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輩知道。”蘇硯挺直脊背，

“但晚輩亦知，天之道，損有余而補不足，絕非現在仙佛所作所為！

他們割斷天道機緣，獨享其成尚且不知足，還損不足而奉有余，依舊攫取劫奪人間信仰之力，實于天地之間偽造功德，乃欺天之賊耳！”

須菩提聞言色變，揮手遮蔽天機。

“好一個天之道，損有余而補不足！好一個欺天之賊！你可知，你剛才所言，足以讓你在天地之間灰飛煙滅？”

“知道！”蘇硯重重地點了點頭，

“但晚輩縱然身死，亦愿如當年的祖師一般，為眾生截取天道一絲機緣，取之于天，還之眾生！”

“看來，洪荒過往，你都知曉！”

蘇硯輕輕點了點頭。

“非但知曉，晚輩心中還仰慕祖師，獨占幾大圣人的風采！”

菩提一笑，那些過往云煙，再度涌上心頭。

“哦？那你可知，截教因何致敗？你又可知曉，量劫跟前，大勢所趨，圣人亦不過螻蟻？”

蘇硯假作沉吟一番，實則心中早有考量，思索一番后回道，

“祖師，晚輩雖未經量劫，卻篤信一個道理，那便是‘人定勝天’！”

“依晚輩拙見，截教之敗，敗于計，敗于叛徒，敗于孤，更敗于祖師太重情誼，猶豫不決，最終致使截教落入萬劫不復之地！”

菩提臉上，幾千年的從容含笑，此刻破天荒地生出慍怒來。

“你可知你在說什么？”

蘇硯昂首直視，坦然相對，

“任何陰謀詭計，只要內部一心，極難攻破，此乃叛徒所致！而祖師于量劫之初，先尊師父洪荒之面，后顧三清之情，再念徒孫之誼，步步該栽，處處遲疑，最終師徒反目，兄弟鬩墻，徒孫死傷殆盡，逃的逃，叛的叛，如何不敗？”

“直到徹底撕破臉皮，圣人大戰，祖師以窮竭之身，獨抗五大圣人，而今依舊悠然棲息方寸山，可見并非祖師實力孱弱，而是棋差一著。

所謂一步錯，步步錯，截教有此結局，非理念教義之錯，乃祖師受人算計而不自知所致！”

蘇硯說罷，伏地請罪。

“晚輩無名小子妄論先賢，請祖師責罰！”

菩提一臉痛苦之色，見蘇硯跪地請罪，也是一怔，嘆息著揮揮手，

“你何錯之有，起來吧！”

蘇硯起身，見菩提依舊不語，只是沉默著。

不知他心之所想，不見其目視何方。

良久，菩提目露精光，直視蘇硯。

“你有，宰執天下的野心？”

蘇硯聞言一愣，隨即不卑不亢地回答道，

“晚輩身負使命，勢必守護山河！”

“哦？”菩提心下一奇，凝眉問道，“你，還有使命在身？”

“不敢相瞞祖師，晚輩身負鎮岳使傳承！”

蘇硯不愿欺瞞，如實相告，卻見菩提臉色大變，

“原來，三界之中，該死的人不止我一個，還有你！”

蘇硯聽來，一臉茫然，連忙問道，“祖師此言何意？”

菩提并不理睬，只是搖頭嘆息道，

“看來，大道此消彼長，天機也是時候該動一動了！既是鎮岳使傳人，那我，自然信得過，不幫你是不行了！”

蘇硯還欲再問，卻被菩提揮手打斷，

“你太年輕，也太弱小，須知天機衍化，萬事萬物的結局，都有一個衍化的過程，豈是一蹴而就的？

該你知曉的時候，自然會有答案。”

菩提祖師說完，細細凝望著他，忽然抬手。

一道金光從他指尖飛出，落在蘇硯面前的青石上，化作個三寸高的小道士，眉眼與老者一般無二，只是眉宇間少了些滄桑，多了幾分靈動。

“這是我的一縷分身。”老者道，“他隨你去彌渡城，尋常邪魔，自會退散。”

他頓了頓，目光投向西方，那里是孫悟空未來取經的方向：“既是鎮岳傳人，就該有些傲氣！

告訴那些魑魅魍魎，有些賬，我還沒忘；有些人，我還護得住。”

小道士跳上蘇硯的肩頭，打了個哈欠，手里竟也攥著顆小小的菩提子。蘇硯重重叩首，額頭撞在青石上，發出清脆的響聲：“祖師所言，晚輩謹記，定不負所托！”

老者擺了擺手，轉身走向菩提古樹。他的身影漸漸融入樹影，只留下一句輕得像風的話：“那潑猴……若有一天脫了囚困，告訴他，方寸山的桃熟了。”

蘇硯望著他消失的方向，久久沒有起身。玉虛真子扶他起來時，看見師父的眼角，有一滴淚落在青石上，瞬間凝成了顆透明的璃珠。

“師父，我們走嗎？”玉虛真子問。

蘇硯點頭，小心翼翼地把肩頭的小道士護在懷里。“走。”他說，“去彌渡城。”

兩人一路飛身，沿著來時的路下山。

青石板上的露水已經干了，只留下兩道淺淺的跪痕，像兩枚未刻寫完的印章。菩提古樹的葉子在風里沙沙作響，像是有人在低聲念叨：

“鴻蒙初辟原無姓，打破頑空須悟空……”

玉虛真子回頭望了一眼，看見樹影里，有片葉子輕輕飄落，上面沾著一滴露水，像極了剛才老者沒落下的淚。他忽然明白，師父求的不是通天教主的庇護，是想讓這位隱世的祖師知道——

這世間，總有人記得他的道，總有人在替他未竟的理想，一步一步往前走。

蘇硯低頭，看見肩頭的小道士正望著西方，手里的菩提子轉得飛快。他忽然笑了，加快了腳步。

旬日之后。

兩界山，彌渡城。

“不必叫我祖師，他是他，我是我！”

三寸高的菩提分身揮手打斷蘇硯就要鞠躬的身勢。

蘇硯啞然，“那我，該如何稱呼...”

三寸菩提分身再度揮手打斷，

“你可以拜我為師，如此，我也不無聊，兩全其美！”

蘇硯聽罷愣了半晌，這般直接讓他腦子竟一時緩不過來，暗道這不是菩提的分身嗎？難道，分身跟原主不是一體相通的？

遲疑了良久，探著腦袋問道，

“這是，祖師的意思，還是您的意思？”

那三寸分身一臉不快，

“當然是我的意思！

我看你小子順眼，也贊成你說的，他通天就是不會管徒弟，優柔寡斷的！

換成是我，那什么準提接引，早就滅了！”

蘇硯驚了下巴，這分身的脾性，這么猛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