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營養(yǎng)學(xué)調(diào)病,閑談動僧心
- 醫(yī)學(xué)女大穿大明:朱棣跪求當(dāng)國師
- 小新幼稚園
- 7551字
- 2025-07-07 08:08:00
晨光熹微,將溫府“聽雨軒”庭院里那株老杏樹的影子拉得斜長。幾片被夜露打濕的嫩葉顫巍巍懸在枝頭,映著初陽,透出幾乎刺眼的生機(jī)綠意。廂房內(nèi),藥氣氤氳未散,混雜著一種新添的、極其樸素卻異常熨帖的谷物暖香。
姚廣孝枯瘦的身子陷在柔軟的靠枕里,身上蓋著溫楚瑜特意吩咐換上的厚實棉被。僅僅一夜安穩(wěn),那瀕死般的青灰便已從他臉上褪去大半,蠟黃依舊,卻隱隱透出一絲活泛的底色。他半闔著眼,看似閉目養(yǎng)神,實則每一次呼吸都在貪婪汲取著這劫后余生的平靜與溫暖。藥力、食物和徹夜安眠,如同最細(xì)密的絲線,正緩慢卻堅定地將他破碎的生命力重新縫合。
門軸輕響,溫楚瑜端著一個托盤走了進(jìn)來。她今日換了身更利落的窄袖素色襦裙,烏發(fā)簡單挽起,未施粉黛,步履間帶著一種與閨閣嬌柔迥異的爽利與專注。
“大師晨安。”她聲音清朗,將托盤輕輕置于床邊的矮幾上,“昨夜睡得可安穩(wěn)?”
姚廣孝聞聲睜開眼,那雙深陷的眼窩里,昨日初見時的混沌與驚駭已沉淀下去,重新浮起的是慣有的、洞悉世事的深邃,只是此刻,這深邃中又摻雜了太多難以言喻的審視與探究。他微微頷首:“有勞女施主掛心,托施主洪福,貧僧撿回一命,昨夜…睡得極沉。”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那托盤上。
托盤里并無湯藥,只有三樣再尋常不過的吃食:一碗黃澄澄、熬得濃稠噴香的小米粥;一枚剝了殼、水煮得恰到好處的白嫩雞蛋,被精巧地切成均勻的小塊;還有一小碟碧綠油亮的涼拌野菜,點綴著幾點細(xì)碎的鹽花,散發(fā)著山野特有的清冽氣息。
“大師久病體虛,脾胃羸弱,驟然進(jìn)補葷腥或滋膩藥膳,反是催命符。”溫楚瑜拿起一個白瓷小碗,舀起半碗小米粥,動作自然地將切好的雞蛋碎拌入其中,又夾了一小箸野菜放于其上,“此刻最宜溫養(yǎng)。這小米粥,取其谷氣精華,最易消化吸收,溫養(yǎng)脾胃;雞蛋,取其純陽之精,補虛安神,乃血肉有情之品中最為平和者;這點野菜,是晨起剛采的嫩薺菜,微苦回甘,能清解臟腑余熱,亦含生機(jī)。”
她將調(diào)好的半碗食物遞過去,語氣平淡,卻帶著不容置疑的篤定:“大師初愈,需‘少食多餐’。此乃第一餐,約莫半個時辰后,再進(jìn)一次。”
姚廣孝接過碗箸,指尖能感受到碗壁恰到好處的溫?zé)帷K粗胫泻唵蔚氖澄锝M合,心中卻掀起波瀾。行腳半生,嘗遍百家飯食,亦通曉些醫(yī)家養(yǎng)生之理,卻從未有人如此清晰、如此篤定地告訴他,一碗粥、一個蛋、一撮野菜的組合,其背后竟有如此精密的“道理”!這道理,既非醫(yī)典所載“君臣佐使”,也非佛道玄談“陰陽調(diào)和”,更像是一種…直指根本的“物性”剖析?仿佛庖丁解牛,刀刃所向,皆是筋骨脈絡(luò)。
他依言小口進(jìn)食。溫軟的小米粥裹著滑嫩的蛋白碎滑入喉嚨,帶來一種近乎熨帖的暖流,迅速彌散至四肢百骸。那點微苦的薺菜,恰如其分地中和了米粥的甘厚,仿佛一股清泉滌過臟腑,口中竟隱隱生出津液。身體的本能先于理智做出了最誠實的反饋——饑餓感,一種久違的、純粹的、對食物本身的渴求,從胃腑深處悄然蘇醒。
“這…便是女施主所言‘營養(yǎng)學(xué)’?”姚廣孝咽下口中食物,抬眼看向溫楚瑜,目光灼灼,“以物性之理,調(diào)人身之需?”
“正是。”溫楚瑜坦然迎視,“人體如精密器械,運作需‘燃料’支撐。這‘燃料’,便是食物所化之‘精微’。不同食物,蘊藏不同‘精微’——谷物主‘氣力’(碳水化合物),蛋肉主‘筋骨’(蛋白質(zhì)),蔬果主‘清靈’(維生素、礦物質(zhì))。大師體虛,好比久旱之田,驟降暴雨反成災(zāi),需如春雨潤物,細(xì)而綿長。‘少食多餐’,便是令脾胃有喘息之機(jī),徐徐化生‘精微’,涓涓細(xì)流,終能滋養(yǎng)百骸。”
她的話語,如同在姚廣孝眼前推開了一扇從未想象過的窗。窗內(nèi),是另一個解釋世界的法則體系——不是玄之又玄的陰陽五行,不是高深莫測的佛理禪機(jī),而是如此具體、如此可感、如此…貼近血肉的“物之理”!他心中那團(tuán)被點燃的求知欲,燒得更旺了。這溫府小姐,究竟是得了何等驚世傳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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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山的晨霧尚未完全散盡,溫府后園的小徑上已多了一對身影。
溫楚瑜步履輕快,走在前面。姚廣孝換上了一身溫景明找來的干凈舊僧袍,身形依舊枯瘦得仿佛一陣風(fēng)就能吹倒,但腳步已不再虛浮,只是緩慢而略顯滯重地跟在后面。他臉色依舊帶著病容,眼神卻清明銳利,正帶著十二萬分的專注,觀察著周圍的一切——草木的形態(tài),泥土的濕潤,甚至空氣中浮動的塵埃。
“大師,這便是‘飯后百步走’。”溫楚瑜停在一株開滿細(xì)碎白花的梨樹下,轉(zhuǎn)身道,“食物入腹,氣血匯聚于中焦以行運化。此時若久坐或臥,氣血易凝滯,反增脾胃負(fù)擔(dān)。緩行片刻,助氣血流通,則運化之力倍增。此非玄談,乃身體運行之常理。”
姚廣孝深深吸了一口帶著泥土和草木清香的濕潤空氣,只覺得胸中濁氣為之一清。他試著活動了一下僵硬的肩背,果然感到一股微暖的氣流隨著步伐在四肢間隱隱流轉(zhuǎn),那因久臥而生的滯澀感減輕不少。“女施主所言,每每于細(xì)微處見真知。這‘百步走’,看似尋常,暗合導(dǎo)引吐納之理,卻又更為平實可行。”他由衷嘆服,目光掃過園中幾畦剛冒出嫩芽的菜圃,“那園中所種,便是施主調(diào)配膳食所用的‘生機(jī)’?”
溫楚瑜點點頭,指著菜畦:“那是菠菜,葉厚多汁,富含鐵質(zhì),能補血生新;那是胡蘿卜,其根橙黃,蘊含‘視物之精’(維生素A),于目力有益。萬物生長,各秉天地精華,識其性,取其用,便是藥食同源。”她隨手摘下一片嫩菠菜葉,遞給姚廣孝,“大師不妨細(xì)品其味。”
姚廣孝依言將葉片放入口中咀嚼。初時微澀,繼而一股清甜汁液滲出,帶著泥土的芬芳和陽光的氣息,口感竟比許多精貴的蔬果更顯“生機(jī)勃勃”。他若有所思:“施主以尋常之物,行非凡之養(yǎng)。這‘營養(yǎng)學(xué)’,莫非便是‘格物致知’于人身?”
“大師高見。”溫楚瑜微微一笑,心中卻道:這老和尚悟性真高,已經(jīng)開始嘗試用理學(xué)概念來理解現(xiàn)代營養(yǎng)學(xué)了。“格物致知,窮究其理,知其然更知其所以然。人體如此,世事亦如此。”
話題,如同被一只無形的手,悄然撥向了更深的潭水。
幾日調(diào)養(yǎng),姚廣孝的恢復(fù)速度堪稱驚人。枯槁的皮肉下,正有看不見的力量在重新凝聚。那奇特的“少食多餐”與“營養(yǎng)搭配”,輔以溫楚瑜精準(zhǔn)的草藥調(diào)理,將他從鬼門關(guān)徹底拉了回來。他不再滿足于只在后園散步,活動范圍漸漸擴(kuò)大到了溫府相對僻靜的書房。這里藏書不多,但勝在清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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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陽光透過窗欞,在書案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姚廣孝坐在一張鋪了軟墊的圈椅里,手中捧著一卷溫景明收藏的《輿地志略》,目光卻并未落在書頁上,而是透過窗欞,投向遠(yuǎn)方天際翻滾的濃云。那云層厚重,隱隱透出不祥的暗沉。
“山雨欲來風(fēng)滿樓…”他喃喃自語,枯瘦的手指無意識地捻著并不存在的佛珠,眉宇間籠罩著一層化不開的沉郁憂色。
溫楚瑜端著一小碟剛蒸好的玉米面窩頭走了進(jìn)來。金黃的窩頭小巧精致,散發(fā)著谷物特有的甜香。“大師,又到了‘加餐’的時辰了。”她將碟子輕輕放在書案上,目光敏銳地捕捉到了姚廣孝眉間的陰霾,“大師似有心事?”
姚廣孝回過神,看著眼前這奇特的“點心”——那并非精細(xì)白面所制,顆粒略粗,色澤金黃,卻散發(fā)著一種樸拙而踏實的暖意。他拿起一個,入手溫?zé)幔_一小塊放入口中咀嚼,粗糲中帶著回甘,竟意外地令人心安。“貧僧…只是觀天象有感。”他含糊道,目光卻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窗外陰沉的天空,“近來,京中風(fēng)聲鶴唳,各地藩王…恐再無寧日矣。”
他語氣沉重,帶著一種洞悉大勢的無奈與悲憫。削藩的刀鋒懸在每一個朱姓藩王的頭頂,血腥氣仿佛已隨風(fēng)飄來。這已不再是隱秘的暗流,而是即將噴發(fā)的火山。
溫楚瑜在他對面坐下,拿起一個窩頭,慢條斯理地掰著,動作從容,仿佛談?wù)摰闹皇敲魅仗鞖狻!按髱煴鞈懭耍南瞪n生。”她的聲音平靜無波,卻像投入深潭的石子,“然則,楚瑜有一問,不知當(dāng)講不當(dāng)講。”
“施主但講無妨。”姚廣孝抬起眼,目光深邃如古井。
“這天下,”溫楚瑜的目光迎上他,清澈而銳利,仿佛能穿透一切迷霧,“究竟是朱家一姓之天下,還是…萬民之天下?”
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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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言一出,不啻于一道驚雷劈在姚廣孝心坎上!他捻動的手指猛地一僵,枯瘦的身軀幾不可察地挺直了,眼中瞬間爆射出難以置信的銳芒!這已非尋常閨閣女子該有的見識,這是足以震動朝堂、顛覆綱常的驚世之問!
“女施主…此言何意?”他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干澀與凝重。
“楚瑜山野村姑,見識淺陋。”溫楚瑜語氣依舊淡然,仿佛在陳述一個再自然不過的道理,“只是覺得,若坐在龍椅上那位,失了為君之德,失了牧民之責(zé),使天下板蕩,生民倒懸…那么,無論他是誰,這‘天命’,恐怕就該易主了。”她頓了頓,話語陡然鋒利,如同出鞘的匕首,“尤其當(dāng)此之時,藩王坐擁重兵,護(hù)衛(wèi)一方,若眼見主上昏聵,身邊奸佞橫行,惑亂朝綱,殘害宗親…挺身而出,以雷霆手段‘清君側(cè),靖國難’,肅清寰宇,還天下一個朗朗乾坤,難道不是替天行道、順乎民心之舉?這,豈非比束手待斃、引頸就戮,更符合大義?”
“清君側(cè)…靖國難…”姚廣孝低聲重復(fù)著這六個字,每一個音節(jié)都如同重錘,狠狠敲打在他靈魂深處那扇緊閉的、名為“忠君”的鐵門上!火光四濺!他苦心孤詣,為燕王謀劃的起兵之“名”,那層欲說還休、欲蓋彌彰的遮羞布,竟被眼前這少女以如此堂皇正大、直指核心的方式,一語道破!
他猛地抬頭,眼中精光暴漲,死死盯住溫楚瑜,仿佛第一次真正看清這個救了他命的少女:“此論…驚世駭俗!女施主可知,此言若傳揚出去,便是誅九族的大罪!此論…可有憑據(jù)?!”
“憑據(jù)?”溫楚瑜輕輕笑了,那笑容里帶著一種洞悉天機(jī)的超然,甚至…一絲悲憫,“大師通曉古今,豈不聞‘湯武革命,順乎天而應(yīng)乎人’?民心如水,載舟覆舟。當(dāng)上位者視萬民如草芥,視宗親如仇寇,這‘水’,便不再是載舟的溫順之水,而是…足以傾覆一切巨艦的滔天巨浪!民心向背,便是最大的憑據(jù)!只是…”她話鋒一轉(zhuǎn),語氣陡然變得冰冷而急迫,“眼下京師那位,刀鋒所指,豈止于湘王、代王?大師莫非以為,燕王殿下遠(yuǎn)在北平,便能高枕無憂?”
她身體微微前傾,目光如電,直刺姚廣孝瞳孔深處,一字一句,清晰無比,如同宣告:
“主上猜間諸王,次將及燕!削藩之刀,已懸于燕王頭頂!齊泰、黃子澄之流,日夜蠱惑圣聽,賈思忠等爪牙,早已磨刀霍霍!燕藩危如累卵,覆巢之下,焉有完卵?燕王殿下…真能束手待縛,坐以待斃嗎?!”
“次將及燕…懸于頭頂…磨刀霍霍…束手待縛?”姚廣孝臉色劇變,枯瘦的手指猛地攥緊了圈椅扶手,指節(jié)因用力而泛出青白!這些冰冷的字眼,如同淬毒的冰錐,狠狠扎進(jìn)他心底最深的恐懼!這正是他日夜推演、最不愿面對卻又不得不承認(rèn)的殘酷現(xiàn)實!朝廷對燕王的猜忌與殺心,從未因燕王的“瘋癲”表演而有絲毫消減,反而在步步緊逼!這少女,竟對朝堂秘辛、對燕王處境,洞若觀火!
巨大的危機(jī)感與一種被徹底看穿的驚悚感攫住了他。他下意識地脫口而出,聲音帶著一絲連他自己都未察覺的惶惑:“然則…民心!民心仍向朝廷!貿(mào)然興兵,豈非…以臣叛君,失道寡助?縱有清君側(cè)之名,若天下士林口誅筆伐,萬民唾棄,如何能成大事?!”這是他輔佐燕王最大的心結(jié),也是他所有謀略中最難解的死扣——倫理的枷鎖,民心的向背!
“民心?”溫楚瑜忽然笑了,那笑容帶著一種近乎俯瞰的睥睨,仿佛九天之上的神祇在審視凡塵的困惑,“大師,你著相了!”
她站起身,走到窗邊,望著天邊那愈發(fā)濃重、仿佛要壓垮城池的烏云,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穿透時空的篤定與漠然:
“我知天道!何論民心?!”
這六個字,如同六道九天劫雷,轟然炸響在姚廣孝的識海深處!他渾身劇震,如遭重?fù)簦偷貜娜σ紊险酒穑瑓s又因虛弱踉蹌了一下,不得不扶住書案才穩(wěn)住身形,臉色瞬間變得慘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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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道…天道!”他失神地喃喃自語,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這少女口中的“天道”,絕非虛無縹緲的玄談!那是一種洞穿一切迷霧、直指最終結(jié)局的絕對自信!仿佛她已站在時間的盡頭,俯瞰著此刻掙扎的眾生!燕王…朱棣…難道…天命真的在他?!
溫楚瑜緩緩轉(zhuǎn)過身,窗外的天光勾勒出她沉靜的側(cè)影,仿佛鍍上了一層神秘的輝光。她的目光重新落在失魂落魄的姚廣孝身上,聲音恢復(fù)了平緩,卻帶著一種引導(dǎo)迷途者般的清晰:
“大師精研術(shù)數(shù),善察天機(jī)。當(dāng)知天命所歸,自有其兆。燕王殿下,龍行虎步,氣度沉雄,其相貴不可言!豈是久居人下之輩?大師細(xì)觀其行止,可曾有半點瘋癲之人的混沌失序?那不過是大智若愚,潛龍在淵的蟄伏罷了!其心志之堅,其謀略之深,其麾下將星如云…此皆天命所鐘之象!”
她走近一步,目光灼灼,如同點燃火炬:
“大師更應(yīng)知,北平之地,王氣升騰!紫微垣中,帝星之光雖暫被浮云所蔽,然其光灼灼,指向分明,便是那幽燕之地!此非妄言,乃天象所示!大師心中所謀之事,順應(yīng)天道,契合星軌,必得天地庇佑!何愁民心不附?待雷霆掃穴,滌蕩乾坤,還天下一個朗朗清平,民心…自會如水歸海,匯聚于真龍座下!”
溫楚瑜的聲音不高,卻字字句句如同重錘,狠狠砸碎了姚廣孝心中最后一絲關(guān)于“民心”的猶豫與倫理的枷鎖!她不僅點破了燕王“裝瘋”的本質(zhì),更以“天命”、“王氣”、“星象”這些姚廣孝最熟悉、也最敬畏的玄學(xué)力量,為他鋪就了一條金光大道!她不是在說服,而是在宣告一個既定的未來!一個由她“看見”,由姚廣孝和朱棣去“實現(xiàn)”的未來!
姚廣孝只覺得一股前所未有的、足以焚盡一切的熱流從腳底直沖頂門!他苦心孤詣謀劃多年的藍(lán)圖,那層遮遮掩掩、需要他費盡口舌去說服燕王、去對抗內(nèi)心不安的薄紗,被這少女以如此霸道、如此不容置疑的方式徹底撕裂!一條通天坦途,清晰無比地呈現(xiàn)在眼前!
“天命在我…王氣在燕…滌蕩乾坤…”他失神地重復(fù)著,眼中的光芒越來越亮,越來越瘋狂!那是一種被壓抑了太久、終于找到終極答案的狂喜!仿佛溺水之人抓住了浮木,迷途的旅人看見了北斗!溫楚瑜的話語,如同最精準(zhǔn)的鑰匙,瞬間打開了他心中所有關(guān)于“起兵合法性”的困惑之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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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就在這狂喜即將淹沒理智的瞬間,一股冰冷的、屬于謀士本能的警惕與試探,如同毒蛇般悄然探出頭。
姚廣孝臉上的激動與狂熱如同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潭般的陰沉。他緩緩抬起頭,那雙三角眼中銳利的光芒如同淬毒的鋼針,緊緊鎖住溫楚瑜,聲音低沉得可怕,帶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壓迫感:
“溫小姐…你今日所言,字字句句,皆是誅滅九族、挫骨揚灰的大逆之言!你…就不怕貧僧此刻便去報官?將這聽雨軒內(nèi)的一言一行,盡數(shù)稟明有司?屆時,你溫府上下,雞犬不留!你…就不怕?!”
空氣仿佛瞬間凝固了。窗外,一聲沉悶的雷鳴滾過天際,書房內(nèi)的光線驟然一暗。濃重的殺機(jī),如同實質(zhì)的寒冰,彌漫開來。
面對這赤裸裸的威脅,溫楚瑜卻笑了。
那笑容極其平靜,甚至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了然與憐憫。她非但沒有絲毫懼色,反而迎著姚廣孝那陰鷙如鷹隼的目光,向前走近一步,距離近得幾乎能看清對方瞳孔中自己清晰的倒影。
“怕?”她輕輕反問,語氣帶著一絲近乎戲謔的調(diào)侃,“姚先生,您…真的會去報官嗎?”
姚廣孝瞳孔驟然收縮!這少女…她究竟知道多少?!
溫楚瑜無視他眼中的驚濤駭浪,自顧自地說下去,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如同最精準(zhǔn)的手術(shù)刀,剖開姚廣孝層層偽裝下的靈魂內(nèi)核:
“楚瑜不才,卻也略通相人之術(shù)。我觀先生面相——”
她目光如炬,仿佛能穿透皮囊,直視靈魂深處:
“先生骨相清奇,三角眼,形如病虎,此乃天生殺伐決斷、攪動風(fēng)云之相!然則,先生眉宇間更有孤峰傲雪之氣!先生一生,視功名利祿如糞土,視金銀財帛如浮云!先生所求者,絕非區(qū)區(qū)人間富貴!”
姚廣孝如遭雷擊,身體猛地一顫!那句“殺伐決斷、攪動風(fēng)云之相”,是他埋藏心底最深的秘密!
溫楚瑜的剖析還在繼續(xù),越來越快,越來越深,如同狂風(fēng)驟雨:
“先生恃才傲物,智計無雙!常懷屠龍之技,卻深藏鋒刃,不屑與庸碌之輩為伍!先生的心,一半在塵世,渴望著揮斥方遒,指點江山,親手雕琢這萬里河山的宏偉圖卷!以胸中經(jīng)緯,定鼎乾坤!建不世之功業(yè),成千秋之霸業(yè)!此乃先生畢生宏愿,亦是先生自負(fù)才氣、不甘寂寞的傲骨所在!”
姚廣孝的臉色已由慘白轉(zhuǎn)為一種近乎死灰的僵硬,呼吸變得粗重而急促。
“而另一半,”溫楚瑜的聲音陡然低沉,帶著一種穿透靈魂的悲憫,“卻在云端!先生心慕逍遙,向往超脫!厭棄朝堂傾軋,厭倦權(quán)力污濁!恨不能掙脫一切樊籠,做個無拘無束、餐風(fēng)飲露的世外散人!這矛盾,日夜撕扯著先生!讓先生時而如猛虎欲出柙,時而如倦鳥欲歸林!”
她微微停頓,目光如同最精準(zhǔn)的秤,稱量著姚廣孝劇烈波動的靈魂,最終,一字一句,擲地有聲:
“所以,我給先生四字評語——先生這一生,無論出世入世,無論攪動風(fēng)云還是閉門誦經(jīng),所做的一切,都只為四個字:一!展!宏!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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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轟——!”
最后一字落下,姚廣孝只覺得腦海中仿佛有萬千銅鐘同時被撞響!震得他神魂俱顫!那層包裹著他靈魂最深處、連他自己都未曾完全看清的堅硬外殼,被這少女以最無情、最精準(zhǔn)的方式,徹底擊碎!所有的偽裝,所有的試探,所有的謀算,在這直指本心的四個字面前,都顯得如此蒼白可笑!
他踉蹌著后退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書架上,震落幾卷塵封的典籍。他死死盯著眼前這個沉靜如水的少女,那雙洞悉一切的清澈眼眸,仿佛一面照妖鏡,讓他無所遁形!巨大的震驚、被徹底看穿的悚然、以及一種難以言喻的、仿佛遇到宿命知己的復(fù)雜情緒,如同滔天巨浪,瞬間將他吞沒!
時間仿佛凝固了許久。
窗外,一道慘白的閃電撕裂了濃重的烏云,緊隨而來的是一聲震耳欲聾的炸雷!轟隆!!!
雷聲余韻中,姚廣孝那僵硬如石雕的臉上,終于有了一絲裂痕。那是一種信仰崩塌后又瞬間重建的極致震撼。他嘴唇翕動了幾下,最終,所有的情緒化作一聲悠長、沉重、仿佛耗盡全身力氣的嘆息:
“唉……”
這嘆息聲里,有被徹底看穿的無力,有驚濤駭浪后的余悸,更有一種塵埃落定般的釋然與…敬畏。他緩緩地、極其艱難地抬起雙手,對著溫楚瑜,深深一揖到底,寬大的舊僧袍袖口拂過冰冷的地面。
當(dāng)他再抬起頭時,那雙三角眼中,所有的陰鷙、試探、惶惑都已消失不見,只剩下一種近乎虔誠的澄澈與嘆服。他凝視著溫楚瑜,聲音嘶啞,卻帶著前所未有的莊重:
“天下之大…能知我者…溫小姐也!”
窗外,醞釀已久的暴雨終于傾盆而下。豆大的雨點猛烈地敲打著窗欞與屋頂,發(fā)出密集而狂亂的聲響,仿佛在為這歷史性的一刻擂響戰(zhàn)鼓。書房內(nèi),油燈的火苗在穿堂風(fēng)中劇烈搖曳,光影在溫楚瑜沉靜的臉上和姚廣孝震撼未褪的眼底跳躍、明滅。
這場始于一碗小米粥、一枚水煮蛋的閑談,終于在這驚雷暴雨之中,鑿開了冰封的歷史河面。那名為“靖難”的洪流,找到了它思想上的源頭活水。而點燃這燎原之火的火星,此刻正平靜地注視著眼前這位未來攪動天下的黑衣宰相,眼底深處,是無人能窺見的、屬于穿越者的洞悉與掌控。
姚廣孝緩緩直起身,枯瘦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書案上那早已冷卻的玉米面窩頭粗糙的表面。窗外雨幕如織,雷聲滾滾,而他心中,一個醞釀了半生、終于被徹底點亮的宏圖,正伴隨著這天地之威,發(fā)出無聲而磅礴的咆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