不出異常。她挑了二樓一個臨窗的雅座，恰好能看見后院的動靜。

“小姐，那邊。“阿蠻突然壓低聲音，指向后院一個小角門。

幾個穿著普通但身形魁梧的漢子正鬼鬼祟祟地進出，雖然作漢人打扮，但那高顴骨和細長眼睛，分明是北狄人的特征！更令人心驚的是，一個穿著便服但腰間掛著大理寺腰牌的男子，正與他們低聲交談，手中拿著一個烏木匣子。

沈知微瞇起眼，努力想看清那官員的面容，卻因距離太遠而模糊不清。她必須再靠近些！

“阿蠻，你在這等著。“她低聲吩咐，自己則裝作不勝酒力，扶著額頭搖搖晃晃地起身，向后院走去。

穿過嘈雜的大堂，沈知微借著柱子的掩護，悄悄靠近那伙人。他們的對話斷斷續續地飄入耳中：

“...北疆布防圖...三日后...老地方...“

北疆布防圖！沈知微渾身血液瞬間凍結！這正是前世導致父兄全軍覆沒的關鍵！她必須拿到那個匣子！

就在她準備再靠近些時，腳下一不留神踩斷了一根樹枝，發出“咔嚓“一聲輕響。

那伙人立刻警覺地回頭！沈知微急忙躲到一棵大樹后，心跳如擂鼓。

“誰？！“北狄人厲聲喝問，手已按在腰間的刀柄上。

沈知微屏住呼吸，一動不敢動。突然，一只冰冷的手從背后捂住了她的嘴！她驚恐地瞪大眼睛，正要掙扎，卻聽見一個熟悉的聲音在耳邊低語：“別動。“

是蕭珩！

他不知何時出現在她身后，一只手捂著她的嘴，另一只手攬著她的腰，將她牢牢固定在陰影里。沈知微能感覺到他胸膛的溫度透過衣料傳來，還有那股清冽的松木香，混合著一絲血腥氣。

“老鼠而已。“那大理寺官員松了口氣，揮揮手，“走吧，此地不宜久留。“

待那伙人走遠，蕭珩才松開手。沈知微轉身，正對上他那雙深不見底的黑眸：“王爺怎會在此？“

“這話該我問你。“蕭珩眉頭緊鎖，“跟蹤北狄細作？你可知有多危險？“

沈知微正要回答，突然臉色大變！一道寒光從暗處疾射而來，直取她咽喉！

蕭珩反應極快，一把將她推開，同時袖中飛出一枚暗器，“鐺“地一聲擊落了那枚偷襲的飛鏢！

“走！“他厲喝一聲，拉著沈知微就往酒樓外沖。

身后，十幾個黑衣人從四面八方涌出，刀光劍影，殺氣騰騰！這些人不是普通的打手，而是訓練有素的殺手！

“分頭走！“蕭珩猛地將沈知微推向阿蠻和護衛的方向，自己則轉身迎向追兵，“去城南！有人接應！“

沈知微被阿蠻拽著狂奔，耳邊風聲呼嘯，心臟幾乎要跳出胸腔。誰要殺她？謝家？三皇子？還是...那些北狄細作？

轉過一個陰暗的巷角，前方突然又閃出三個持刀黑衣人！前有堵截，后有追兵，眼看無路可逃！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一道黑影從天而降，手中長劍如游龍，瞬間刺穿兩名殺手的咽喉！第三人見狀大驚，轉身就逃，卻被一枚飛來的玄鐵鏢正中后心，撲倒在地。

那救他們的黑衣人轉過身，摘下面巾，露出一張棱角分明的年輕面孔：“沈姑娘受驚了。在下秦錚，奉王爺之命暗中保護姑娘。“

沈知微驚魂未定，剛要道謝，卻見秦錚突然神色一凜：“不好！還有埋伏！姑娘快走！“他猛地推開沈知微，自己卻被一支突如其來的冷箭射中肩膀！

“秦護衛！“沈知微驚呼。

“走！“秦錚咬牙拔出肩頭的箭，指向巷子深處，“第三個岔路口左轉，有我們的人！“說完，他轉身迎向追來的殺手，劍光如雪，瞬間又放倒兩人。

沈知微知道此刻不是矯情的時候，拉著阿蠻就往秦錚指的方向狂奔。身后傳來激烈的打斗聲，還有秦錚的悶哼...

終于甩開追兵，安全回到秋水苑，沈知微才發現自己手中不知何時多了一枚玄鐵鏢——是秦錚在混亂中塞給她的。鏢身上刻著一個奇怪的符號，與她母親血書上那個被破解后的林氏密文，有七分相似！

這...這意味著什么？秦錚...與母親家族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