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子……弟子不敢，弟子再也不敢了！”

馬元從頭涼到尾，整個人抖得像秋風里的最后一片枯葉。

那副因為劇痛和恐懼而扭曲的臉上，強行擠出的討好笑容比哭還難看。

他手腳并用地向后蹭去，沾染的泥土混著血污，狼狽不堪。

其心中僅存的僥幸如殘燭搖曳，在他看來，玄都總要顧忌同門之誼，不至于真的宰了自己。

看著他那副搖尾乞憐的丑態，玄都眼中厭惡更甚，“滾！”

“若再讓貧道知曉爾等以人心為食，無論身處何地，無論有何庇護，休怪貧道清理門戶！”

“是！是！弟子滾！弟子這就滾！謝大師兄開恩！謝大師兄不殺之恩！”

這句話對馬元來說不亞于天籟之音，強烈的狂喜和極致的求生欲壓過了身體的劇痛。

他連滾帶爬，手腳并用，甚至動用了一絲殘存的血遁本源，

在身后拖出一道污穢不堪的血色痕跡，狼狽至極地逃遁，眨眼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藍顏則依靠著一座斷裂的山巖，胸口劇烈的疼痛感已被一種更沉重的麻木所取代。

他默默看著馬元帶著一身本該死的罪孽，卻僅僅在放完幾句狠話后就安然無恙地遁走，眼神復雜到了極點。

一股難以言喻的冰冷和失落淹沒了他的心口。

那些“圣人大教公平正義”、“玄門正宗庇護蒼生”的幻想，在那食心魔安然離去的背影中，碎得連齏粉都不剩。

他艱難地撐起身體，對著玄都與孔宣的方向，深深、深深地躬下身去。

這一拜，是謝過方才出手的間接援護之恩，也是謝過曾經的傳道之恩。

沒有言語，拜罷，藍顏轉身，腳步踉蹌卻異常決絕，

周身殘余的符光閃爍，化作一道黯淡的流光，直射向玄箓山的方向。

那張沾著血污和塵土的臉上，只剩下一片沉寂的灰白，

以及眼底深處那一抹徹底熄滅的、曾經可能屬于對圣人大教的憧憬微光。

“那人還不錯，你認識？”

孔宣清晰地捕捉到了藍顏每一個細微的變化，從最初的震動、再到最后死水般的絕望。

這種情緒絕不是面對一個陌生大能該有的。

“嗯。千余年前，傳了些符箓之法。未曾想竟真的生根發芽至此。更未曾想……””

玄都的目光依舊落在藍顏消失的天際盡頭，聲音平淡得像是在敘述一件久遠往事。

他話語微頓，最終化作一聲極輕卻沉重感的嘆息。

嘆息余音未散，玄都身形已化作一道清冷的玄色流光，再無絲毫留戀，朝著首陽山方向疾馳而去。

孔宣亦化作五色虹光緊隨其后。

這一次，兩人全力施為，不再耽擱。

洪荒山河在身下飛速后退，不消片刻，巍峨聳立、道韻流霞的首陽山已然在望。

然而，在即將踏入首陽山地界、甚至能感受到山頂八景宮的道韻流轉時，孔宣腳下的五色虹光卻驟然收斂。

他選擇落在了首陽山下那布滿歲月青苔、粗糙堅硬的一塊山石之上。

“孔宣道友？”

玄都的身形在半空停下，帶著一絲不解回望。

只見孔宣已然挺直腰背，昂首望向那幾乎沒入云端的縹緲山頂，神情肅穆，眼神清澈堅定。

“玄都道友，昔年拜師太清圣人，你曾一步一叩首，丈量昆侖山路，以赤誠之心感動圣人。”

他的目光掃過那蜿蜒而上、隱于云霧的登山石階：

“今日，吾孔宣既決意拜入人教，承太清道統，自當效仿，一步一叩首，登八景宮。”

玄都聞言，眼神微微一凝，先是一怔，隨即心中了然，繼而泛起一陣由衷的感慨。

“善！道友心赤誠堅，志存高遠，貧道已見，既如此，貧道便在八景宮中，恭候孔宣道友叩山問道！”

玄都輕輕頷首，眼中多了幾分鄭重與欣賞。

玄光一閃，玄都的身影已然消失在山頂云霞之中。

八景宮前。

玄都身影剛落下，便看見金角童子正抱著一堆流光溢彩的仙草從門內出來。

金角抬頭看見玄都，像以前一樣，圓臉上的表情瞬間從淡然變成了“見了鬼似的”驚愕，懷里的仙草差點灑了一地。

“大、大、大師兄？！您、您回來啦？！”金角的聲音都結巴了，眼神閃爍，帶著明顯的心虛。

“嗯。老師可在宮中？”

“在在在！老爺他就在里面，您快請進，小的先行告退?！?

金角語速快得模糊不清，懷里的仙草也顧不上整理，抱成一團，嗖地一聲化作一道金光就躥下臺階。

玄都無奈地搖搖頭，整了整衣冠，邁入八景宮。

宮內一片清寂，道韻流轉，萬法自然。

太清依舊端坐在中央的蒲團之上，身影好似與整個洪荒天地融為一體，深不可測。

“弟子玄都，拜見老師。”

玄都恭敬上前，深深一躬到底，悄悄抬眼偷瞄太清的臉色。

“起來吧，你倒是真會替為師找些‘熱鬧’事來做?！?

玄都立刻直起身，臉上堆起一個帶著討好和邀功性質的笑容：

“老師圣明！弟子這不也是為了咱們人教著想嗎，您想想，孔宣是天地間第一只孔雀，

根腳之深厚、天賦之卓絕，那是絕無僅有，簡直就是移動的圣位潛力股！

要是老師您稍加點撥，他日吾人教門下，定會一門三混元，

橫壓洪荒萬古不滅，三界六道唯我獨尊，這排面，弟子想想就激動！”

就在玄都說得唾沫橫飛、沉浸在“一門三混元”的宏偉藍圖時，太清睜開了雙眼。

老子的目光平靜無波，落在玄都身上，又仿佛穿透了他，看到了他識海中那點翻騰的小心思，

看到了昆侖山下正在一步一叩首的身影，甚至看到了更遠的因果洪流……

“不必多言，孔宣此子，根腳深厚，天賦卓絕，成就一方巨擘不在話下，其身具之宿緣確有定數。”

太清圣人微微一頓，玄都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

但隨即，老子的話音一轉，帶著一絲幾不可察的接納：

“罷了。既然你執意要引其入吾門墻，為其遮風避雨，那本座便允了?！?

“弟子多謝老師，還請老師施法將其直接召至八景宮中，以防生變?！?

眼見太清同意，玄都則是生怕半路殺出個程咬金，將孔宣直接截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