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蔡京這里，能夠看到的奏章，大概也能夠反映很多人的政治立場。

雖然很多人留下的文字，以后大概都見不到了。

甚至還有奇葩的，變成了西夏文字，被俄國人從黑水城偷挖了出來，從西夏學的一部分當中又得以重見天日。

不過有些人，注定了他們的理論對于維護封建王朝的統治有用，就要被皇帝拿出來好好利用。

像是程頤這樣的理學大家，程朱理學里面那個“程”得有他一個，如今倒是還活著呢。

在峽州一地，趙佶登基以后就讓他在當地安置為官。

不過這地方，距離舊黨中勢力較大的洛黨，實在是不算太遠。

他要是想干點什么事情的話，還是能夠直接一封信干到開封府來的，和洛陽的親友子弟聯絡也非常方便。

因為近，所以他知道消息的速度也快。

又不像是陳瓘等人，非要在朝堂上折騰事情，拿向太后的親人刷KPI，然后就被踢出去。

舊黨黨中，理論和火力比較強的幾個人沒有距離開封府太遠，他們還能夠來提出問題。

就是蔡京之前和黎風談論最近這些彈劾奏章的時候，心態還是很輕松的。

并沒有幾個意識到問題所在，只是單純的為了反對而反對。

等到程頤的奏章上來時，蔡京的臉色就有點不好看了。

照理來說，道德攻擊，堅決反對，這兩條對于臉皮很厚的蔡元長來說，真的不算什么。

可是程頤從峽州上來的這一條，是掀桌子說硬話了。

黎風可不像蔡京，還能夠看到這些意見，他就是坐在那里。

蔡京看著他比較順眼，畢竟能幫自己和官家搞錢，還能夠諷刺那些老古董，給官家提供娛樂設施，給新黨提供情緒價值，還和中立派關系不錯。

尤其是，蔡京也沒少見過現代人，和黎風歲數相近的，還就是這小子平日里規矩禮貌。

其余眾人，還是有些差距，尤其是字寫的不好，容易被人笑話。

“蔡翁這是何故？”

他是看到了剛才蔡京的嘴角，那是AK都壓不住的。

現在臉上，就有些嚴肅了。

“看樣子這道德君子，已經開始質疑小子的道德也。”

“我在銀行當經理這么長時間，見過的人可多了。蔡翁，居然我只收過一瓶酒一條魚，換成別人，背地里干了什么事情，他們自己知道，天知道。要是從道德上攻擊我，實屬聳人聽聞。”

“小子，你看看吧。”

蔡京兩手一攤，把程頤的建言書放在案頭。

黎風把手上的茶碗放下，也仔細觀看。

看到前面的論述，有些引經據典的內容，現代人就是專門研究的，也不見得能夠找到出處，但還算是能看懂。

畢竟程頤又不會找一堆生僻字，故意賣弄學問，也不會像是蘇學士那樣自己制造典故，還跟歐陽修賣關子。

起初也不過是表示反對，但后面提到了這實際上會損害士大夫們的利益，“其心可誅”這四個字擺在那里，還表示如此下去的話，官家也會失去民心。

這算是道德層面，比較嚴重的殺傷了。

“此事......蔡翁既然能看，官家必然也看過了。”

“正是，而且也有些議論，對你甚為不利。”

“只是此論一出，雖道破本質，然而國朝不抑兼并，已是優待，又何以論處呢？”

“小子也知道要害所在啊。”

“若天下之民皆失其地，流民遍于野，既無可用之兵，也無可用之糧，到時只怕是連差遣役務之人，都找不到了。若此時有敵來攻，國家危矣，今之大夫，若孫恩之亂吳，桓玄起于楚，呼叫不應，又無北府兵健兒，何以自處？”

他也把話擺開了講，而且火力也比較兇悍。

“程頤雖有著述，若于學問，則可稱其為師。然天道有變，天理亦有變，彼時李氏獻表于蜀，后主開城于吳，錢氏歸附，二劉繼滅，遂有今日大宋河山。然尚缺燕云、靈州、河西等處，太祖昔日平南，天下初定，而北向受阻，兵首敗于燕。太宗次又進兵，眾將違令，魯公不能制之，又敗于遼，遂不能復燕云，而成一時之恨也。

其后遼國南侵，會獵于澶州，終成會盟，以歲幣和于遼國。然定難之事，太宗未能獲繼遷，其后德明譎詐，元昊暴戾。而國朝自有論者，落第之賊，獻策于彼，時有王師敗績，而遼人亦不得進。三方掣肘之間，遂有今日局面。

神宗昔日伐夏，受辱于遼，而諸公棄地于夏。如今強敵在側，而臣子不思報效，只在朝堂上議論臧否，雖似直臣，終為大奸大惡之輩。此等人物，若與之坐談論道尚可，與之共謀大計，以利萬民，又上報天子，雖草莽愚民亦不為也。”

說起來，黎風要是生氣了，說起話來也是一套一套的。

也好在坐在這里的，也只有蔡京，沒有別人。

看的蔡京都有點震驚了，好小子，給了同進士出身以后，這火力都跟著上漲了。

甚至把他放出去，在朝堂上和人對噴，沒準都是個能上陣的。

而且他要論述起來，怕是比那些道德君子還要狠一些。

就這個炮火強度下來，蔡京也只是表示文章還是粗淺了些，不過這罵的也真漂亮。

算是黎風這小子，最近超水平發揮了。

程頤是沒有提黎風應該砍頭，只是說其心可誅。

而黎風這邊呢，直接就拿燕云十六州和西夏來說事，最后提到的也是神宗時期的拓邊居然被“諸公”放棄。

沒有提到哲宗時期的拓邊，就是一通情緒輸出。

當然了，這樣說話，總是在比較文明的環境下。

像是臨場發揮的，“我從未見過有如此厚顏無恥之人”，這個又不是兩邊當堂辯論，自然也是沒有的。

“小子口舌忒毒。”

蔡京聽了以后，覺得最后一段罵的太狠。

“此箭在弦上，不得不發。若在后世，二程為‘理學’承前啟后之人物，然其論如何，終難定數。而如今......不得已為投槍一試，若諸公知之，唐突之處，還請見諒。”

還“見諒”呢，士大夫們的年紀也不小了，沒準真有哪個倒霉蛋，到時候給當靶子氣的中風，這熱鬧可就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