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風卷過永寧街巷，又往西郊送去。

天已經開始變冷了。

西郊別業書房內，梁於將一只青瓷茶盞狠狠摜在地上。

瓷片飛濺，映出他扭曲的面孔。

他指著跪著的管事罵道，“養你們有什么用？竟連林宅的門都進不去！”

自從他回來之后知道長公主要來西郊勘地，他便日日不得眠。

即使他還沒見到長公主那婦人，他已經開始慌張。

那公主府的主簿長公主也是說殺就殺，不是心狠手辣的毒婦那是什么？

要是勘察到別業這處，能敷衍過去也就罷了，敷衍不過去那便是殺頭的重罪！

這兩日他連著求見林縣令，盼著岳丈能援手一二。

可惜從早到晚，那“岳丈”不是稱病閉戶，便是叫仆人搪塞“公務繁忙”。

他還沒跟他女兒婚絕呢！

就還是他的女婿，要是他出事了，一個都跑不掉！

那老匹夫，怎么會真的不管他？

“夫人還在她昌平祖母家？”

“是的，”管事哆嗦道，“前些日子夫人祖母才入殮，想必回來還要些時日?！?

“沒用的東西?！?

梁於皺眉怒罵。

想當初跟林氏女結婚，也不過是看在她懦弱的性子上好拿捏，結果沒成想她更是個不敢忤逆父親的。

更沒有夫為妻綱的自覺。

想當初昌平祖母發病，她屁顛兒就跑去了，留他一人在永寧。

現在連找個人都找不到。

“你快點給那邊的人遞信，叫夫人趕緊回來，要是回不來，就等著我休了她！”

管事連連應是，叫人去辦了。

此時外頭的梁於弟弟踱步而來。

卻見梁於雙目赤紅，像是完全亂了方寸。

“兄長，現在還管嫂嫂干嘛？林縣令與咱們的聯系，想來現在心里也是慌得很，也許現在避嫌，是為了之后更好說話也不一定?！?

梁於弟弟勸道，“當務之急是把這些人轉一些出去才對?！?

“怎么轉？”

“咱家別處不是還有宅子嗎？”梁於弟弟坐下來，仔細想道，“那長公主只是為了勘驗建廟之地，才看中了西郊這塊地方，其余的地方我就不信她也想去看。”

“你就不怕她派人看守此處？那時我們反倒漏了馬腳。”

“不過一介女子，”梁於弟弟滿不在乎，“才來封地就想著建廟，也不過是想耍耍威風，又怎會有那等遠見？”

“想來看中西郊這塊，也不過是因為符合廟宇建造條件罷了，畢竟人人都知道西郊上風上水，上佳之地?！?

梁於仍是覺得不妥，“咱們別業的支出買入實在不妥，若是真循源查起來，怕是……”

梁於弟弟有些不耐煩，“若是實在怕，只留幾個聽話的，真要問起來，還可以當作收留孤兒。長公主怕是還要褒獎你一番?！?

梁於皺眉，現在看來，似乎真的只有弟弟這一個法子了。

“晚上轉，不能被人發覺。”

梁於弟弟這才放心，“明白了?！?

“但兄長不問問到底是誰把人引來的么？”

梁於瞥他一眼，“一開始不就是因為長公主的貓跑到西郊來了么？”

梁於弟弟輕嗤，“家貓怎么會無故跑這么遠？”

“把人帶進來。”

“嗚嗚——嗚——”

啞女被人押著帶進來。

“你這是干什么？”

梁於瞪著自己的弟弟，“這不是別業的侍女嗎？她還是個啞巴，能出什么岔子？”

梁於弟弟嘲諷看他一眼，起身走到啞女面前。

他挑起啞女的下巴，“這女子可是很喜歡貓呢?！?

“聽說被人看到過跟野貓一起玩。”

“這有什么稀奇？”

“你不知道別業有一段時間經常出現一群野貓嗎？”

梁於一臉茫然，還是有些不明白。

“野貓到處跑，又有什么不對？”

梁於弟弟翻了個白眼，“就是因為她那無用的善心引來那群野貓，而那群野貓又將長公主的貓引了過來，這事就是她引起的。”

啞女嗚嗚呀呀地說不出話，仍是焦急地想要辯解。

她被押著，騰不出手來比劃，只能連連搖頭，眸中含淚。

乞求般地看向梁於。

梁於現在更沒空管啞女的事，管她是喜歡貓還是怎樣，現在都不是說這個的時候。

“既然是無心之過，也在這宅子里待了這么久了，這次換地方還是讓她跟著去吧?！?

梁於弟弟想起仆從說的公主府女官已經看清了啞女的臉，確實不好現在動手。

他甩開啞女的下巴，“這樣也行?！?

“對了，你把一樣東西送到咱們的老主顧手上，那些人可要比我的那個老丈人管用多了?！?

梁於起身從柜子里拿出一個東西，“告訴他們，不用想著毀了這個東西，正本還在我手里，并且藏在一個無人知曉的地方?！?

“如果他們想要活命，自然就知道該怎么描述長公主殿下在封地的所作所為。若是最后我出了事，旁的人自然也逃不過?！?

梁於眼神狠厲，“黃泉路上，也不寂寞?！?

梁於弟弟勾唇一笑，“知道了。”

他可從這個生意中得了不少好處，他才不想這么輕易就把這個事情交代出去了。

梁於弟弟從啞女身側經過時，又看了她一眼，表情陰惻惻的。

“兄長，一個對野貓尚且有惻隱之心的人，又怎不會對府中之事產生想法？待這件事結束之后把人處理了吧，別再節外生枝?！?

“這種事情，有一回就夠了?！?

梁於凝視著啞女，終于點頭。

————

十一月初四。公主府。

“姑姑，我也要去。”

嬴宣英的腳尖并在一處，攔在嬴驪面前，低著頭請求。

兩只貓兒一左一右地立在小團子身側，也是一副要跟著出門的模樣。

她將手背在身后，惹人心疼。

“你現在身子倒是好了，能跑能跳，”嬴驪點著她的小腦袋瓜，訓她道，“那也要待在府上，你想想你來了封地有多久沒習文讀書了？”

不過說是說教，嬴驪也沒說什么重話。

小團子哀嚎一聲，撲到嬴驪身上。

“姑姑……我一直在府上。”小團子毛茸茸的腦袋不停蹭著嬴驪的衣裙，“沒有出去玩?！?

“我想跟著姑姑出去玩?！?

“姑姑不是出去玩?！?

嬴驪耐心勸道，“姑姑有要事在身?！?

嬴宣英：……

嗯？

長久沒聽到小團子的回應，嬴驪覺得奇怪。

今天這么聽話？

嬴驪蹲下身，捧起嬴宣英的小腦袋。

嬴驪：……

只見小團子大大的眼睛里包著盈滿的淚水，濕漉漉、可憐兮兮地盯著她看。

而在嬴驪抬起她的頭時，那些眼淚就這樣滴落在了嬴驪的手背上。

有些發燙。

嬴驪的掌心不自主地往回縮了縮。

“姑姑……不要丟下英兒……”

“英兒只有姑姑了?！?

嬴驪捂臉。

這小祖宗……

真拿她沒辦法。

“好好好。姑姑帶你去?！?

嬴驪伸出一根手指，“但你要記得姑姑跟你說的，約法三章還記得嗎？”

嬴宣英含著熱淚，乖乖背出嬴驪跟她的約定。

“不妄言，不獨近，還有……”

“還有呢？”

“遇事先找姑姑！”

嬴宣英舉起雙手，背出最后一條。

就差把討好的小心思放在臉上了。

“對了。”

嬴驪無奈，“出去不可亂跑，知道嗎？”

嬴宣英不住點頭。

“英兒明白！”

出門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