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風雪寒山故園路
- 九劫登天闕
- 榮芮
- 4089字
- 2025-07-02 22:45:08
“破浪號”的航行,并未如王文碩所祝愿的那般“舒舒服服”。離開南海溫暖的洋流,越往北行,海風便越發凜冽刺骨,帶著咸腥的寒意,如同無數細小的冰針,無孔不入。天空也變得陰沉,鉛灰色的云層低垂,仿佛隨時會壓垮桅桿。
船艙內,張齊盤膝而坐,雙目微闔。體內新生的“潮汐真罡”如同奔騰的江河,在《碧海潮生引》的韻律引導下,遵循著玄奧的軌跡流轉不息。每一次循環,真罡便凝練一絲,對那磅礴力量的掌控也越發得心應手。真罡外放形成的護體氣墻,不再是簡單的屏障,而是如同真正流動的海水,帶著卸力、反擊的靈性。這是海上枯燥航行的唯一慰藉,也是面對北疆未知兇險的底氣。
聶小芮則在他對面不遠處的軟榻上靜養。艙內燃著上好的銀霜炭,溫暖如春。她依舊裹著厚厚的狐裘,臉色比在臨淵城時紅潤了些,但眉宇間仍帶著病弱的倦意。蘇妙音所贈的“雪魄玉露丸”藥效非凡,不僅壓制了玄霜反噬,更在緩慢滋養她受損的經脈。她偶爾會取出袖中那精致的玉瓶,指尖摩挲著冰涼的瓶身,清冷的眸子中閃過一絲復雜難明的情緒,最終化為一聲幾不可聞的輕嘆。
海上的日子漫長而寂靜。除了呼嘯的風浪,便是船體破浪的單調聲響。兩人同處一艙,朝夕相對。最初的尷尬與刻意維持的疏離,在日復一日的航行中,被這方寸之地的寂靜與互相的守護悄然消融。
張齊會在調息間隙,將真罡化作溫煦暖流,渡入聶小芮體內,助她更快恢復。聶小芮則會在精神稍好時,望著窗外鉛灰色的海天,輕聲講述北地的風物:終年不化的雪山、廣袤無垠的冰原、呼嘯如鬼哭的“白毛風”、以及寒山聶家那座矗立在風雪中的千年石堡——寒山堡。
“寒山堡…很高,很冷。”聶小芮的聲音帶著一絲遙遠的追憶,清冷中透出些許溫度,“堡墻是用北地特有的‘寒鐵石’壘砌,堅逾精鋼,上面凝結著千年不化的冰霜。站在堡頂的‘望北臺’,可以俯瞰整個黑風峽…天氣好的時候,甚至能看到黑水部牧民的帳篷和牛羊。”
“黑水部…很強?”張齊問道,手指無意識地拂過腰間的“斷流”劍柄。
聶小芮眼神微凝:“很強。他們是天生的戰士,生于馬背,長于風雪,悍不畏死。尤其他們的狼騎兵,來去如風,箭術精準。黑水部大酋長兀骨突,更是天生神力,據說能徒手撕裂虎豹。這些年,他們與我聶家爭奪草場和水源,沖突不斷,血仇早已結下。”她頓了頓,聲音更低,“族中…并非所有人都主戰。有些人…覺得該議和,該聯姻…”
她的話沒有說完,但張齊已然明白。聶家內部的分歧,恐怕也是玄陰教能滲透的縫隙。
“你呢?”張齊看著她,“你想戰,還是想和?”
聶小芮抬起頭,清澈的眸子迎上張齊的目光,里面沒有絲毫猶豫:“血債,只能用血償。我聶家的劍,從不畏懼染血。只是…”她眼中閃過一絲黯然,“有些犧牲,本可避免。”
張齊沉默。他想起了自己母親,想起了厲家的滿門。力量帶來的,有時并非只有守護,還有無法避免的犧牲與仇恨。這登天之路,注定荊棘密布,血染征袍。
……
航程過半,一場突如其來的風暴如同蟄伏的巨獸,向“破浪號”露出了獠牙。狂風卷起數十丈高的巨浪,如同連綿的山巒般狠狠砸向船體!天空被墨黑的云層吞噬,電閃雷鳴,仿佛末日降臨。
船身在狂濤中劇烈顛簸,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甲板上,王家護衛和水手們如同狂風中的落葉,被巨浪沖刷得東倒西歪,死死抓住纜繩才能不被卷入海中。經驗豐富的船長聲嘶力竭地指揮著,舵手拼盡全力穩住航向。
船艙內,物品翻滾碰撞,一片狼藉。聶小芮臉色發白,緊緊抓住固定在艙壁上的扶手,體內剛剛平復的真氣再次有些紊亂。
“待在艙里!”張齊低喝一聲,身形如電般沖出艙門!
甲板上,景象如同地獄。狂風卷著冰冷的海水,如同鞭子般抽打在臉上,生疼。一道巨浪如同崩塌的山峰,正對著船頭狠狠拍下!這一下若是拍實,船頭必然粉碎!
千鈞一發之際!
張齊眼中精光爆射!周身淡藍色的“潮汐真罡”轟然爆發!他雙腳如同生根般釘在劇烈搖晃的甲板上,雙手在胸前結印,磅礴的真罡如同無形的巨手,引動著周圍狂暴的海水!
瀚海潮生訣——怒海擎天!
“轟——!”
那拍擊而下的巨浪,在距離船頭不足三尺之處,仿佛撞上了一堵無形的、堅韌無比卻又帶著磅礴彈性的氣墻!浪頭被硬生生頂住、托起!狂暴的海水向兩側分流,如同被摩西分開的紅海!船頭堪堪從浪谷中穿過,避免了粉身碎骨的厄運!
“天啊!”“是張公子!”甲板上的護衛和水手們死里逃生,看著船頭那如同海神般挺立的身影,發出劫后余生的驚呼和由衷的敬畏!
然而,風暴并未結束!在船身右側,一道更加隱蔽、如同毒蛇般的巨浪,趁著混亂,悄無聲息地席卷而來!浪頭之上,赫然隱藏著幾條如同鬼魅般的黑色小艇!艇上人影幢幢,手持勁弩和飛爪!
“海盜!是黑水海盜!”瞭望手發出凄厲的警告!
這些海盜顯然熟悉風暴海況,竟敢在如此惡劣天氣下發起襲擊!
勁弩破空!淬毒的箭矢如同飛蝗般射向張齊和甲板上的護衛!飛爪更是帶著呼嘯,死死扣住了船舷!海盜們怪叫著,如同猿猴般攀援而上!
“找死!”張齊眼中寒光一閃!剛才托住巨浪已消耗大量真罡,但他殺意已起!他并未拔劍,只是并指如劍,對著攀援最快、已躍上甲板的一名兇悍海盜,隔空一點!
“嗤——!”
一道凝練如實質的淡藍色指風破空而出!速度快逾閃電!那海盜臉上的獰笑瞬間凝固,眉心處出現一個指頭大小的血洞,前后通透!尸體被指風帶起的巨力撞飛,跌落海中!
潮汐真罡——驚濤指!
這一指,威力雖不及“斷流”出鞘,卻勝在迅捷凌厲,消耗相對較小!
“宇航兄!護住船舷!清理雜魚!”張齊厲喝一聲,身形如鬼魅般在劇烈搖晃的甲板上穿梭,每一次點指,都有一名攀上船舷或手持勁弩的海盜眉心洞穿,斃命當場!真罡外放,隔空殺敵,如同收割生命的死神!
鮑宇航早已拔劍在手,雪亮的劍光如同匹練,將射來的毒箭絞得粉碎,更將數名試圖靠近主艙的海盜斬于劍下!他的劍法大開大合,正氣浩然,在風暴中更顯威勢!
海盜頭目見張齊如此兇悍,手下如同砍瓜切菜般倒下,眼中露出驚懼之色。他猛地吹響一個骨哨,發出撤退的尖嘯!殘余的海盜如同潮水般退去,丟下十幾具尸體和幾條破爛的小艇,瞬間消失在怒濤與暴雨之中。
風暴漸漸平息,海面恢復了洶涌,卻不再狂暴。烏云散開一線,露出慘淡的月光。
張齊站在船頭,玄色衣袍濕透,緊貼著精壯的身軀,滴落著海水。他臉色微白,氣息卻依舊沉穩。剛才一戰,雖未動用“斷流”,但對“潮汐真罡”的運用更加圓融自如,尤其是在這種惡劣環境下的實戰,收獲匪淺。
聶小芮不知何時已站在艙門口,手中緊握著“凝霜”,清冷的臉上帶著一絲擔憂,看到張齊無恙,才微微松了口氣。她雖未出手,但剛才海盜襲擊時,她已做好隨時拔劍的準備。
“沒事吧?”張齊走到她身邊。
聶小芮搖搖頭,目光掃過甲板上的血跡和尸體:“是黑水部的人。他們慣用這種在風暴中偷襲的伎倆。看來,我們到來的消息,已經傳開了。”
張齊眼神冰冷:“正好。省得我去找他們。”
……
又航行了數日,海水的顏色由蔚藍轉為深青,氣溫驟降。遠處的地平線上,終于出現了陸地的輪廓——灰黑色的、連綿起伏的巍峨雪山!
北疆,到了!
船只駛入一個被巨大冰山環抱的天然良港——冰魄港。港口規模不大,卻異常堅固,碼頭上停泊的船只多帶有明顯的北地風格,粗獷而實用。凜冽的寒風如同刀子般刮過,空氣中彌漫著冰雪、松脂和海魚混合的獨特氣息。碼頭上往來的人,無論男女,皆身材高大魁梧,穿著厚厚的皮襖,臉上帶著風霜刻下的痕跡,眼神銳利而警惕。
船剛靠岸,一隊身著雪白皮甲、外罩銀灰色斗篷、腰懸長劍的騎士便已策馬迎了上來。為首者是一名約莫三十歲、面容冷峻、眼神銳利如鷹的青年。他翻身下馬,動作干凈利落,對著剛踏上碼頭的聶小芮躬身行禮,聲音如同金鐵交鳴:
“寒山堡銀霜衛統領,聶云峰,奉家主之命,恭迎大小姐、姑爺回堡!”
他的目光掃過聶小芮略顯蒼白的臉時,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關切,但隨即落在張齊身上時,卻帶著毫不掩飾的審視、探究,以及一絲…深藏的敵意與不屑。顯然,這位聶家旁系的青年才俊,對這位“天南紈绔”姑爺,并無多少好感。
聶小芮微微頷首,恢復了那清冷孤高的姿態:“云峰統領辛苦了。”她并未多言,但一個眼神,便讓聶云峰收斂了幾分外露的情緒。
張齊將聶云峰的眼神盡收眼底,心中冷笑,面上卻不動聲色,只是淡淡點頭:“有勞。”
聶云峰帶來的銀霜衛動作迅捷,很快將張齊和聶小芮的行李搬上早已備好的、由四匹神駿雪原馬拉著的寬大馬車。馬車內部鋪著厚厚的雪熊皮,燃著暖爐,溫暖如春。
車隊離開喧囂的港口,駛入廣袤的雪原。車窗外,是望不到邊際的白色世界。連綿的雪山如同沉睡的巨龍,在鉛灰色的天空下泛著冰冷的寒光。巨大的冰湖如同鑲嵌在大地上的藍寶石,寒氣氤氳。稀疏的針葉林披著厚厚的雪衣,在寒風中發出嗚咽般的聲響。偶爾能看到成群的雪鹿在遠處奔跑,或是一兩只孤狼站在雪丘上,用幽綠的眼睛冷冷地注視著這支闖入雪原的車隊。
凜冽、肅殺、壯闊!這是與南海截然不同的世界!
聶小芮靠在柔軟的車廂內壁,望著窗外熟悉的冰雪世界,清冷的眼中流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與…近鄉情怯的復雜。離開數年,以聯姻之身歸來,還帶著重傷,家族內部…不知是何光景。
張齊坐在她對面,閉目調息,適應著北地更加濃郁的冰寒靈氣。他腰間的“斷流”在鞘中發出極其細微、卻帶著興奮般的震顫。這極寒之地,似乎與這柄兇兵產生了某種奇特的共鳴。
突然!
“唏律律——!”
拉車的雪原馬發出一陣不安的嘶鳴!車隊猛地停下!
“戒備!”車外傳來聶云峰凌厲的喝聲!
張齊猛地睜開眼,銳利的目光穿透車窗。只見前方不遠處的雪坡之上,不知何時出現了十余騎!他們身著翻毛的黑熊皮襖,頭戴猙獰的狼首皮帽,臉上涂抹著詭異的油彩,手中握著寒光閃閃的彎刀和強弓!胯下的戰馬高大健碩,噴吐著濃濃的白氣,眼神兇悍!
為首一人,身材格外雄壯,如同鐵塔,臉上帶著一道猙獰的刀疤,眼神如同饑餓的禿鷲,死死盯著聶家的車隊,更準確地說,是盯著那輛屬于聶小芮和張齊的馬車!他手中巨大的角弓已經拉開,淬毒的箭鏃在雪光下閃爍著幽藍的寒芒!
黑水游騎!
一股肅殺冰冷的蠻荒氣息,如同實質般籠罩過來!車內的溫度似乎都下降了幾分。
聶小芮的手,下意識地握緊了袖中的“凝霜”。張齊的手,也穩穩按在了“斷流”的劍柄之上。冰冷的劍柄入手,一股森然戰意混合著潮汐真罡,在車廂內無聲彌漫。
北疆的第一份“見面禮”,來得比預想中更快,也更直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