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記憶晶體
- 記憶即武器
- 皎月藏星
- 3906字
- 2025-07-04 00:04:00
林醫生的尸體還在滲出那種水銀狀液體。我蹲下身,手指在距離液體幾厘米處停住——它們在蠕動,像有生命一般向著我的方向緩慢流動。
“別碰!”陸沉一把拽開我,傷口因劇烈動作又滲出血來,“是納米機器人。”
張姨已經拖來了工具箱,往液體上倒了一瓶漂白劑。液體立刻沸騰起來,發出細微的“嘶嘶”聲,最后凝結成灰色粉末。
“琴房...地板...”陸沉因失血而面色蒼白,卻仍堅持指向走廊盡頭的小房間。
我扶他過去,每走一步都能感受到他的重量在增加。琴房只有五六平米,放著一架兒童用的迷你鋼琴和幾個樂譜架。張姨跪在角落,指甲摳進木地板縫隙,用力掀起一塊偽裝極好的活動板。
暗格中靜靜躺著一個金屬盒,和鋼琴里發現的那個幾乎一模一樣,只是表面多刻了一個數字:7。
“紀先生...留下的。”張姨氣喘吁吁地說,“說如果微瀾小姐哪天...想起不該想起的事...就交給她。”
我接過盒子,觸感冰涼。盒子沒有鎖,只有一個小小的指紋識別區。我拇指按上去的瞬間,盒子發出“滴”的一聲輕響,頂部投影出一行懸浮文字:
【身份確認:普羅米修斯-7。記憶晶體解鎖。】
盒子自動開啟,露出一個透明膠囊,里面裝著幾滴藍色液體,在燈光下閃爍著詭異的光芒。膠囊旁是一張字條,上面是紀明遠熟悉的筆跡:
【微瀾,當你看到這個,說明他們已經找到你了。液體是你七歲前的記憶備份,觸碰即可讀取。但記住:有些真相,知道了比不知道更痛苦。】
我抬頭看向陸沉,他因失血而半靠在墻邊,眼神卻異常清醒:“你的選擇。”
手指懸在膠囊上方,我猶豫了。知道自己是實驗產物是一回事,直面那些被刻意抹去的記憶又是另一回事。但林醫生——或者說占據他身體的那些納米機器人——稱我為“需要回收的分散單元”。我有權知道為什么。
“我需要真相。”我捏碎膠囊。
藍色液體接觸到皮膚的瞬間,并沒有想象中的冰涼或刺痛,反而像是突然被拋入深海——聲音、光線、重力,一切感知都被扭曲拉長。我張開嘴想尖叫,卻吐出一串氣泡...
...然后重重摔在實驗室的白色地板上。
“P7又發作了!”一個穿白大褂的女人喊道。
我——不,是七歲的我——蜷縮在角落,雙手抱頭。視野邊緣泛著詭異的藍光,所有聲音都被放大到刺痛耳膜的程度:心跳聲像擂鼓,血液流動如江河奔涌,甚至能聽到隔壁房間其他孩子的腦電波,像雜亂的無線電信號。
“注射鎮靜劑!”
針頭刺入脖頸的疼痛如此真實。我——七歲的我——在藥劑作用下逐漸平靜,但那種被無數意識入侵的感覺仍在。房間另一頭,一個穿藍裙子的小女孩突然開始抽搐,她的耳后也有月牙形印記。
“P3接收到P7的腦電波了!快隔離!”
我被拖進一個鉛板隔離室。透過小窗,看到那個藍裙子女孩被三個大人按住,其中一個舉起電擊器...
“不!”我尖叫著拍打玻璃,卻看到自己伸出的是一雙孩童的小手。
場景突然切換。現在是夜晚,實驗室警報聲刺耳。煙霧中,一個高瘦男子踹開隔離室的門——是年輕時的紀明遠,比我現在記憶中的樣子瘦削許多,白大褂上沾著血跡。
“跟我走!”他一把抱起我,“別回頭!”
我們穿過燃燒的走廊,兩側玻璃房里關著其他孩子。經過某個房間時,一個小男孩撲到玻璃前,他的眼睛在黑暗中發著微弱的藍光。我——七歲的我——突然劇烈頭痛,而那個男孩同時捂住耳朵尖叫起來,鼻血噴涌而出...
“別看他們!”紀明遠把我的臉按進他肩膀,“你的腦電波會共振!”
場景再次切換。一個陌生的客廳,紀夫人——比照片上更憔悴——跪在地毯上緊緊抱住我。
“就叫微瀾吧,”她淚流滿面地撫摸我的頭發,“和我們失去的那個孩子一樣的名字...”
無數記憶碎片如潮水般涌來:紀夫人教我認字、紀明遠帶我去游樂園、生日蛋糕上的蠟燭...這些畫面與另一組記憶交織碰撞——實驗室的白色墻壁、編號P7的銘牌、穿藍裙子的女孩P3向我伸出手...
“啊!”我抱住頭跪倒在地。兩套記憶在顱內廝殺,每一根神經都像被火燒。我感覺耳后的“胎記”灼熱得發燙,仿佛有什么東西要破體而出。
“微瀾!”陸沉的聲音從很遠的地方傳來,“看著我!只看著我!”
一雙溫暖的手捧住我的臉。我勉強聚焦視線,看到陸沉近在咫尺的眼睛——深褐色的虹膜上有一圈罕見的藍環,像被海水包圍的孤島。
“呼吸,”他拇指擦去我臉上的淚水,“跟著我的節奏,吸氣...呼氣...”
我下意識模仿他的呼吸頻率,混亂的思緒逐漸平靜。但當我看向他的眼睛時,突然有股奇怪的沖動——我想“觸碰”那圈藍環,不是物理意義上的,而是某種更深層的連接...
陸沉猛地后退,像是被燙到:“你剛才...對我做了什么?”
“什么?”
“我看到了...記憶。”他聲音發顫,“陸雪死那晚的畫面,但角度不對...像是從加害者的視角...”
我渾身發冷。難道我無意中把記憶傳輸給了他?這就是普羅米修斯計劃的目的——制造能共享甚至篡改他人記憶的活體武器?
張姨突然驚呼一聲。我們轉頭看去,只見地板上那些本應被漂白劑中和的灰色粉末正在重新聚攏,形成細小的水銀珠,向著林醫生的尸體流動。
“他在自我修復!”陸沉一把拉起我,“我們得離開!”
就在這時,窗外傳來“叮”的一聲輕響。一顆子彈擊穿玻璃,精準命中正在重組的水銀團。子彈外殼裂開,釋放出某種氣體,水銀團立刻沸騰蒸發。
我們撲到窗邊,正好看到對面屋頂狙擊手收槍離去的背影。他轉身瞬間,月光照亮了他耳后的月牙印記——和我的一模一樣。
“P6...”我喃喃道。
陸沉已經沖出門去。五分鐘后他回來,手里拿著一枚銀色彈殼:“他留了這個。”
彈殼底部刻著一行小字:【找Z博士,他能幫你控制能力。地址在舒伯特《小夜曲》樂譜背面。】
我立刻撲向琴房的樂譜架。在一疊泛黃的樂譜中,舒伯特《小夜曲》的背面確實寫著一個地址:濱海路17號“蔚藍”琴行。
“Z博士是誰?”我問張姨。
老婦人搖頭:“紀先生從沒提過。”她猶豫了一下,“但...蔚藍琴行是他以前常去的地方,說那里有位調音師很懂'特殊樂器'...”
陸沉已經找出地圖開始規劃路線:“濱海路在碼頭區,現在去太危險。等天亮...”
他的話被一陣細微的震動打斷。起初我以為是失血導致的眩暈,直到看到鋼琴上的調音器在桌面上輕輕移動——整個房間都在震顫。
“地下!”陸沉猛地推開我。下一秒,木地板轟然碎裂,一個金屬鉆頭破土而出,緊接著是第二個、第三個...六個鉆頭形成一個完美圓圈,然后整塊地板被某種力量提起,露出黑漆漆的洞口。
一個機械化的女聲從洞中傳來:“普羅米修斯-7號,請配合回收。重復,請配合回收。”
陸沉抓起金屬盒砸向鉆頭,火花四濺。“后門!”他推著我和張姨往廚房跑,“有輛——”
話音未落,廚房的墻壁突然爆炸。磚石飛濺中,三個穿銀色制服的人形生物邁過廢墟。它們有著人類輪廓,但皮膚泛著金屬光澤,面部只有兩個攝像頭般的眼睛。
“記憶守衛。”陸沉咬牙道,“研究所的機器人。”
為首的守衛眼中射出紅光,掃描我們三人:“檢測到P7、P7關聯記憶體及無關個體。執行清除程序。”
它抬起手臂,掌心裂開,露出微型槍管。千鈞一發之際,我不知哪來的勇氣,一步擋在陸沉面前:“住手!”
守衛的動作突然停滯,眼中的紅光轉為閃爍的藍光:“指令沖突...優先級復核...P7權限高于基礎協議...”
我耳后的胎記突然灼熱難忍,一股奇異的能量順著脊椎竄上大腦。視野邊緣泛起藍光,就像記憶中的實驗室場景。我“看”到了守衛體內的控制系統——數以萬計的納米機器人組成的網絡,而我的意識正像病毒一樣侵入...
“停止運作。”我集中精神想著這個命令。
守衛們同時僵住,然后像斷線的木偶般垮塌下去,變成一堆蠕動的銀色液體。
“你...怎么做到的?”陸沉難以置信地看著我。
我雙腿一軟,差點跪倒。剛才那種奇異的連接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劇烈的頭痛和鼻腔里的血腥味。
“我不知道...”我抹去鼻血,“只是...感覺能控制它們...”
張姨突然指著地板洞口:“下面有東西!”
我們小心靠近,發現洞口下方是個小型升降平臺,平臺上放著個透明培養艙。艙內漂浮著一個熟悉的身影——林醫生,或者說他的克隆體,胸口名牌寫著【普羅米修斯-12號載體】。
“他們量產實驗體...”陸沉聲音發緊。
培養艙旁的控制臺上有個閃爍的屏幕,顯示著:【主腦連接中...同步率87%...】。畫面突然切換,顯示出一個巨大的地下設施,數百個類似的培養艙排列成矩陣,每個艙內都漂浮著人形。設施中央是個球形核心,表面流動著水銀狀物質。
“這是...哪里?”我聲音發抖。
畫面再次切換,這次是一張衛星地圖,坐標指向城市中心某個地標——明珠大廈地下三十層。
“他們的老巢。”陸沉瞇起眼,“就在我們眼皮底下。”
屏幕突然黑屏,然后跳出一行紅色文字:【P7,我們看見你了。下次見面,請準備好你的選擇:臣服或銷毀。】
文字消失后,整個升降平臺自動解體,墜入深不見底的黑暗。我們退后幾步,看著地板上的大洞,一時無言。
“去蔚藍琴行。”我最終打破沉默,“現在就去。”
陸沉沒有反對,只是默默取出暗格中的備用槍械。當我們收拾必需品時,我發現他時不時揉搓太陽穴,眼神渙散——那是我剛才無意中傳輸給他的記憶在作祟。
愧疚感如潮水般涌來。我觸碰他的手臂:“那些畫面...很痛苦嗎?”
他停下動作,眼神復雜:“不全是。有些是美好的回憶...陸雪彈鋼琴,我教她游泳...”他頓了頓,“但最后那段...從周臨視角看陸雪墜海...”
我突然明白了他的痛苦——被迫以兇手視角重溫至親之死,這比任何酷刑都殘忍。
“對不起,我不知道怎么控制...”
“不必道歉。”陸沉打斷我,“這不是你的錯。只是...”他猶豫了一下,“在找到Z博士前,盡量不要直視我的眼睛。”
這句話比任何責備都讓我心痛。我點點頭,轉身去幫張姨收拾藥品,卻聽到身后傳來輕微的“咔嚓”聲——陸沉悄悄拍下了培養艙的照片,發給了某個聯系人,備注是:【準備B計劃,她可能不得不銷毀P7】。
我假裝沒看見,但心臟像被無形的手攥緊。陸沉仍然在考慮最壞的選項——殺死我以阻止普羅米修斯計劃。也許這才是理智的選擇,但我的眼淚仍然不受控制地涌出,滴在地板上那些銀色液體殘留物上。
液體微微發亮,像是在回應我的悲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