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千乘見她神色變幻不定,只當她還在憂心覃氏、陳氏可能被逼反的事,便溫言寬慰:“馬千駟與覃氏,就是扎在咱們心頭的刺,非得拔了不可,土司府才能真正安寧。你不必擔心,為夫自有應對之法?!?
秦良玉臉頰微微一熱,什么“為夫”?
她明知他誤會了自己的心思,卻懶得解釋,只關切地問:“你明日便要啟程去龍潭壩,當真有把握?”
馬千乘朗然一笑:“十成把握!”
秦良玉橫了他一眼,語氣帶著幾分戲謔:“聽說向三小姐與冉大小姐,都是石砫出了名的美人,你這一去,莫不是要去重溫舊情?”
馬千乘額頭頓時沁出細汗,尷尬地擺手:“自然不是!”
秦良玉卻忽然嫣然一笑:“她們若肯來做側室,我倒也歡迎?!?
馬千乘不敢再接這話茬,忙轉了話題:“玉兒,你今日也累了,早些歇息吧。”
秦良玉霎時滿臉緋紅,低低地“嗯”了一聲。
......
次日,土司府議事廳。
石砫土司城的大小官員齊聚于此,正低聲交頭接耳,空氣中彌漫著幾分莫名的躁動。
主位上,覃氏端坐其間,一張臉沉得能滴出水來。
她今早才接到秦良玉的通知,說是巳正時分(上午十時)要在議事廳集合,有要事宣布。
可她才是眼下土司府的臨時掌權者,何時輪得到一個副使來發號施令?
“此風斷不可長!”覃氏的目光,落在案桌上那方被明黃綢緞裹著的副印上,心底恨得牙癢癢。
副印,在明代多稱作“關防”,始于洪武年間,后來漸漸以副印為代稱。
按照規制,地方主官(如知府、知州、知縣等)離崗時,為保證衙門日常公務(像賦稅征收、訴訟審理、公文簽發之類)不受影響,實行“主印隨身,副印留署”的管理制度。
主印由正職官員隨身攜帶,副印則交給代理者掌管,用于處理常規事務。
馬斗斛隨身的主印,是正方形的象牙印,刻著“石砫宣撫使司印”。留在土司府的這枚副印,則是長方形銅印,刻的是“石砫宣撫使司副印”。
就在這時,一陣腳步聲由遠及近。
馬千乘帶著秦良玉、馬斗解和馬剛,邁步走進了議事廳。
覃氏心頭猛地一跳,一股不祥的預感瞬間竄了上來。
她霍然起身,對著馬千乘厲聲喝問:“乘兒,你竟敢擅離職守,私自返回土司城?”
馬千乘卻連正眼都沒看她,徑直走到主位的案桌前,轉身面向眾官員朗聲道:“諸位,請聽宣撫使令!”
眾人連忙躬身,靜候吩咐。
馬千乘當場宣讀了馬斗斛任命他為“權管宣撫事”的命令,還拿出重慶府的“帖文”當眾展示。
覃氏呆坐在案桌后,臉上寫滿了難以置信。
那個老糊涂,居然讓他這般紈绔的兒子回來“權管宣撫事”?
直到耳邊響起眾人齊聲的道賀,她才如夢初醒。
她茫然地望著滿面春風的馬千乘,又看了看廳中一張張堆滿恭維的笑臉。
就在片刻之前,這些笑臉還都對著她,如今卻齊刷刷地轉向了別人。
覃氏攥緊拳頭,強壓下心頭翻涌的失落,逼著自己冷靜下來。
也好,眼下駟兒和陳思極已經在重慶拜會了陳奉,之后必定會對石砫有所動作,她正好可以置身事外,豈不更妙?
她站起身,冷冷瞥了馬千乘一眼,丟下一句“官印在桌上”,便要轉身離開。
“母親,請留步!”馬千乘伸手攔住了她。
覃氏頓住腳步,轉回身冷冷道:“如今我已無職在身,土司府的事務與我無關,何必攔我?”
馬千乘道:“覃氏家族私自出兵襲擊龍河鹽場,影響惡劣。我奉命回府,正是要處理此事。此事關乎母親的母族,你何不留下聽聽?”
覃氏心里“咯噔”一下,失聲反問:“覃氏早已退兵,況且此事并未造成傷亡,還要如何處置?”
馬千乘朝馬剛揮了揮手,馬剛連忙搬來一把椅子,請覃氏坐下。
馬千乘走到案桌后坐下,先揭開桌上的黃綢,驗明那方副印無誤,才緩緩開口:“覃氏家族私出兵力,襲擊龍河鹽場,罪證確鑿。
為殺一儆百,我宣布:石砫即日起實行食鹽專營,覃氏在龍河鹽場的所有份額悉數收回,由土司府統一掌管?!?
此言一出,眾官員無不驚愕。
覃氏“噌”地站起身,怒聲喝道:“怎能如此處置?這是要斷了覃氏家族的生機!”
要知道,鹽場的收益,可是覃氏家族最主要的經濟來源,馬千乘一句話,就等于掐斷了他們的財路。
自古斷人財路,無異于殺人父母!
她厲聲咆哮:“覃氏絕不接受!我族定會向重慶府控告你濫用職權!”
馬千乘冷冷回應:“此乃土司府的決定,屬石砫內務,重慶府無權干涉!”
覃氏死死盯著馬千乘,咬牙切齒道:“你不過是代理土司,用的也只是副??!我這就去冷水溪找土司,定要否決這個處罰!”
馬千乘嗤笑一聲:“請便!”
看著他這副有恃無恐的模樣,覃氏心中那股不祥的預感愈發強烈,雙腿一軟,竟癱坐在了椅子上。
只怕,這個處罰,馬斗斛早就點頭同意了。
一股徹骨的恨意涌上心頭。
她嫁到土司府二十年,尤其是繼任正妻之后,哪一日不是盡心盡力?可馬斗斛父子,竟如此待她!
馬千乘沒理會她,繼續朗聲道:“龍河鹽場一事,已然嚴重折損土司府威信,動搖統治根基,無論施以何種懲處,都不算過分!
然而,事發之后,同知陳思極非但不盡力處置,反倒擅自告假,這般行徑,實難再勝任此職!我決意免去陳思極同知之位,改由馬斗解接任,即刻擬文上報重慶府核準!”
眾官員聞言無不心驚,這位少主剛上任便動了同知,明擺著是要扶植親信、清除異己,一時間人人自危。
覃氏在一旁冷眼旁觀,心中暗笑,這馬千乘行事竟全然不顧常理,連官場規矩都拋在腦后,如此一來,誰還肯真心為土司府效力?
馬千乘目光掃過眾人,緩聲道:“至于其他官員,眼下暫不調整。往后土司府會加強考核,能者上,庸者下?!?
這話一出,眾官員的神色才稍稍緩和。
馬千乘卻霍然起身,聲量陡然提高:“聽聞陳氏家族在西沱古鎮私練水師?土司府尚且未有水師,陳氏竟敢先行一步?
我宣布,任命馬剛為水師僉事,即刻收編陳氏水師,歸入土司府麾下。石砫土司府水師將常駐西沱古鎮,并全面接管長江碼頭!”
此言落地,石破天驚,眾人臉上盡是難以置信之色。
這馬千乘莫不是瘋了?
西沱古鎮本是陳氏的根基所在,長江碼頭更是陳氏最主要的財源。他才剛斷了覃氏家族的財路,如今竟又要動陳氏的財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