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天保與覃文龍頓時愕然，一時不知所措，齊齊望向陳思極。

在他們看來，盤龍山兵敗之后，前往黃氏家族休整，再謀定后動，本是最佳且唯一的辦法，豈料陳思極竟斷然否決，還危言聳聽地說那是條死路。

覃文龍滿心驚疑，開口問道：“陳兄，此話何意？”

陳思極瞥了二人一眼，心中滿是鄙夷與無奈，這兩人胸無城府，不知變通，又怎能成得了大事？

覃、陳二族在盤龍山戰敗的消息，用不了幾日便會傳遍石砫。

像黃氏這種見風使舵的墻頭草，屆時會倒向哪一邊，難道還不夠清楚嗎？

況且，他們攻取土司城已然失利，又在盤龍山遭遇大敗，與酉州、施南土司定下的內外夾擊之計，早已宣告破產。

酉州與施南的軍隊聞訊后，必然會退兵而去。

如此局勢之下，還要去投靠黃氏，豈不是自投羅網？

黃中極定會欣然笑納這份“大禮”，將他們當作投向馬氏的投名狀。

聽完陳思極的分析，覃天保與覃文龍皆是滿面沮喪，內心涌起無盡的絕望。

此時此刻，前路茫茫，偌大的天下，竟沒有他們的容身之處。

陳思極見二人這般頹喪，忽然放聲大笑起來。

覃天保越發驚愕，問道：“賢侄因何而笑？”

陳思極止住笑聲，沉聲道：“我等如今雖是落魄，但禍兮福之所倚，此等壞事，未必不能變成好事！”

覃天保與覃文龍越發驚疑不定，眼巴巴望著陳思極，等著下文。

陳思極說道：“我早已做了最壞的打算，故而先行一步，把駟兒送走！”

當初，他們抵達斗山之后，陳思極便堅持讓黃中極送走馬千駟，讓其穿越斗山抵達長江邊，再派人聯絡駐守萬縣長坪的陳氏水師，將馬千駟接到萬縣。

在他看來，馬千駟才是他們的唯一希望，只要馬千駟還在，總有翻盤的那一日。

覃天保急忙追問：“駟兒與我們如今的局面，有什么關聯？”

陳思極輕蔑一笑，道：“駟兒才是我們的制勝法寶！如今石砫局面大亂，我們這就前往重慶，讓陳稅公上奏朝廷，彈劾馬斗斛治理無方，馬千乘擅自出兵鎮壓境內豪族，以致石砫戰火遍野，民眾流離失所。

如此一來，朝廷必定會重責馬斗斛、馬千乘父子，到那時，石砫的統治權，不就落到駟兒頭上了？等那一刻到來，便是我陳、覃二族揚眉吐氣之時！”

覃天保與覃文龍頓時轉憂為喜。

覃文龍滿臉激動，說道：“這么說，我們如今是要前往萬縣暫避，靜待朝廷的處置結果？”

“正是！”陳思極撫著胡須，滿臉得意，“此地可有通往長江邊的路？”

覃天保答道：“自然有！盤龍山地形復雜，我們完全可以避開馬千乘的軍隊，繞到長江邊去。”

“好！”陳思極拍掌起身，“事不宜遲，我等即刻整頓隊伍，先去長江邊緣的樹林中藏匿，再派人渡江前往萬縣長坪，聯絡陳氏水師。待與駟兒匯合后，立刻趕往重慶！”

......

兩日后，龍河鹽場的議事廳內。

馬千乘召集了秦良玉、秦邦翰與譚千戶在此議事。

他目光掃過眾人，緩緩開口：“盤龍山之戰雖已落幕，但馬千駟、陳思極、覃天保等人逃脫，后患無窮。我與玉兒需即刻返回土司城，部署應對之策，防備他們反撲。

譚千戶也得回礦場駐守，往后盤龍山的事務，便交由邦翰打理。”

眾人聞言皆點頭應下。

馬千乘轉向秦邦翰：“你打算如何治理盤龍山？”

秦邦翰答道：“從覃氏族人里，挑個順從的做新族長，讓他領著族人回去重建村寨便是。”

秦良玉與譚千戶都覺妥當。

這本是慣例，各地土司對付不聽話的家族，素來是先打壓，再換族長，既能削弱其勢力，又能將其收為己用。

豈料，馬千乘搖頭：“此計不妥。順從者未必在族中有威望，有威望者，卻可能心中深藏毀寨之恨，未必真心歸順。況且，覃天保尚在，若他回來振臂一呼，覃氏族人定會悉數響應。”

秦邦翰頓時語塞，望向馬千乘請教：“姐夫可有良策？”

馬千乘沉吟片刻道：“我倒有一策，你照此施行，盤龍山便可高枕無憂。”

“請姐夫示下！”秦邦翰眼中閃過喜色。

馬千乘理清思路后，說道：“覃氏起兵反叛，豈能就此作罷？必須嚴懲！按照朝廷規定，可將覃氏家族的田地全部籍沒，收歸土司府。

盤龍山除了覃氏族人，還有許多農戶、匠戶，像佃戶、鹽工之類，你可把土地分給他們耕種，只需每年繳納賦稅即可。”

他腦中本就帶著現代的土地公有觀念，這便是要在石砫推行分田到戶。

秦良玉眼前一亮，撫掌贊道：“好主意！如此一來，盤龍山百姓都有了自己的田地，定會感恩效力。覃氏沒了土地，再也成不了一方豪族，以后盤龍山便再也不會出亂子了。”

秦邦翰也附和：“龍河鹽場的鹽工若能分得田地，定會盡心效命。”

譚千戶卻面帶憂色，遲疑道：“少主，朝廷戶籍規矩森嚴，農戶、匠戶皆是世襲，讓工匠改做農戶，恐遭朝廷責罰。”

馬千乘略作思考，道：“那是洪武年間的規矩，距今已兩百多年，如今限制早已松動，朝廷不會計較這點小事。不過為防人非議，做法上可以稍作調整。”

他讓秦邦翰重新登記盤龍山的工匠，允許其家人轉為農戶，這樣便能名正言順分到田地。

秦邦翰點頭應下，又問：“那覃氏族人及覃氏村寨，該如何處置？”

馬千乘道：“覃氏村寨已被大火燒成斷壁殘垣，不必重建。把田地按戶分給覃氏族人，讓他們在自家田邊結廬而居便是。”

秦良玉贊嘆：“此計甚妙！覃氏族人四散而居，再也無法像從前那樣聚集，盤龍山的后患就此解決！”

秦邦翰與譚千戶也深為佩服。

馬千乘起身道：“邦翰，就按此計行事吧，我們也該各自啟程了。”

秦邦翰眼中滿是不舍。

這些日子相處下來，他早已對這位昔日聲名狼藉的姐夫，徹底折服。

無論是用兵、謀略還是見識，都讓他震撼不已。

他拱手行禮：“姐夫、姐姐，就此別過。日后若有差遣，盡管吩咐，邦翰萬死不辭！”

馬千乘正要答話，門外忽然傳來士兵的急呼：“少主，有急報！”

他連忙道：“進來回話！”

士兵推門而入，急聲道：“少主，在盤龍山西北方的長江邊，發現了叛軍的蹤跡！”

馬千乘臉上頓時寫滿驚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