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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讖語驚夢:岐王的無聲警告

范陽密報帶來的冰冷寒意,如同跗骨之蛆,在李珍心頭縈繞不去。那份沉甸甸的焦慮并未隨時間消散,反而在長安城看似依舊繁華的表象下,發酵得愈發濃烈。他站在嗣岐王府的閣樓上,眺望著鱗次櫛比的坊市、巍峨的宮闕,耳邊卻總似能聽到遙遠北方傳來的、沉悶壓抑的磨刀聲。

“不能坐以待斃!”這個念頭如同烈火,灼燒著他的神經。直接上書?無異于自尋死路。安祿山圣眷正濃,連楊國忠的彈劾都被玄宗斥為“離間君臣”,他一個病弱藩王,貿然跳出來指證手握三鎮精兵的節度使謀反,不僅無人相信,更會被扣上“居心叵測”、“誹謗重臣”甚至“詛咒盛世”的滔天罪名,頃刻間便是滅頂之災。

他需要一個更隱晦、更符合這個時代邏輯,又能引起最高層警覺的方式。他想到了“讖語”——這個在漢代便盛行,至唐代依然具有強大神秘暗示力量的東西。天意,有時比人言更能觸動帝王那顆日漸沉迷享樂、卻又對“天命”格外敏感的心。

**一、寧王嗣王府:宗室長者的憂慮**

寧王李憲,玄宗的長兄,以“讓皇帝”之美譽載于史冊,雖已薨逝,但其嗣子李珣承襲寧王爵位,在宗室中頗有清望,地位尊崇。李珣性格溫和謹慎,不涉黨爭,但并非庸碌之輩,對時局自有看法。他是李珍為數不多可以嘗試接觸,且身份足夠分量的宗室長輩。

這日,李珍以“病體稍愈,特來拜望伯父”的名義,來到了寧王嗣王府。府邸格局宏大,卻透著一股沉淀下來的寧靜,與岐王府的稍顯局促不同。

嗣寧王李珣年近四十,面容儒雅,眉宇間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憂思。他熱情地接待了這位體弱多病的侄兒,言語間滿是長輩的關懷。

“珍兒,看你氣色比上次瓊林宴時好了不少,本王甚是欣慰。”李珣賜座奉茶,語氣溫和。

“多謝伯父掛念。侄兒只是……近來常感心神不寧,夜不能寐。”李珍適時地流露出些許疲憊和愁緒,微微蹙眉。

“哦?所為何事?可是府中煩擾,或是身體又有不適?”李珣關切地問。

李珍輕輕搖頭,端起茶盞,指尖摩挲著溫潤的瓷壁,仿佛在斟酌詞句。他抬眼看向李珣,眼神帶著一種少年人不應有的沉重:“伯父,侄兒近來翻閱一些舊籍雜談,偶見幾句讖語,心中頗感不安,卻又無人可說,故來叨擾伯父,想聽聽您的見解。”

“讖語?”李珣神色微動,顯然對這個詞并不陌生,甚至帶著一絲警惕。讖緯之學,向來是雙刃劍。

“是,”李珍壓低聲音,目光掃視了一下周圍,確認侍從離得夠遠,才緩緩道:“侄兒所見,有云:‘漁陽鼙鼓動地來,驚破霓裳羽衣曲’。又有云:‘金刀之讖應北胡,禍起蕭墻在范陽’。”他特意隱去了最關鍵的時間指向,只留下模糊的地點和事件暗示。

李珣端著茶盞的手在空中停頓了一下,茶水微漾。他臉上的溫和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凝重和一絲驚疑。他盯著李珍,目光銳利起來:“珍兒,此等無稽之談,從何處看來?切莫胡亂傳誦!”

“侄兒也知是無稽,”李珍連忙低頭,做出惶恐狀,“只是……只是這‘漁陽’、‘范陽’、‘北胡’、‘鼙鼓’……字字句句,都指向那……那東北三鎮之地。侄兒想起瓊林宴上,那胡兒……安祿山,體態臃腫,卻能在陛下面前作胡旋舞‘疾如風焉’,其麾下精兵悍將,盡皆胡人,控弦數十萬,虎踞幽燕……”他點到即止,沒有直接說出“謀反”二字,但所有信息都指向了那個令人恐懼的名字。

李珣沉默了。書房內一時靜得可怕,只有更漏滴答作響。他緩緩放下茶盞,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桌面。作為宗室長者,他并非對安祿山的驕橫毫無察覺,楊國忠的彈劾雖動機不純,卻也非全無根據。這突如其來的讖語,像一根冰冷的針,刺破了他心中那層對“盛世永固”的幻想薄膜。

“珍兒,”良久,李珣才開口,聲音低沉了許多,“你心思細膩,但此等事情,牽涉太大。讖語之說,虛無縹緲,不足為憑。安祿山……陛下待其如子,恩寵無雙,豈會……豈會有異心?”他像是在說服李珍,更像是在說服自己,但語氣中的那份不確定,已然暴露。

“伯父教訓的是,是侄兒多慮了。”李珍立刻順著臺階下,臉上恢復了幾分病弱的平靜,“只是……侄兒總覺心中惶惶,仿佛有大禍將至。若……若真有萬一,我李唐宗室,又當如何自處?”他最后一句,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卻像重錘敲在李珣心上。

李珣身體微微一震,看著眼前這個蒼白瘦弱的侄兒,第一次感覺到對方身上那份與年齡不符的、沉甸甸的憂慮并非空穴來風。他深吸一口氣:“珍兒,此事到此為止,萬勿再對他人提起。陛下圣明燭照,自有決斷。你……安心養好身體便是。”他揮了揮手,語氣帶著一絲疲憊和送客之意。

李珍知道,種子已經埋下。李珣的動搖和憂慮是真實的,但他缺乏足夠的證據和勇氣去向玄宗直言。這次隱晦的警告,或許只能讓這位嗣寧王在未來的風暴中,多一分警惕,卻無法改變大局。

**二、高力士的影子:宦官之路的試探**

宗室的路子收效甚微,李珍將目光投向了另一個關鍵人物——高力士。這位被玄宗稱為“力士當上值,我寢乃安”的大宦官,權勢熏天,心思縝密,對玄宗的忠誠毋庸置疑,但他同樣對帝國的危機有著敏銳的嗅覺。

直接接觸高力士?風險太大。李珍的目光落在了高力士身邊一個不起眼的小宦官身上——小順子。此人原是王府通過趙福的舊關系,塞進宮中某個不起眼角落的,為人機靈,懂得看眼色,因一次偶然的差事辦得漂亮,被高力士看中,提拔到身邊做些跑腿傳話的雜事,勉強算是在高力士的龐大宦官體系中掛上了號。

這日,小順子借著出宮采買一些小玩意的機會,被“恰好”路過的王府管事“偶遇”,并“熱情”地請到一處僻靜的茶肆“歇腳”。

雅間內,只有小順子和王府管事(實為趙福親自安排的心腹)。

“順公公,近來在宮里頭可好?高大將軍待下寬厚,公公能在大將軍身邊伺候,真是福分。”管事笑容可掬地奉上一個小巧精致的錦囊。

小順子謹慎地接過,掂量了一下,入手沉甸甸的,顯然是金錁子。他臉上堆起笑容:“托王爺和管事的福,小的在宮里還過得去。大將軍事忙,小的也只是做些跑腿的活計。”他嘴上謙虛,眼神卻瞄著那錦囊。

“公公過謙了。”管事湊近一步,聲音壓得極低,“王爺近日……總是心神不寧,夜夜驚夢。有一稀奇事,王爺不知該不該稟報陛下,又怕擾了圣聽。公公常在陛下和大將軍身邊行走,見多識廣,王爺想托您……私下問問高大將軍的意思。”

小順子心中一緊,知道這金子不好拿,但岐王出手大方,又是宗室,他不敢輕易拒絕:“管事請講,若是不打緊的事,小的或許能遞個話。”

管事左右看看,聲音幾不可聞:“王爺說,他接連數日,夢見一金甲神人立于云端,手持一面巨鼓,鼓面上刻著‘漁陽’二字。神人奮力擂鼓,鼓聲震天動地,竟將……竟將長安城的宮闕都震塌了一角!神人口中還念念有詞,說什么‘胡兒舞,江山傾’……王爺驚醒后,渾身冷汗,再難入睡。您說,這夢……是何征兆啊?”

小順子的臉色瞬間白了。他雖是小宦官,但也知道“漁陽”、“胡兒”這些詞意味著什么!尤其是聯想到近來楊國忠和安祿山之間的明爭暗斗,以及高大將軍偶爾流露出的、對安祿山過于龐大勢力的隱憂,這個夢的指向性太強了!

“這……這……”小順子嚇得話都說不利索,“管事,這夢……這夢太兇險了!這……這豈是能亂說的?”

“所以王爺才為難啊!”管事一臉愁苦,“王爺說,或許是日有所思,但夢中神人威嚴,景象駭人,又實在……王爺不敢隱瞞,又恐是無稽之談,徒惹陛下和大將軍不快。這才想請公公,私下里,探探高大將軍的口風?若大將軍覺得是無稽之談,王爺便只當是場噩夢,絕不再提一字!”

小順子握著錦囊的手心全是汗。他明白,這是岐王想借他的口,把這則極具沖擊力的“神人托夢”讖言,遞到高力士的耳朵里!風險極大,但回報……岐王顯然不會虧待他。

“……好……好吧,”小順子艱難地咽了口唾沫,“小的……小的找機會,看能不能……私下里,跟高大將軍跟前的李公公(高力士心腹)提那么一嘴……但管事您得保證,無論成與不成,此事與小的……”

“公公放心!”管事立刻保證,“王爺說了,無論結果如何,公公的辛苦,王府都記在心里。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還有王爺知,絕不會有第四人知曉!”

小順子揣著那沉甸甸的錦囊和一顆七上八下的心走了。李珍在王府書房聽著趙福的回報,心中并無多少把握。高力士老謀深算,一個“夢”能否打動他?即便打動,他是否會冒著觸怒玄宗的風險去進言?

**三、石沉大海:徒勞的漣漪**

日子在焦灼的等待中一天天過去。

嗣寧王李珣那邊再無消息。李珍曾派人送去一些“安神”的藥材,得到的回復也只是禮節性的感謝,絕口不提當日讖語之事。仿佛那場沉重的談話從未發生過。李珣選擇了沉默和觀望。

宮中小順子那邊,終于輾轉遞回了消息,過程驚心動魄。據管事回報,小順子費盡心思,找了個高力士心腹李公公心情尚可的時機,小心翼翼地提了句“聽宮外某位宗親說起做了個怪夢,夢見金甲神人擂鼓震塌了宮闕,還說什么漁陽、胡兒……”。話還沒說完,就被李公公厲聲喝止!

“混賬東西!這等大逆不道的妖夢也敢亂傳?你是嫌命長了?!”李公公臉色鐵青,“高大將軍日夜為陛下分憂,宵衣旰食,豈是聽這等無稽之談的?再敢胡言亂語,仔細你的皮!滾!”

小順子嚇得魂飛魄散,連滾帶爬地退下,好幾天都心驚膽戰。他托人傳話出來:此事萬萬不可再提!高大將軍那里,一絲波瀾都未起,就被徹底摁死了。那條路,徹底堵死。

消息傳回岐王府書房,李珍沉默了許久。炭盆的火光映在他蒼白的臉上,忽明忽暗。最后一絲渺茫的希望也破滅了。他精心編織的、試圖用這個時代所能理解的“天意”發出的預警,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連一絲像樣的漣漪都未能激起,便徹底沉沒在盛唐看似平靜、實則暗流洶涌的死水之下。

玄宗沉醉在貴妃的霓裳羽衣和安祿山的“赤膽忠心”之中。

李林甫在忙著鞏固權位,打擊異己。

楊國忠在忙著爭寵攬權,與安祿山斗法。

高力士選擇維護表面的平靜,不愿在無確鑿證據時去觸碰皇帝的逆鱗。

宗室噤若寒蟬,明哲保身。

整個帝國的中樞,仿佛被一層無形的、名為“盛世迷夢”的厚繭所包裹,對外界迫近的危機充耳不聞,視而不見。

李珍走到窗前,推開窗戶。寒風撲面,帶著長安城特有的、混合著脂粉香、酒香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塵埃氣息。他望著巍峨的太極宮方向,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苦澀的弧度。

預警,失敗了。

無聲的警告,化作了真正的噩夢。

歷史的車輪,依舊固執地、隆隆地、無可阻擋地向著那場驚天動地的崩塌碾去!

他緩緩閉上眼睛,再睜開時,眸中最后一絲猶豫和僥幸已被徹底碾碎,只剩下如寒冰般的決絕和孤注一擲的瘋狂。

“靠天靠地靠人……終究不如靠自己!”他低聲自語,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既然這盛世聽不見警鐘……”

他猛地轉身,眼中燃燒著近乎偏執的光芒,對著肅立在陰影中的趙福和阿吉,聲音斬釘截鐵,帶著不容置疑的鐵血意志:

“傳令下去!”

“百工院,所有項目,優先級提到最高!我要在三個月內,看到魯大拿出灌鋼法穩定的樣品!張翰那邊的記賬法和基礎醫護手冊,必須完成初稿!”

“南山別苑!圍墻工期再壓縮!陳武那邊,第一批篩選出來的五十人,開始基礎體能和隊列訓練!我要他們半年內,能拉得開王府庫存最硬的弓!”

“秘庫!所有渠道,不計代價,給我囤積藥材、糧食、鐵料!尤其是硫磺、硝石!有多少,收多少!錢不夠,就賣王府那些沒用的擺設、田莊!記住,是不計代價!”

“江南!蜀中!告訴他們,打通關節的速度太慢!加錢!加人!我要在明年開春前,看到我們在揚州至少有三處安全可靠的倉庫,在成都府外,至少要有一處能容納五百人、有水源、易守難攻的山谷營地!漕運的線,必須搭上!”

“還有范陽的‘耳朵’……”李珍的聲音冰冷刺骨,“告訴他們,活著,把最后的消息送出來!他們的家人,王府養一輩子!”

一連串的命令如同冰冷的鐵流,從他口中傾瀉而出。沒有預警,沒有僥幸,只有爭分奪秒的瘋狂備戰!他像一個孤注一擲的賭徒,將所有的籌碼,都壓在了自己那微弱卻唯一可控的力量之上。

窗外,長安城華燈初上,笙歌隱隱。而嗣岐王府的書房內,燈火通明,卻彌漫著一股山雨欲來、背水一戰的慘烈氣息。讖語驚破的,不是帝王的迷夢,而是岐王李珍心中最后一絲幻想。從此,他徹底撕下了所有僥幸,踏上了與即將到來的滔天洪流搏命的荊棘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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