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談論憤怒和傷害

如果一段關系沒有受到多年糟糕經歷和粗暴對待的影響，我們對想法、感受以及反應保持正念要容易得多。但如果我們承受了多年的痛苦和傷害，要想成為宇宙的平靜中心就完全是另一回事了。

正念不是一種“情緒繞過”練習。你關注自身的想法和感受以試圖緩和你與伴侶關系中的緊張局勢，這并不意味著傷害會遠離你。事實上，正念給了我們一個機會去真正地理解“我們為什么會憤怒”，以及憤怒之下的痛苦。

在從事憤怒管理咨詢的過程中，我已漸漸將憤怒視為對恐懼、羞恥或悲傷等主要情緒的次生反應。在大多數情況下，我們的憤怒是身體說“這不行”的方式，這是一種防止進一步受傷害的保護措施。作為一名臨床實習生，在其他成員皆是女性的診所中，我是唯一的男性，也是最有可能領導“男性憤怒管理小組”的候選人。被扔進“狼群”之后，我的憤怒管理小組很少直接管理憤怒，而是更加關注隱藏在憤怒之下的傷痛和脆弱。為了讓這些極度憤怒、有時甚至訴諸暴力的男性控制并理解自身的情緒，我要求他們停止關注自己的憤怒，轉向關注憤怒之下的想法和感受。通過正念，這些人開始學會控制情緒的爆發，開始治愈那些令憤怒發作的傷口。

在充滿疤痕和無意識的關系中，我們交流內心傷痛的選擇受到嚴重限制，談話可能經常變得不穩定，并充斥著自我保護措施下的憤怒。這些討論通常非常乏味，幾乎沒有給彼此留下喘息的空間。根據我的經驗，這時候溝通通常演變成這樣：“好吧，你打算怎么辦？”而另一方則回答：“我還要問你呢，你打算怎么辦？”有時，為了向來訪者展示他們的溝通成熟度已經下降到何種程度，我會打斷這種“你打算怎么辦”的對話：“你們要不要試一下‘你才是大傻瓜’這句話？”

我們必須學會談論我們的憤怒，而不是通過憤怒來談話。當我們通過憤怒進行表達時，會試圖通過傷害他人來保護自己。我們往往訴諸斗嘴和咒罵，或者拒絕溝通、封閉自己。這感覺很像我目睹的湯姆和尼克之間的談話時感覺到的那樣，在那樣的談話中，人們幾乎沒有空間去洞察或仔細考慮伴侶的立場。在類似情況下，我會讓伴侶們進行深呼吸、感受自己的雙腳踩在大地上或者覺察身下的椅子。這種行為上的暫停具有“著陸效應”（grounding effect），有助于調節神經系統，關閉戰斗-逃跑反應。一旦情緒穩定下來，我就會要求伴侶們訴說他們的感受，像描述放在身旁椅子上的東西一樣去描述自己的感受。當我們談論憤怒和傷害，而不通過憤怒和傷害來談話時，話語中的責備會減少，對痛苦和怨恨的描述更像是一種個人化的經歷，而非對伴侶的指責，這種表達可以讓談話變得不再那么具有火藥味。與湯姆和尼克的對話形成鮮明對比的是，當談論憤怒和傷害而不通過憤怒和傷害來談話時，我們通常會以更具情感智慧的自我部分來訴說。從這個正念之境出發，我們言語的目的不再是施加痛苦，而是幫助伴侶理解我們受到了何種傷害。這種溝通方式中有著一種內在的脆弱性。從本質上講，它是在訴說：我想做一些不同的事情，我想改變游戲規則，開辟一條新的道路。

有一種流行的觀點認為，沒有人能左右你的感受，能對你情緒負責的只有你自己。這樣想很容易，但我認為它如同新時代的法西斯主義。他人當然可能傷害我們的感情，當那個人是本該愛我們的人時更是如此。只不過我們不應該對來自他人的傷害及其帶給我們的感受負責，我們要負責的是如何對這種傷害做出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