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刺激和反應之間有一個空間，在那里，我們有能力選擇我們的反應。我們的反應中蘊藏著成長和自由。

——維克多·弗蘭克爾奧地利著名精神醫學家和心理學家

“我覺得這破事兒你們完全可以在家里吵，不用花錢。”這是我的原話。我放下小心翼翼的治療態度，收起心理學的那套行話，將這個真相告訴我的來訪者——湯姆和尼克。

這是我與這對伴侶的第三次咨詢面談。最初幾次面談我都會通過了解他們提供一些咨詢前的心理教育，并觀察這兩人，推測他們在家中可能發生的狀況。

伴侶治療很像下三維國際象棋。我敢打賭很多人對此并不熟悉，這種象棋使用的不是常見的單一平面棋盤，而是多個平面棋盤。最初與伴侶們合作時，我很難確保一切順利。作為治療師，我必須進行多層次的觀察。這對伴侶因為某個問題找到我，而這個問題通常是一個癥狀或某個更嚴重問題的癥狀，接下來我必須思考每個人的人生故事、創傷和適合的治療干預措施，還要思考我和他們之間可能產生的任何投射。

我喜歡從事伴侶治療工作的原因有很多，其中最重要的一點是，作為伴侶治療師，我可以比個體治療師更具指導作用。在個體治療中，洞察往往緩慢呈現，治療師總能期待從中迎來啟示性時刻。但在伴侶治療中，治療師則必須愿意在過程中更早地承擔風險。我必須時不時地從咨詢的幕后走出來，給伴侶們坦誠的意見，尤其是當他們陷入沖突并互相傷害時。今天早上就是這樣，我看著湯姆和尼克，心想這樣激烈的對抗必須停止。

尼克很生氣：“拜托，湯姆，收拾一個包能有多難？”她轉向我，“能有多難！我們可憐的孩子出去郊游，但需要的東西幾乎一件都沒準備。我就讓他做這一件事，就一件事！”

湯姆搖搖頭：“我以為我把所有東西都打包好了。我犯了一個錯誤。你難道從來沒出過錯嗎？”她看向我，“這就是我的老公，瞧瞧，永不出錯的完美先生！他是A型人格。”他回頭看著尼克，“所以，你的事現在也歸我負責嘍？”

尼克猛地轉過頭：“我的事！我的事？據我所知，她也是你的孩子！”

“好吧，放輕松，尼克，我明白……我每天工作8小時，然后回家還要做這個？你簡直在裝傻！”

尼克試圖控制他明顯的憤怒：“現在我傻了？你說我傻？”

“不，我沒說你傻，我說你裝傻！”

“呵，你裝得像個白癡！”

不知他們是筋疲力盡了還是意識到了我的沉默。我看著他們倆，揚起眉毛，好像在說：“結束了嗎？”

尼克打破了沉默：“你不打算說些什么嗎？”

湯姆對此表示同意：“是啊，你不應該告訴我們你的想法嗎？我們想知道你的想法。”

這便是我所說的：“我覺得這破事兒你們完全可以在家里吵，不用花錢。坦率地說，事情不致于如此。告訴我，你們這樣對待彼此，感覺如何？”

他們問了一個坦誠的問題，所以我給了一個坦誠的回答。

我停頓了一下，給他們時間反應。“當你們這樣爭吵時，孩子們感覺如何？”

他們默默對視了一下。

“你們覺得我們可以嘗試一些不同的方式嗎？因為從我的角度看，這樣的進展似乎不太順利。”我調整了一下坐姿，傾身繼續說，“事情是這樣的，伙計們，如果不做些改變，情況只會更糟。我的意思是，你們可能不會離婚，但這可能也不是什么好消息，因為這樣的生活對任何人來說都不會有任何樂趣。”

他們都因為我的直白驚訝得張大了嘴。尼克的嘴角開始泛起一抹淺笑。她看著湯姆說：“哇！托妮在治療中從沒說過這樣的話。”

“也許她應該說。”我回答。

托妮是他們之前的治療師。他們都喜歡她，覺得她給予了很多幫助。我同意，最初托妮正是他倆所需要的。她溫暖、善良，如同慈母一般。但現在湯姆和尼克不再需要如母親般的托妮，他們需要有人來規范他們，幫他們建立可接受和不可接受的行為邊界。湯姆和尼克需要我幫助他們重塑其“關系文化”。

在我看來，“文化”已經成為一個被用濫的詞。每個企業、組織和團隊都會談論他們的文化。盡管我不喜歡這個詞，但它確實恰當地描述了我作為一名伴侶治療師喜歡關注的地方。文化是我們共同認同的行為、信仰和價值觀，是“未經思考”接受的存在方式和生活方式。這里有一個關鍵詞：未經思考。盡管湯姆和尼克彼此相愛，也都忠于他們的婚姻和家庭，但他們之間有一種盲目的文化。從我的觀察來看，湯姆和尼克對彼此并不友善。他們的表達很尖銳，反駁很直接。當他們談到性、孩子或金錢等相對嚴重的問題時，話語中充滿著偽裝成小幽默的諷刺。當緊張升級時，他們又開始不依不饒，并惡語相向。在我的咨詢室里發生的這一幕就是很好的例子。

問題在于，湯姆和尼克在他們的關系中各自進行著“自動駕駛”。他們忙于日常事務，缺乏時間，缺乏精力，有時還缺乏金錢，他們進行著無意識的互動。心直口快成為他們的關系文化中被兩人接受的一種表達的縮影，是他們默認的互動方式。

一位與湯姆和尼克遇到相同問題的來訪者曾問我：“這不正是伴侶們共同生活幾年之后的普遍狀況嗎？或者說，這不就是大部分伴侶的結局嗎？”我必須承認，根據我的經驗，這位來訪者的評價非常準確。自動駕駛的伴侶們放任他們的“設備”，胡亂運行。他們可能從爭吵開始，逐漸演變成彼此冷嘲熱諷，或任何其他形式的粗暴相待。無論是上述哪種行為，都不會產生敬重和同情心，而敬重和同情心對于以心為本的聯結至關重要。

如果想要把一件事做好，我們就需要努力，需要練習基本技能，以便更好地做事，維系關系也理應如此。改善、修復和重建關系的第一步不是策劃一場約會，不是學習如何更好地溝通，也不是在咨詢室里坐上幾小時討論“誰對誰做了什么”或“誰對誰說了什么”。以上無論哪種行為都不能帶來足夠的驅動力。對于所有伴侶來說，要建立以心為本的聯結，第一步都必須是啟動正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