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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須菩提

方寸山的霧是活的。

根須扎在七十二峰的巖骨里,吸足了三千年的月華,才蒸騰起這漫山漫谷的青冥。

霧靄漫過三生石的苔痕時會打個旋,纏上菩提古樹的虬枝時會輕顫,最終在山門前凝成一道無形的屏障——

不是凡俗的墻,是光陰織就的簾,把里面的歲月鎖成亙古,把外面的叩問隔成虛空。

蘇硯跪在青石板上已經整整七個時辰。

玄色衣衫被霧汽浸得發沉,膝頭壓著的青石早沁透了寒意,順著筋骨往丹田鉆。

他卻像尊玉雕,脊梁挺得筆直,唯有垂在袖中的手指,偶爾摩挲著指尖里的那枚菩提子。

“師父,”身后的玉虛真子終于忍不住,少年人的嗓音被霧泡得發悶,“這山莫不是空的?您聽,連蟲鳴都沒有。”

蘇硯沒回頭。他望著山門內那片濃得化不開的霧,聲音輕得像風拂過草尖:“大圣當年在這兒守了七年。”

玉虛真子噤聲了。他想起師父路上講過的《鴻蒙札記》里,有一只石猴:赤足披發,眼里燃著野火,手里卻捧著顆圓潤的菩提子,說是從斜月三星洞的石階上撿的。

石猴的師父當時說:“此子通慧,卻困于頑心。”

那時他不懂,如今跪在這無聲的霧里,忽然懂了——有些門,不是用手敲的,是用骨頭撞的。

霧忽然動了。

不是被風吹散,是像活物般吐了口氣。

青冥色的霧靄中浮起星子般的光點,密密麻麻綴成一條路,玉石的光從霧底透出來,照得每粒石子都泛著溫潤的玉澤。

路盡頭立著個老者,月白道袍,鶴發垂肩,手里拄的菩提木杖,杖頭的籽粒竟與蘇硯手中那枚一般無二。

“你要見我?”老者開口時,霧都在震顫,像是山腹里的鐘被敲響了。

蘇硯叩首,額頭撞在青石上發出悶響:“晚輩蘇硯,因孫悟空之事而來。”

老者的目光掃過來,那目光不似凡仙的打量,倒像山澗的流泉漫過卵石,看似輕柔,卻能漫進魂魄的縫隙。

“那潑猴?”他輕笑一聲,杖頭在玉路上一點,“他是佛門的宿命,與我這方寸山何干?”

“怎會無關?”蘇硯抬頭,霧汽凝在他睫毛上,像結了層霜,

“他在斜月三星洞學的七十二變,您教的;翻十萬八千里的筋斗云,您傳的;連他聚氣凝神的大品天仙訣,都是您親手寫在竹卷上的。”

“他遭人算計,先養馬,后看園,受盡嘲諷,撩了心性,才擾亂蟠桃盛會;

后被天庭十萬天兵圍剿,被老君以金剛鐲砸暈,刀斬雷劈,八卦爐中受真火煉化,這才大鬧天宮,惹下大禍。”

“西方如來,又利用他頑心,謊稱是手心,實則將他誆騙入困陣之中,翻身鎮壓五行山下,五百年了。”

蘇硯咬牙切齒,“漫天神佛,陰招損計花樣百出,竟是聯合一道,頻頻設局,對付悟空一個至純天性的頑猴。”

老者的眉峰動了動。“你倒是猜得清楚,也算明了個大概。”

“不單清楚這個。”蘇硯緩緩攤開手,掌心躺著那枚半舊的菩提子,“悟空說,這是您座前菩提樹上結的。他還說,您教他本事時,總愛在夜里對著誅仙……。”

直到‘誅仙’兩個字出口,山門前的霧猛地一滯。

“放肆!”

老者的聲音陡然沉了,像山雨欲來前壓在云底的雷。

玉澤鋪路的石子突然翻出棱角,尖得能割破道袍,霧里隱隱傳來金戈交擊之聲,竟有幾分神戰的肅殺。

玉虛真子膝頭一軟,差點栽倒。蘇硯卻依舊跪著,強忍著如山的壓迫,指尖輕輕摩挲那枚菩提子:

“晚輩不敢放肆。只是聽說,通天教主座下有位親傳弟子,善能七十二變,曾化名為‘須菩提’,在西牛賀洲講道三千年。”

他頓了頓,目光穿過霧靄,直直望向老者:“那位弟子最疼一只石猴,卻在他惹出天大禍事后,說‘你這去,定生不良’。祖師您說,這是不是同一種心疼?”

霧里的金戈聲停了。

老者望著蘇硯掌心的菩提子,忽然笑了。那笑聲不似仙長的清越,倒像個累極了的人松了口氣,帶著些微的顫抖:

“那潑猴……當年在我跟前,只會問‘如何長生’,從不問我是誰。”

蘇硯的后背瞬間被冷汗浸透。

他賭對了。

眼前這位,正是當年擺下誅仙陣、萬仙陣,與闡教、佛門對峙的通天教主。

封神一戰后,世人皆道他身隕道消,也說他被囚困紫霄宮,卻不知他心灰意冷,化身為須菩提,在這方寸山藏了數千年。

“他如今……”老者的聲音低了些,杖頭在玉路上輕輕碾過,“還好嗎?”

“不好。”蘇硯的聲音有些發啞,“五行山壓了五百年,若非是陰差陽錯在那八卦爐中煉就了金身,如何能撐到現在!”

他抬頭,眼里凝著霧汽:“他當年在您這兒學本事,是想逍遙自在。如今卻囚困五行山,若是磨了天性,將來豈不成了別人算計的棋子,您就……真的忍心?”

老者的手猛地攥緊了木杖,杖頭的菩提子裂開細紋,滲出些微金色的汁液,像血。“那是非對錯,命中雖有定數,可終究還是……別人的手段。”

“不止。”蘇硯的聲音陡然拔高,“是天庭借佛門的手,鎖他的野性;是佛門借鎮壓懲罰的名,實則消磨他的道心!他的道心與軀體,乃是三界天生,豈能由人如此算計、折磨!”

他忽然叩首,額頭重重撞在青石上,血珠混著露水滲進石縫:“晚輩斗膽懇求祖師,救救他!”

老者沉默了。

霧重新漫上來,遮住了他的臉。蘇硯只聽見一聲極輕的嘆息,像菩提葉落在水面:“封神一戰,我輸了。輸在太想護著我的弟子,反倒害了他們。”

他頓了頓,聲音里帶著化不開的疲憊:“這三界,早已不是我能插手的了。”

蘇硯的心沉了下去。

他知道通天教主的顧慮。當年萬仙陣破,截教弟子死的死、散的散,他若再出手,怕是會引來闡教、佛門的聯合打壓,到時候不僅救不了悟空,反而會把他推向更危險的境地。

“祖師不愿插手,晚輩不敢強求。”蘇硯深吸一口氣,緩緩起身,

“只是我于兩界山建彌渡城一座,匯聚六道生靈,秉承天道大公、有教無類、萬物生靈和諧共處的理念,近日那佛門東方揭諦一人,就將整座彌渡城修者殘殺大半,造下彌渡血劫。晚輩修為淺薄,難護他們周全。”

蘇硯遲疑半晌,開口求道,

“晚輩受彌渡城六道和諧相守的畫面所感染,尊崇祖師截天之機緣,普度眾生之念,請祖師再受天地機緣,萬物信仰,重整洪荒,護佑眾生!”

“你這后生。”老者的聲音從霧里傳來,帶著些無奈的笑意,“繞了這么大個圈子,是想求我給你當靠山?”

“不是靠山。”蘇硯捧著菩提子,指尖微微顫抖,“是想讓那些邪魔知道,這天地間,總有人護著弱小。就像當年,您護著截教的弟子,悟空護著晚輩一樣,晚輩……想護著彌渡城的諸眾。”

他抬頭,眼里映著霧中的星光:“您說過‘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這‘一’,不就是人心里的那點念想嗎?”

霧徹底散了。

七十二峰的輪廓在天光下漸漸清晰,菩提古樹的葉子泛著翡翠般的光,連空氣里都飄著淡淡的檀香。

老者站在陽光下,鶴發被鍍上金邊,臉上的皺紋里盛著數千年的風霜。

“你可知,我若出手,會引來多少目光?”他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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