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靈武 vs 江淮:岐王的抉擇
- 長安策:歷史系研究生的盛唐攻略
- 燚昊
- 3253字
- 2025-06-30 23:48:03
馬嵬驛的血腥塵埃尚未落定,空氣中依舊彌漫著肅殺與劫后余生的詭異氣氛。
玄宗皇帝的詔書如同強心劑,暫時穩住了瀕臨崩潰的六軍。陳玄禮親自持詔,當眾宣布楊國忠及其黨羽(包括已死的魏方進及長安城未及逃走的數名核心)通敵叛國十惡不赦之罪,家產盡數抄沒,其首級將傳示四方!同時宣布,抵達蜀中后,將動用行宮府庫,厚賞三軍,撫恤死傷!士兵們聽到“厚賞”、“撫恤”等實實在在的承諾,加上楊國忠伏誅的泄憤,以及陳玄禮的彈壓,沸騰的怒火終于被暫時壓制下去,營地漸漸恢復了秩序——一種疲憊、麻木、充滿猜忌的秩序。
驛站內,楊貴妃如同一朵被狂風暴雨摧殘過的牡丹,雖僥幸未折,卻已驚魂失魄。她被嚴密保護在皇帝身邊,臉色蒼白如紙,看向李珍的目光充滿了劫后余生的感激與更深的不安。玄宗則仿佛瞬間蒼老了十歲,看向李珍的眼神復雜難明,有感激,有依賴,更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忌憚——這個平日里不起眼的侄兒,今日展現出的膽魄、急智和……對軍心的把控力,讓他心驚。
李珍回到岐王府殘部所在的坡地營地,疲憊如同潮水般涌來,幾乎站立不穩。強行介入兵變、以命相搏的驚險,耗費了他巨大的心神。陳武和阿吉立刻扶住他,眼神中充滿了敬佩與擔憂。王妃崔氏快步上前,遞上一碗清水,看著他蒼白憔悴卻眼神依舊銳利的面容,千言萬語最終只化作一聲低低的嘆息:“王爺……辛苦了。”她此刻徹底明白了丈夫過往所有的偽裝與布局,心中震撼無以復加,那份被欺騙的怨懟早已被劫難中的相守和此刻的敬佩所取代。
然而,短暫的喘息很快被更大的風暴打破。
次日清晨,一個驚人的消息如同野火般在營地蔓延:**太子李亨,未隨大隊前往蜀中,而是率領部分心腹禁軍及兩千自愿跟隨的精銳士卒,脫離大隊,向北疾馳而去!目標——朔方軍駐地靈武!**
“太子北奔靈武!”陳武帶來的消息讓李珍瞬間清醒,“據說,是建寧王李倓(太子第三子)、廣平王李俶(太子長子,即后來的唐代宗)以及宦官李輔國極力勸說,言朔方兵精糧足,郭子儀、李光弼乃國之柱石,正宜北上號召天下兵馬,收復兩京,重整河山!”
歷史的慣性,終究難以徹底扭轉!李亨選擇了那條通往皇位的道路——北上靈武,另立中樞,遙尊玄宗為太上皇!
整個隊伍瞬間人心浮動!太子此舉,無異于宣告對逃亡蜀中路線的不滿和對自身政治前途的決斷!許多官員、將領,尤其是年輕氣盛、渴望建功立業者,心思立刻活絡起來。是繼續跟隨“失勢”的老皇帝躲入蜀中茍安,還是追隨年輕的太子北上抗敵,搏一個從龍之功?巨大的抉擇擺在了每個人面前。
玄宗聞訊,又驚又怒,卻也無可奈何,只能眼睜睜看著太子帶走了一部分精銳和人心。高力士憂心忡忡,皇帝權威遭受重創,前路更加晦暗。
就在這人心惶惶、隊伍即將再次分裂之際,李珍召集了僅存的班底:陳武(傷勢稍穩)、阿吉、王妃崔氏,以及幾名忠誠可靠的低階軍官。
“諸位,”李珍的聲音帶著疲憊,卻異常清晰,“太子北奔靈武,欲圖大業。此乃天家之事,我等臣子,本不該置喙。然,吾等前路何在?是繼續西行入蜀,還是……另尋他途?”
眾人沉默。陳武眼中閃過一絲不甘:“王爺,蜀中雖安,卻偏居一隅!太子北上抗敵,方是男兒所為!我等……何不追隨太子?”他畢竟是軍人,渴望戰場。
阿吉則看向李珍,無條件信任:“王爺去哪,小人就去哪!”
崔氏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李珍,目光沉靜,表明了她的態度——無論他去哪里,她都將追隨。
李珍緩緩搖頭,目光掃過眾人,最終定格在南方:“靈武雖近,朔方雖強,但非我等根基。北方面臨叛軍主力,郭、李二帥雖忠勇,然朝廷猜忌、藩鎮掣肘、糧草轉運艱難,前路必是尸山血海,步步荊棘!且太子身邊,李輔國等輩漸掌權柄,我等貿然投奔,寄人籬下,恐難有作為,反受制肘!”
他站起身,走到簡易的地圖前(張翰留下的復制品),手指重重地點在江淮區域:“而此地!江南!乃我大唐財賦根本,漕運命脈!叛軍雖兇,然其主力被朔方、河東、以及關中殘軍牽制于北方!南方叛軍兵力分散,根基不穩!更重要的是——”
李珍眼中爆發出銳利的光芒,那是多年布局終于迎來落子的決斷:“我們早有根基!揚州‘廣源米行’、瓜洲倉、太湖塢!蜀中‘錦云莊’、浣花別業!柳成、吳啟才!我們的船隊!我們的據點!我們的錢糧!還有……無數因戰亂流離失所、渴望安定的百姓和潰散的忠勇將士!這才是我們真正的力量源泉!在江淮,我們不是寄人籬下的客將,我們可以豎起‘岐王’大纛,招募義軍,收攏流亡,保境安民,切斷叛軍漕運命脈,成為插在叛軍背后的一柄利劍!進可協攻中原,退可保有江南半壁,徐圖恢復!”
這一番話,如同驚雷在眾人心中炸響!陳武眼中的不甘瞬間被點燃的火焰取代!他明白了李珍的宏圖!阿吉興奮地攥緊了拳頭。崔氏看著地圖上李珍所指的江南,又看看丈夫堅毅的側臉,心中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豪情——她的夫君,志在千里!
“王爺!末將明白了!南下!末將誓死追隨!”陳武單膝跪地,聲音斬釘截鐵。
“誓死追隨王爺!”眾人齊聲應和。
“好!”李珍扶起陳武,“但此刻脫離大隊,需有名分!否則形同叛逆,寸步難行!”
他目光閃爍,一個大膽的計劃瞬間成型。他走到書案前,鋪開一張空白的黃麻紙(王府秘藏,仿官用),提筆蘸墨,手腕沉穩,筆走龍蛇:
**“制曰:**
**朕驚聞范陽逆胡作亂,兩京淪陷,痛心疾首!值此危難之際,特命嗣岐王李珍,持此詔令,開府儀同三司,總制江淮諸軍事,兼領山南東道采訪處置等使!便宜行事,招募義勇,保境安民,斷賊糧道,相機策應王師!所至之處,如朕親臨!**
**望爾不負朕望,克復艱難,重振河山!**
**天寶十四載十二月庚子于馬嵬行在”**
字跡模仿玄宗手書(李珍多年觀察揣摩),玉璽則用一塊王府珍藏的上好雞血石,由陳武以高超的刀工,連夜趕制出“皇帝行寶”的印文輪廓,再小心地蘸上朱砂印泥蓋上!雖非真品,但在倉惶混亂之際,足以以假亂真!
“此乃‘密詔’!”李珍將墨跡未干的“詔書”小心卷起,用絲帶系好,神色鄭重,“對外只言陛下密授機宜,令本王南下籌糧、安撫流民、策應朔方!具體職權,含糊其辭即可!待我們抵達江淮,站穩腳跟,木已成舟,朝廷也只能追認!”
“王爺英明!”陳武等人心領神會。
“立刻準備!”李珍下令,“舍棄所有不必要的輜重!只帶武器、傷藥、少量金銀和這‘詔書’!傷員……能走的帶走,重傷的,留足銀錢藥物,托付給可靠驛卒或農戶。陳武,你傷勢未愈,騎馬恐難支撐長途奔襲……”
“王爺放心!”陳武猛地挺直腰背,盡管牽動傷口讓他嘴角抽搐,“末將就是爬,也要爬到江淮!這點傷,死不了!”他的眼中燃燒著對新戰場、新使命的渴望。
“好!”李珍不再多言,目光轉向崔氏,“王妃……”
“王爺不必多言,”崔氏迎上他的目光,眼神堅定而溫柔,“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妾身是岐王妃,王爺的戰場在哪里,妾身就在哪里。縱是刀山火海,亦無懼。”她的話語平靜,卻帶著磐石般的決心。經歷了長安巷戰的血火和馬嵬驛的驚魂,她已徹底與李珍的命運綁在一起。
李珍心中涌起一股暖流,用力握了握崔氏的手:“好!那我們……就南下!”
當日下午,就在玄宗車駕準備再次啟程,繼續西行入蜀的混亂時刻,一支小小的隊伍悄然脫離了龐大的逃亡洪流。
李珍一馬當先,身著便于行動的戎裝,腰佩灌鋼橫刀,懷中揣著那份決定命運的“密詔”。陳武咬牙堅持騎在馬上,臉色蒼白卻眼神銳利。阿吉等十余名精銳護衛環繞左右。王妃崔氏乘坐一輛輕便的馬車,由兩名健婦駕馭。這支隊伍毫不起眼,混雜在無數選擇不同方向的散兵游勇和難民之中,毫不起眼。
他們沒有回頭再看一眼那象征著舊日權威、正緩緩駛向蜀道的皇帝車駕,也沒有追隨太子北上的煙塵。李珍勒馬駐足,最后望了一眼北方(靈武方向)和西方(蜀道方向),眼神復雜,最終化為一片澄澈的決然。
他猛地一夾馬腹,手中馬鞭指向東南方——那是通往荊襄、通往江淮、通往他親手埋下種子的希望之地的方向!
“走!南下!”
馬蹄踏起煙塵,這支承載著李珍全部野望與未來的小小隊伍,如同離弦之箭,決絕地脫離了歷史的舊軌,義無反顧地沖向了烽火連天、卻也孕育著無限可能的南方大地!
靈武的皇權之爭,蜀道的偏安一隅,皆非他心之所向。
他的戰場,在江淮的煙波浩渺之間!他的大旗,將在東南的烽火中獵獵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