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場演繹推理中的疑難問題
現場教學
埃勒里焦急地沿著西92大街往亨利·赫德森高中主校門走去,時不時愧疚地瞥一眼手表。卡彭特小姐已經果斷地跟他約定好了具體的見面地點、日期和時間:在她自己的教室109;4月22日星期五早上;第一節課(上課時間是8:40,奎因先生)。卡彭特小姐找他是因為有特別的事,她是個認真敬業的年輕人,這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看樣子,妨礙她神圣教育事業的行為,她是絕不會容忍的。
埃勒里心里一陣內疚,大步快跑起來。
雖然她是教九年級社會研究學的老師,年輕氣盛且性格堅毅,但對她來講,眼前求助埃勒里的這件事著實棘手。兩個月來,周邊的商戶紛紛報案說有少年犯團伙入店盜竊。根據警方所掌握的情況,作案的是同一伙人,很有可能是亨利·赫德森高中的學生,除此之外便沒有其他線索了。
卡彭特小姐上個星期一晚上看完電影回家,路上看到三個男孩兒從一家窗戶被砸碎了的面包店里匆匆逃出來,隨后消失在一條小巷中。她認得他們,都是她班級里的學生,今年15歲,名字分別叫作霍華德·魯福、戴維·斯特拉格,還有喬伊·比爾。照理來講,這次的青少年犯罪案就解決了。
然而對于卡彭特小姐來講不是這樣。她沒有去報警,而是去西87號大街找到了埃勒里。在附近街區,他是年輕人心目中的英雄。她告訴他,霍華德、戴維和喬伊并非那種頑固不化的青少年犯罪分子,而且她覺得,即便這些孩子被抓、被判刑、坐牢,都不能解決根本問題。沒錯,他們有著貧寒、不幸的家庭,并沒有從中獲得愛與安全感,因此在犯罪幫派中尋找歸屬感,但這些孩子都會在課后去打工,賺來的每一分錢都交到家里,所以說,他們不是完全沒有挽救余地的,不是嗎?她還把這些孩子平時打工的地點以及做什么事情都告訴了他。
“他們之所以效仿那些犯罪行為,是因為他們認為犯罪分子很強悍,作案之后有成就感,也很刺激。”卡彭特小姐說。為此,她想邀請他到班里來,對外就說要以“我所了解的那些臭名昭著的犯罪分子”為題做一次演講,給大家介紹一下犯罪行為是怎樣地充滿了凄慘、背叛和虛無,而且會帶來暴虐的后果,進而讓戴維、喬伊和霍華德看到自己行為的錯處。
就埃勒里的演說能力而言,他感到這次演講著實有些負擔。卡彭特小姐邀請他做這次演講征得校長的同意了嗎?
沒有,卡彭特小姐坦然地回答道,她并沒有事先征得欣斯代爾先生的同意,而且,若是被他聽說了此事,她的工作肯定不保。“但是,我是不會做那個最初的推手,送那幾個孩子去教養院的,那樣他們最終或許會走上被判無期徒刑的道路!”再說了,奎因先生也沒什么損失,只是浪費點兒自己的時間而已。
于是,奎因先生只好不情不愿地答應了,他會來的。這不,此時此刻,他就站在這位堅毅的年輕女士教的班級所在的教室門外……晚了7分鐘。
埃勒里給自己鼓了鼓勁兒,打開門。
從進門的那一刻起,他就意識到,他又遇上了一個災難。
路易絲·卡彭特僵硬地站在講臺上,原本漂亮的臉蛋此刻跟她手里攥著的信封一樣白。只見她正茫然地盯著面前的一群男孩兒女孩兒,氣氛安靜得透著點兒詭異,令人如坐針氈。
她對他說的第一句話就是:“我被偷了。”
班里的那一大堆男孩兒女孩兒目送他走到她的講臺旁。教室里都是墨水、膠水、紙、粉筆以及發霉的衣櫥所散發出來的刺激性氣味。周圍的墻有點兒褪色。教室里到處都是半脫落的油漆、破舊的設施、變了形的窗簾掛桿、破破爛爛的課桌。
“在我自己的教室里被偷了。”卡彭特小姐哽咽道。
他把外套和帽子輕輕地放到講臺上。“是一場惡作劇嗎?”他笑著看著同學們。
“恐怕不是。他們不知道你要來。”他們還是辜負了她,從她的語氣中可以聽出來,她受了不小的打擊,“同學們,這位是埃勒里·奎因。不用給大家介紹奎因先生了吧,能邀請他過來,我們真是榮幸至極。”緊接著是一陣驚叫聲和竊竊私語聲,還有熱烈的掌聲。“奎因先生今天是想跟我們聊聊犯罪這個話題的,能邀請到他是我們的榮幸。我沒想到他一進來就遇到了犯罪事件。”
掌聲完全停止了。
“你確定這涉及犯罪嗎,卡彭特小姐?”
“一個裝有七張1美元紙幣的信封被偷了,就目前的情勢來看,只能是這間教室里的人干的。”
“聽你這么說真是讓人覺得遺憾。”
接著,他仔細地看著臺下的學生,心想,這41雙與自己對視的眼睛中,哪幾雙屬于喬伊·比爾、霍華德·魯福和戴維·斯特拉格呢?他早該問清楚路易絲·卡彭特他們都長什么樣子。現在看來有些晚了。
抑或,還不算晚?
據埃勒里的觀察,在這二十幾名男孩兒中間,有三個人故意裝出無所謂的樣子。第一個肩寬背闊,那孩子一頭金發,很帥氣,鼻孔邊一片灰白。第二個長著尖尖的鼻子,有著烏黑的頭發和地中海膚色[1],整個人幾乎完全是靜止的,只有手指在習慣性地不停轉筆。第三個孩子偏瘦,紅色的頭發,除太陽穴那兒因驚嚇而變得強勁的脈搏之外,渾身上下沒有一處有活力。
埃勒里做了個決定。
“好吧,如果真的是現場作案的話,”他轉身對路易絲說道,“我想,大家應該都不喜歡聽我講那些早就蓋棺論定的案例。其實我倒覺得,如果我現場給大家演繹一下如何破解真實案件的話,大家會更感興趣。你覺得呢,卡彭特小姐?”
她立即領會了他的意思,滿眼都是希望。
“我覺得,”她嚴肅地說道,“這樣會有趣得多。”
“那我們就從尋找那7美元開始。都是你的錢嗎,卡彭特小姐?”
“其中有1美元是我的。麥克杜得小姐是這里的英語老師,下個月要結婚。我們幾個人想湊錢給她買一份結婚禮物,大家把錢都放到我這兒。這一整周都有老師過來,把錢放到一個信封里,就是我放在講臺上的信封。今天早上——”
“好了,背景就介紹到這里吧,卡彭特小姐。接下來我們聽一聽學生們的證詞。”埃勒里掃視了一下同學們,臺下傳來一陣竊笑聲。突然,他指著一個涂著口紅,留著意大利式短卷發的矮個子女孩兒說道:“你能給我們講講今天早上都發生什么了嗎?”
“我可不知道那些錢的事!”
“膽小鬼。”一個男孩兒嘲笑道。
“說這話的孩子,”埃勒里友善地說了句,發現他正是剛才注意到的那三個孩子中的一個,也就是肩寬背闊的那個金發男孩兒,“你叫什么名字?”
“戴維·斯特拉格。”他用鼻子哼了一下,好像在說,我才不怕你呢。不過,他的鼻孔依舊呈現出灰白色。他就是卡彭特小姐說的那個課后在阿姆斯特丹大道克瓦里提超市做兼職貨物管理員的孩子。
“好,戴維。那就由你來跟我們講講今早的事情吧。”
男孩兒輕蔑地瞥了一眼剛剛那個留著意大利發式的女孩兒:“班里的人都知道錢放在了那個信封里。今早上課前,莫雷爾夫人過來送錢,卡彭特小姐將她的錢塞到信封里,和其他人的錢放在一起,之后把信封擱在了講臺上。上課鈴響后,莫雷爾夫人就離開了,卡彭特小姐拿起信封來往里面一看,大喊了一聲:‘錢被偷了。’”
這時,那個紅頭發、偏瘦的男孩兒大聲接話道:“那我們現在要怎么做,就這樣等著嗎?”他說著朝戴維·斯特拉格眨了眨眼。此時的戴維·斯特拉格已經坐下了。那個大塊頭金發男孩兒也眨了眨眼,以示回應。
“你叫什么名字?”埃勒里問那個紅頭發的男孩兒。
“喬伊·比爾。”那孩子挑釁式地回答道,他就是那個在89號大街的卡普蘭店(一家大型煙草、報刊和文具店)打工的孩子,“誰會想拿他們那破爛的7美元呢?”
“喬伊,有人不只想要,而且已經拿到了。”
“哦,據我們所知,是她自己拿的。”這時,三人幫中的第三個人開口說道,就是那個尖臉的黑小子。如果埃勒里沒猜錯的話,他就是那個在哥倫布大道的奧唐奈干洗店做跑腿零工的孩子。
“你是——?”
“霍華德·魯福。”
看來,這三劍客是在彼此照拂。
“你的意思是,霍華德,你指控卡彭特小姐自己偷走了老師們的錢?”埃勒里笑著問道。
男孩兒幽暗的眼神閃爍了一下:“我的意思是,或許是她自己誤拿的,或者是放到了別處。”
“說實話,”路易絲用輕柔的語氣說道,“當我發現信封里的錢不見了之后,我的第一反應也是這樣的,奎因先生。所以,我在自己身上翻找了一遍。”
“我能看看那個信封嗎?”
“這不是我放7美元的那個信封,”說著,她將信封遞給他,“雖然它們看起來是一樣的。我抽屜里有一盒子信封。很早之前鎖就壞了。這一個肯定是有人昨天從我抽屜里拿出來的,或者是這周更早的時候。”
“這是一個空信封,卡彭特小姐。你怎么知道它不是原來裝錢的那個?”
“因為原來的那個封口上有標記——上面寫著‘給海倫·麥克杜得的禮金’。”她環顧了一下四周,男孩兒女孩兒們的眼神隨著她的掃視一排一排地低垂下去,“也就是說,奎因先生,這次盜竊行為是事先計劃好的。行竊者今早進班級的時候就已經將之前偷出來的備用信封準備好了,里面還放了同等厚度的紙,等一有機會就調包。事實也的確如此。莫雷爾夫人和我說話的時候,同學們都在四處走動。”
那個被調包的信封里有一沓紙,事先被裁剪成了類似美元紙幣的長方形。
“你把莫雷爾夫人的錢和其他人的錢放到原來那個信封里時,大家都在現場嗎?”
“是的。我把錢放進信封之后,門只開關了一次,就是莫雷爾夫人離開的時候。整個過程我都是面對著門的。”
“莫雷爾夫人會不會是在搞惡作劇,自己把信封調換了?”
“我把信封放到講臺上之后,她就沒接近過講臺。”
“那樣看來的話,你說得對,卡彭特小姐。這次偷盜事件是事先計劃好了的,就是這間教室里的某個男生或者女生實施的,而且那個賊——以及錢——依舊在班里。”
就這樣,埃勒里成功地營造出了緊張的氛圍。偷錢的男孩兒此刻肯定是一身冷汗。他沒有想到自己的偷盜行為會這么快被發覺,還沒等他找到機會將錢轉移出教室。
“第一節課什么時候下課,卡彭特小姐?”
“9:35。”
大家紛紛轉頭看了看墻上的鐘。
“現在才8:56。”埃勒里愉快地說道,“還有39分鐘的時間——足夠了。除非,那個策劃此次犯罪的男孩兒或者女孩兒現在想把偷走的錢還給卡彭特小姐?”
這次,他直接朝那三個男生看過去,從戴維到霍華德,再到喬伊。他的眼神似乎在說:我討厭做這種事情,孩子們,但如果你們還存有僥幸心理,那我只好秉公辦案了。
那個名叫戴維·斯特拉格的孩子上下嘴唇幾乎扭在了一起。那個偏瘦的紅頭發男孩兒喬伊·比爾滿臉憂慮地盯著他看。還有那個霍華德·魯福,他手中的筆轉得越來越快。
看來是他們三個之中的一個,好吧。
“看樣子,我們得費一番周折了,”埃勒里說道,“抱歉,我不像書上說得那么神,可以輕而易舉地逮到那個毛賊,其實現實中的探案——犯罪也是一樣——過程可沒那么爽。我們就從搜身開始吧。哦,對了,搜身這種事完全憑借同學們的自愿。有誰不想冒險被搜身嗎?請舉手。”
沒有人舉手。
“我來搜男生,卡彭特小姐。你把那兩塊告示板轉到墻角去,然后搜女生。”
接下來的幾分鐘,班級里鬧哄哄的。每名男生都到教室前的黑板那里,搜完身之后再回去。女生們則是在教室后面。
“找到了嗎,卡彭特小姐?”
“羅絲·佩雷斯身上有1美元。其他女孩兒身上要么是只有一些零錢,要么就是1分錢都沒有。”
“沒找到原來那個信封嗎?”
“沒有。”
“我發現兩個男生的身上有錢——每個人身上都是1美元。戴維·斯特拉格和喬伊·比爾。沒有信封。”
路易絲的眉頭皺到了一起。
埃勒里看了一眼鐘,9:07。
他走到她身邊對她說:“別讓他們看出你的焦慮與不安。沒有什么可擔心的。我們還有28分鐘呢。”接著,他抬高聲調笑著說:“看來,小偷是想先把錢放到某個地方,等風頭過了之后再拿出來。所以說,錢是被藏在了教室的某個地方。好吧,卡彭特小姐,我們就先從桌椅開始。桌椅的下面也要看——口香糖可以是很便利的黏合劑,是不是,同學們?”
4分鐘過去了,他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之后又抬頭看了看鐘。
9:11。
剛好還剩24分鐘。
“好。”埃勒里說道。
說完,他就開始搜查整間教室,包括書、暖氣、櫥柜、設備、午餐袋、書包、告示板、地圖、地球儀,還有聯合國海報、華盛頓和林肯的鋼版畫,甚至連路易絲的三只天竺葵花盆他都翻了個底朝天,篩查了花土。
與此同時,他越發頻繁地轉頭去看鐘。
此外,埃勒里也把教室里的東西都翻了個遍,從美國國旗的插座到放有舊燈具的碗形燈槽,里面都是小蟲子,他得站在桌子上才夠得著它們。
屋子里的一切都被翻了一遍。
“錢不在這里。”路易絲在他耳邊小聲說道。
再看比爾、魯福和斯特拉格,他們正推推搡搡,咧嘴笑著。
“好吧,好吧。”埃勒里說道。
有意思,還真遇到麻煩了。
當然是遇到麻煩了!只見他站起身來,又去查看了一下剛才漏掉的物件:放鉛筆刀的杯子和蓋在廣播系統揚聲器上面的網格蓋板。沒有信封。沒有錢。
他拿出一條手絹來擦了擦脖子。
真丟臉。不過是學校里的一名學生!
埃勒里瞥了一眼鐘。
9:29。
只剩下6分鐘的時間了,不僅要找到錢,還要找到那個小偷!
他靠在路易絲的講臺上,強迫自己放松下來。
這都是“小”問題。跟謀殺、綁架、搶劫銀行相比,這沒什么大不了的。只不過是一個少年犯趁亂在擠滿了人的班級里偷了可憐的7美元而已……
他怒氣沖天地想著這些。
如果等到9:35下課鈴響,那小子就會大搖大擺地從卡彭特小姐的教室走出去,帶著偷來的錢,他會像一只幼狼第一次捕殺到獵物一樣發出勝利的號叫。誰說法律界這些聲名顯赫的渾蛋不是跳梁小丑呢?他們是最可笑的小丑!我面前這家伙什么都干不成!他什么都不是。看我如何挑戰他的權威,讓他急得到處亂轉!這只是個開始。等著瞧吧,我會來一次真格的,到時候可就不是現在這種小孩子式的小打小鬧了……
不能這么想,跟謀殺案相比,這沒什么大不了的。只是7美元而已,只是作為大人物被嘲笑一番而已。真的不重要嗎?埃勒里咬著嘴唇。或許,這是他職業生涯中最為重要的一件案子。
9:30:30。
只剩下4分半了!
路易絲·卡彭特正緊緊地抓著講臺,指關節發白。她在等待失望降臨的那一刻。
埃勒里繞過講臺,伸手拿起自己的花呢子外套,從外套口袋里拿出煙斗和煙草,心里越發焦急地思索著海倫·麥克杜得那份7美元的禮金,這是他有生以來最費腦筋的時刻。
他想著想著……
9:32的時候,他開始認真地查看起那一沓假鈔來,那是小偷提前放在用來調包的信封里的。假鈔是用普通的廉價報紙做成的,被剪成鈔票大小的形狀,用的是彩色漫畫版塊的部分。他一張一張地翻看著那些假鈔,尋找著蛛絲馬跡。只要找到一丁點兒線索就可以!
這時,四十幾名男生女生開始騷動起來,發出了咯咯的笑聲。
埃勒里眼前一亮,發現其中一張假鈔上附著著一條約1英寸長的細長紙邊,像是從哪里剪下來的。他用手指捻起來,拿到陽光下。那不是報紙,比報紙要厚,要硬……
隨即,他知道那是什么了。
此時離下課還剩不到兩分鐘的時間。
他趕緊翻看了剩下的那些鈔票大小的報紙漫畫版塊。
找到了,找到了!
這些假鈔是從報紙漫畫版塊的頂端剪下來的,邊緣有《紐約時報》的名字和出版日期:1955年4月24日。
集中精力思考,不要急,剩下這1分鐘里還有好多秒。
于是,耳邊的嗡嗡聲和咯咯的笑聲都消失不見了。路易絲·卡彭特呆呆地站在那里,用祈求的眼神看著他。
這時,走廊里傳來了下課鈴聲。
第一節課下課了。
9:35。
埃勒里站起身來,鄭重地宣布:“案子破了。”
其他學生從教室里離開了,門也關好了,那三個孩子背對著黑板站成一排,像是在接受死刑行刑一樣。戴維·斯特拉格的臉上失去了光彩。喬伊·比爾太陽穴上的血管變得老粗,差點兒要蠕動到他那一頭紅發里去了。還有霍華德·魯福,眼睛濕漉漉的,眼神驚慌失措。
他們已經15歲了,被逮住著實有些丟面子。
然而,如果他們不是在15歲時被逮住——而是在成年時——他們的人生將更加艱難。
“我怎么了?”霍華德·魯福小聲嘟囔道,“我什么都沒做。”
“我們可沒拿卡彭特小姐的7美元。”戴維·斯特拉格不服氣地說道。
“那你敢說上周一晚上沒砸米勒先生家的面包店嗎,戴維?”埃勒里不慌不忙地說道,隨后停頓了一下,“或者,你敢說你們之中的某個人在過去的兩個月里沒干過這種事嗎?”
他心想,此刻,這幾個孩子肯定快被嚇暈了。
“可今天早上的這件小事,”埃勒里突然朝那個紅頭發男孩兒轉過身去,“是你自己一個人干的,喬伊。”
只見那個偏瘦的男孩兒嚇得直哆嗦:“誰,我嗎?”
“沒錯,就是你,喬伊。”
“你的頭被門擠了吧。”喬伊小聲嘟囔道,“不是我!”
“那我就來證明一下,喬伊。把我從你牛仔服里搜到的1美元拿出來。”
“那是我的錢!”
“我知道,喬伊。一會兒再給你另一張1美元。把它拿過來……卡彭特小姐。”
“好的,奎因先生!”
“小偷要想把這些報紙裁剪成鈔票那樣的大小,就得用一張真的鈔票做模板。如果他剪的時候貼得太近,剪刀就有可能會將真鈔票的邊緣剪下來一小條。”埃勒里把喬伊的1美元遞給卡彭特小姐,“看看這張鈔票的邊緣是不是缺了一小條。”
“沒錯!”
“我發現這個小條粘在其中一張假鈔上。把這個小條放到喬伊的錢上,看看是不是那上面缺失的部分。如果錢的確是喬伊偷的,那這個小條就應該和上面的缺口吻合。不是嗎?”
路易絲看著那孩子:“喬伊,是吻合的。”
戴維和霍華德一臉不可思議地看著埃勒里。
“真倒霉。”喬伊哽咽道。
“是罪犯自己讓自己倒霉的,喬伊。你內心的潛意識會讓你覺得自己做的是件錯事,所以,在你裁剪假鈔的時候手會發抖。不過,即便你下手時沒有失誤,我也知道是你把裝錢的信封調了包。”
“怎么可能?你是怎么知道的?”喬伊不可思議地尖叫道。
埃勒里將一張邊緣處帶有空白的假鈔拿給他看:“看到了嗎,喬伊?這里有報紙的名頭,還有日期,是1955年4月24日。今天是幾號?”
“星期五,22號。”
“星期五,4月22日。但這張用報紙彩色漫畫版塊裁剪出來的假鈔上標注的日期是4月24日,喬伊,也就是說,是這個星期天的報紙。誰能提前拿到星期天的報紙漫畫版塊?只能是成批量賣報紙的商店。預先拿到晨版報紙的初版可以給他們留出時間來,以備往報紙中添加新聞,這樣就能占領星期天晨間新聞市場的先機。
“這還不算,喬伊。你們三個人之中有誰能在今早之前拿到星期天的晨版報紙呢?不是戴維——他是在超市做兼職的。也不是霍華德——他是在干洗店打工的。而你在一家大型煙草、報刊和文具店做兼職,喬伊,那里一定會存有報紙。”
喬伊·比爾的眼神變得呆滯起來。
“我們都覺得自己很強大,喬伊,可是我們會遇到比我們更強大的人,”埃勒里說道,“我們覺得我們是最聰明的,然而總會有比我們更聰明的人。我們僥幸逃脫過十幾次,但下一次就有可能會栽到坑里。你是不可能一直贏的,孩子。”
喬伊的眼淚唰地流下來。
路易絲·卡彭特本能地想過去安慰他。埃勒里搖了搖頭,將她攔住了。隨后,他走到那孩子跟前,摸了摸那頭紅發,又低聲跟他說了幾句話,旁邊的人沒有聽到他說了什么。過了一會兒,喬伊哭得差不多了,一臉困惑地用袖子擦了擦眼睛。
“因為我覺得,這樣做才是正確的,喬伊。”埃勒里繼續著他們的秘密對話,但這句說得很大聲,“我們一會兒去見欣斯代爾先生,之后再去見幾個我在警察局總部認識的頗為可靠的人。那之后就要看你的了。”
喬伊·比爾哽咽道:“好吧,奎因先生。”說話時,他并沒有看著他的兩位朋友。
戴維和霍華德說了幾句悄悄話。之后,戴維轉身對埃勒里說:“那我們要去哪兒,奎因先生?”
“你和霍華德這就跟我們走。”
只見那個一頭金發的小伙子咬了咬嘴唇,之后又點了點頭。過了一陣,深膚色小子也點了點頭。
“哦,我差點兒忘了,”埃勒里把手伸進剛剛裝煙斗和煙草的口袋里,隨后拿出一個皺巴巴的信封來,封口上寫著字,幾張1美元鈔票從信封的一角漏出來,“卡彭特小姐,這是你們送給海倫·麥克杜得的婚禮禮金。請順便代喬伊向麥克杜得小姐致意。”
“我差點兒忘了!”路易絲驚嘆道,“你是在哪兒找到的?”
“我給其他男生搜身的時候,喬伊在慌亂中將其轉移走了。整間教室里我只有一個地方沒有搜——我自己的口袋。”埃勒里朝那三個孩子眨了眨眼,“走吧,小伙子們,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