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災禍的來臨
- 我的戀愛修羅場有十二位男主角
- 竹小凌
- 6651字
- 2025-07-01 21:32:10
七月的溪流失去了往日的豐盈,溪床像一道被陽光灼傷的、裸露的銀色疤痕。
水流變得纖細,只在曬得滾燙、泛著青白色的石板上跳躍流淌,發出細微的潺潺聲。
空氣里蒸騰著被烈日烤蔫的野薄荷混合著水汽的獨特氣味,有些辛辣又帶著一絲清涼。
這股氣味驚擾了棲息在龍須草寬大葉片下打盹的藍蜻蜓,它薄紗般的翅膀微微一振,輕盈地飛起,在低空劃出一道短暫的藍光。
“耶!我贏了!我的小船最快!”
清脆如銀鈴般的歡呼聲打破了溪畔的寧靜。
十歲的張聞曦興奮地從一塊大石頭上跳起來,淺黃色的棉布裙擺在空中劃出歡快的弧度。
她的小臉因為興奮和陽光染上了健康的紅暈,大眼睛亮得驚人,得意地看著自己那艘用樹皮和葉子做成的小船,正順著一小股水流,率先沖過終點——一塊凸起的鵝卵石。
地上的男孩——十歲的“下士”,臉色早已憋得通紅,像熟透的番茄。
他懊惱地盯著自己那艘慢悠悠打轉、最后被水草纏住的小船,猛地站起來,拍拍屁股上的灰土,不服氣地嚷道
“不算!張聞曦!再來一次!剛才水流偏了!”他急切地想要挽回面子。
張聞曦拍打著衣服上沾著的塵土和草屑,動作利落又帶著點小得意。她歪著頭,馬尾辮在陽光下跳躍
“都比了三次啦,小‘下士’!認輸吧!愿賭服輸!”
她故意拉長了調子,然后拋出一個重磅消息,“而且,我明天就要和我媽媽出去玩了,沒空陪你玩小船啦!”
“下士”臉上的不服氣瞬間僵住,像被潑了一盆冷水。
他默默地彎腰,把自己那艘“不爭氣”的小船從溪水里撈起來,濕漉漉地攥在手心,然后胡亂地塞進褲兜里,布料立刻洇開一片深色的水痕。
“去哪啊?”
他悶悶地問,聲音低了下去,帶著不易察覺的失落。
張聞曦已經蹦蹦跳跳地走在前面,戴著一頂略顯寬大的舊草帽。
午后的陽光穿透草帽的縫隙,在她淺黃色的衣裙上灑下無數晃動的、細碎的金色光斑,隨著她的步伐跳躍。
她頭也不回,聲音帶著對未知旅程的期待,“叫南慶!一個大城市!我媽媽說我們要坐——大——船——去!”
她張開手臂比劃著“大”字。
“下士”故意放慢了腳步,拖在張聞曦身后幾步遠的地方。
他低著頭,手里無意識地揪扯著幾根堅韌的狗尾巴草,手指翻飛間,一個歪歪扭扭、不太成型的草結漸漸在他掌心成形。
“哦……那……”
他頓了頓,聲音更低了,幾乎被溪水聲蓋過,“你們什么時候回來啊?”
溪邊一叢成熟的蒲公英,雪白的絨球在微風中輕輕搖曳。
就在這時,一陣稍強的風掠過,無數細小的白色降落傘驟然騰空,輕盈地飄散開來,像一場迷你的雪。
張聞曦立刻被這景象吸引,仰起小臉,烏溜溜的眼睛追隨著那些飄向遠方的絨球,伸出手仿佛想抓住它們。“嗯……”
她漫不經心地回答,“我不知道,可能……一個星期吧?”
當她轉過頭,想看看“下士”有沒有也在看蒲公英時,卻正好瞥見男孩慌忙地把手從口袋里抽出來,臉上閃過一絲被抓包的慌亂。
“你藏了什么?”
張聞曦立刻停下腳步,轉過身,大眼睛敏銳地盯著他鼓囊囊的口袋,像發現了秘密的小偵探。
“沒什么。”
“下士”立刻把手背到身后,眼神飄忽,不敢直視她。
“你撒謊。”
張聞曦叉起腰,語氣篤定。
“沒有!”
他梗著脖子反駁,耳根卻悄悄紅了。
“你撒謊的時候從來不敢看我!”
張聞曦逼近一步,伸出手,“快點!給我看看!是不是又藏了蟲子嚇唬人?”
“下士”的臉更紅了,像要滴出血來。他磨蹭了好一會兒,在張聞曦“虎視眈眈”的目光下,才極其緩慢、極其不情愿地攤開了汗濕的手心。
掌心里躺著的,不是蟲子,也不是石頭,赫然是一個用狗尾巴草莖精心(雖然依舊顯得粗糙)編織成的指環!
草莖被反復揉搓過,顯得柔韌,接口處巧妙地打了個小小的結。
張聞曦驚訝地睜大了眼睛,長長的睫毛撲閃了兩下。
她小心翼翼地拈起那枚還帶著男孩體溫的草戒指,舉到眼前,對著陽光仔細看了看。草莖在光線下泛著淡淡的金色光澤。
“給我做的嗎?”她的聲音里帶著驚喜和一絲難以置信。
“嗯……”
“下士”的聲音細若蚊蚋,幾乎聽不見,頭垂得更低了。
張聞曦嘴角忍不住向上彎起。
她大大方方地把手伸到“下士”面前,掌心向上,纖細的手指微微張開:“那快給我戴上!戴哪只手來著?我記得媽媽像是在這個手上。”她指揮著。
“下士”的臉紅得像煮熟的蝦子,他笨拙地、慢吞吞地拿起那枚小小的草環,手指微微顫抖著,小心翼翼地套進了張聞曦右手的中指。草環有些松,滑到了指根。
“好啦!”張聞曦收回手,滿意地欣賞著手指上的“戒指”,陽光透過草莖的縫隙在她手指上投下細碎的光點。
她抬頭,對著依舊害羞得不敢看她的男孩,聲音清脆又帶著一種鄭重的承諾:“我會早點回來的!”
她晃了晃戴著草戒指的手。
南慶——
巨大的輪船鳴著悠長的汽笛,緩緩停靠在南慶喧鬧的碼頭。
幾天后,張聞曦牽著媽媽可蓮的手,踏上了這座繁華都市的土地。空氣中混合著海水的咸腥、汽車尾氣和各種食物的香氣,與青石坳的清新截然不同。
城市的中心廣場上,巨大的音樂噴泉隨著旋律跳躍舞動,晶瑩的水柱在空中變幻出各種形態,又如同碎鉆般紛紛揚揚落下,在夕陽下折射出七彩的光暈。
人們悠閑地坐在長椅上,或在廣場漫步,享受著傍晚的愜意。
四周是鱗次櫛比的摩天大樓,高聳入云,巨大的玻璃幕墻反射著夕陽的金輝和城市璀璨的燈光,像無數面巨大的鏡子,冰冷地映照著這個城市的喧囂、繁華與永不停歇的忙碌。
“媽媽,我們要去哪里呀?”張聞曦仰著小臉問,她新奇地看著四周的一切,大眼睛里充滿了興奮和一絲對大城市的陌生感。
她轉過頭,卻發現媽媽可蓮正盯著手機屏幕微微出神,嘴角不自覺地上揚,勾勒出一個溫柔懷念的弧度。
“嗯——”
可蓮仿佛被女兒的聲音驚醒,迅速收起手機,臉上的笑容還未完全褪去,她彎下腰,細心地幫張聞曦整理了一下有些歪掉的裙子上的蝴蝶結,
“去見個朋友。是媽媽大學時最好的朋友,你要叫柯叔叔。”她的聲音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期待。
公交車穿過繁華的街道,最終停在一棟充滿復古氣息的紅磚小樓前。
樓前掛著一個精致的招牌,上面畫著一個冒著熱氣的咖啡杯。
張聞曦還沒來得及看清上面的字,就被媽媽溫柔卻不容置疑地牽著手,走進了彌漫著濃郁咖啡香和烘焙甜香的店里。
“這里!”一個溫和清朗的男聲從靠窗的位置傳來。
張聞曦循聲望去,只見一個穿著挺括深藍色襯衫的男人站起身來,微笑著朝她們招手。
他約莫三十歲出頭,身姿挺拔,鼻梁上架著一副金絲邊眼鏡,鏡片在柔和的燈光下微微反光。
“這就是曦曦吧?”
男人快步走過來,沒有居高臨下,而是自然地蹲下身,讓自己的視線與張聞曦齊平。
他的目光溫暖而真誠,“我是柯明遠,你媽媽總在信里提起你,說你畫畫特別棒,是個小藝術家。”他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讓人安心的力量。
張聞曦有些害羞,下意識地往媽媽身后縮了縮,只露出半張小臉和一雙好奇的大眼睛打量著這位“柯叔叔”。
柯明遠也不著急,不慌不忙地從襯衫口袋里掏出一顆包裝精美的糖果,糖紙是璀璨的星空圖案,糖果本身是漂亮的星星形狀。
“聽說你特別喜歡看星星?”
他微笑著,“這家店的屋頂,等會兒會變成一片真正的星空哦!”
仿佛是為了印證他的話,輕柔的鋼琴聲就在這時流淌開來。
張聞曦的眼睛瞬間睜得更大了——這旋律!她太熟悉了!
是媽媽手機里那首總是循環播放的《雨巷》!
柯明遠站起身,對可蓮笑了笑,走向角落那架黑色的三角鋼琴。
他的手指修長而有力,輕輕落在琴鍵上,流暢而深情的音符便從他指尖傾瀉而出,完美地接續了剛才的旋律。
隨著琴聲流淌,咖啡店里的燈光漸漸暗了下來。
張聞曦和可蓮都情不自禁地抬頭望去——只見天花板真的開始發生變化!
點點星光如同被喚醒般次第亮起,由疏到密,最后匯聚成一片璀璨浩瀚的星河,溫柔地籠罩著整個空間。
“哇……”
張聞曦忍不住發出小小的驚嘆,完全被這夢幻的景象迷住了。
她下意識地貼近媽媽,小聲地、帶著困惑和一絲懵懂的詢問道:“媽媽,柯叔叔怎么知道你愛聽這個曲子呢?”
她感覺到媽媽握著她的手,瞬間收緊了。可蓮的目光落在彈琴的柯明遠背影上,她的聲音很輕很輕,像一聲隨風飄散的嘆息,落在張聞曦的耳邊:
“是啊……他總是這樣,記得別人都忘記的事情……”這句話像羽毛,輕輕拂過張聞曦的心頭。
一曲終了,余音裊裊。
柯明遠轉過身,發現張聞曦不知何時已經站在了鋼琴旁,正仰著小臉,大眼睛亮晶晶地看著他。
“想試試嗎?”柯明遠溫和地問,往旁邊挪了挪,讓出琴凳的位置。
張聞曦卻搖了搖頭。
她沒有碰琴鍵,而是從自己背著的小布包口袋里,掏出了一張疊得有些皺巴巴的畫紙。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展開,畫上是三個歪歪扭扭、火柴棍似的小人,手牽著手,站在一片同樣用稚嫩筆觸畫出的、閃爍著星星的夜空下。
“送給你,柯叔叔。”
張聞曦把畫遞過去,小臉微紅,聲音帶著孩子的真誠。
“媽媽說你喜歡藍色……這是我在車上畫的,有點皺……下次我給你畫個更好看的!”
柯明遠微微一怔,隨即鄭重地雙手接過那張充滿童真的畫。
當他的目光落在畫上那三個手拉手的小人和星空時,張聞曦清晰地看到,他鏡片后的睫毛飛快地眨動了好幾下,仿佛有什么濕潤的東西要涌出來。
他深吸了一口氣,才抬起頭,臉上重新浮現溫和的笑容,目光卻不由自主地越過小小的張聞曦,看向她身后的可蓮,聲音低沉而帶著某種期許:
“謝謝聞曦,畫得真棒……你以后,一定能像你媽媽那樣出色。”
窗外,南慶城的第一顆星星,不知何時已悄然爬上深藍色的夜幕,靜靜地閃爍著。
幾天后。雨水毫無預兆地降臨南慶,豆大的雨點噼里啪啦地敲打在車窗上,像無數冰冷細小的手指在玻璃上急切地抓撓、滑動。
張聞曦把溫熱的小臉貼在冰涼的車窗上,看著外面被雨水模糊扭曲的街景。
霓虹燈招牌在濕漉漉的玻璃上暈開,紅紅綠綠的光被拉長、扭曲,如同流淌的、彩色的淚痕。車內開著暖氣,彌漫著淡淡的薄荷清香。
“媽媽,我們今天晚上吃什么呀?”
張聞曦轉過頭,看向駕駛座上媽媽柔和的側臉。可蓮專注地看著前方濕滑的路面,雨刷器有節奏地左右搖擺。
可蓮微笑著瞥了女兒一眼,橘黃色的路燈光在她臉上投下溫暖的光影。
“去你柯叔叔推薦的那家餐廳,他說那里的甜點特別棒,有你最喜歡的草莓蛋糕。”
“真的嗎?太好了!”
張聞曦立刻興奮起來,小腳丫在座椅下開心地晃了晃。雖然認識柯明遠才幾天,但這個會彈好聽曲子、說話總是很溫柔的高個子叔叔,已經迅速贏得了她的喜歡和信任。
紅燈亮起,車子緩緩停在斑馬線前。
可蓮騰出一只手,溫柔地揉了揉張聞曦細軟的棕色長發,語氣帶著寵溺的叮囑。
“不過要答應媽媽,不能吃太多甜點哦,晚上肚子會不舒服的,知道嗎?”
張聞曦正要用力點頭保證,一道極其刺眼、帶著毀滅性力量的熾白強光,如同地獄的探照燈,毫無征兆地撕裂了雨幕。瞬間就吞噬了擋風玻璃外的所有視野......
張聞曦只來得及看到媽媽臉上驟然凝固的、極度驚恐的表情,聽到一聲撕心裂肺、幾乎變了調的尖叫——“曦曦!!!”
緊接著,是震耳欲聾、仿佛世界末日般的金屬撞擊與玻璃碎裂的巨響。
巨大的沖擊力像一只無形的巨手狠狠將她拋起又摜下。
安全帶勒進皮肉的劇痛、安全氣囊爆開的窒息感、薄荷味與硝煙味混雜的詭異氣息……
最后是鋪天蓋地、冰冷徹骨的黑暗,瞬間吞噬了一切感知和意識。
刺鼻的消毒水氣味像無數根細小的針,頑強地鉆進鼻腔,喚醒了沉淪的意識。
張聞曦艱難地皺了皺小鼻子,眼皮沉重得像灌了鉛。她費力地慢慢睜開眼睛。
白。
映入眼簾的是一片刺目的、毫無生氣的白。
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墻壁,白色的被單……
整個世界仿佛被浸泡在漂白水里,冰冷而陌生。
陽光透過百葉窗的縫隙,在墻上投下一條條平行的、同樣慘白的光帶。
“醒了!”
一個沙啞、充滿疲憊卻帶著巨大驚喜的男聲從旁邊傳來。
張聞曦轉動著僵硬酸痛的脖子,像生銹的機器。
她看到病床邊的椅子上坐著一個陌生的男人。他穿著那件熟悉的深藍色襯衫,只是此刻皺巴巴的,下巴上冒出一層青黑色的胡茬,眼窩深陷,里面布滿了蛛網般的紅血絲,整個人憔悴不堪。
“柯……叔叔?”張聞曦的聲音微弱得像蚊子在哼,喉嚨干澀刺痛,仿佛被粗糙的砂紙狠狠磨過。
病房外,冰冷的燈光照得長長的走廊一片慘白。
柯明遠拿著剛剛出來的診斷書,只覺得那薄薄的幾頁紙重逾千斤。他透過ICU觀察窗的玻璃,看到可蓮的父母——可威和李筱蘭,正佝僂著背脊,緊緊貼在玻璃窗前。
可威的手死死按在玻璃上,指節因用力而泛白;李筱蘭則捂著臉,肩膀無聲地劇烈抽動。
他們的女兒可蓮躺在病床上,全身插滿了各種管子,連接著發出冰冷單調“滴——滴——滴——”聲的儀器,臉色蒼白得與床單融為一體,像一尊易碎的瓷偶。
那聲音在死寂的走廊里被無限放大,敲打著每個人的心臟。
柯明遠感到一陣眩暈,嘴里發苦。他深吸一口氣,試圖壓下翻涌的情緒,蹲下身,讓自己的視線與抱著一個舊毛絨兔子、茫然站在走廊里的張聞曦齊平。
“曦曦。”
柯明遠的聲音放得極輕極柔,仿佛怕驚擾了什么,他無意識地用指腹摩挲著口袋里那張折疊起來的、帶著死亡氣息的病危通知書。
“媽媽現在需要非常非常安靜地休息,醫生在給她做最好的治療。我們晚一點再去看她,好不好?”他的目光努力想傳達安撫,卻掩不住深處的沉重。
張聞曦搖搖頭,棕色的長發隨著她的動作晃動,小臉上寫滿了困惑和固執。
“不要,我要現在見媽媽。她說好了,要帶我去吃大餐的,有草莓蛋糕。”她的大眼睛里充滿了對媽媽承諾的期待,仿佛那場毀滅性的車禍從未發生。
柯明遠的喉結劇烈地滾動了一下,巨大的酸楚堵在喉嚨口。
醫生的診斷清晰地回響在他耳邊——“逆行性失憶。
腦震蕩導致記憶停留在車禍發生前約兩小時。對事故過程完全空白……
這殘酷的現實讓他感到一陣窒息般的無力。
他抬起頭,正好看到可威夫婦相互攙扶著,拖著沉重的步伐從ICU觀察窗前離開,朝他們這邊走來。
兩位老人的臉上刻滿了恐懼、悲痛和長途跋涉后的疲憊,每一步都顯得異常艱難。
柯明遠深吸一口氣,強壓下心頭的翻涌,指著走過來的可威夫婦,對張聞曦說:“你看,外公外婆剛從媽媽那里過來。媽媽現在需要安靜,他們也很累了。不信你去問問外婆?”他的聲音盡量保持平穩。
張聞曦果然松開了他的衣角,像只迷途的小鹿奔向李筱蘭。
李筱蘭看到外孫女,身體明顯一僵,隨即強壓下巨大的悲痛,迅速彎腰,用身體擋住了張聞曦望向ICU方向的視線,張開手臂緊緊抱住了她。
在擁抱的瞬間,柯明遠清晰地看到李筱蘭的肩膀無法控制地劇烈顫抖了一下。
“曦曦乖……”
李筱蘭的聲音帶著濃重的鼻音和強行壓抑的哽咽,她輕撫著外孫女的后背,像在安撫一只受驚的小鳥。
“媽媽……媽媽和外公外婆說了好多話,現在特別特別累,需要好好睡一覺。我們不去打擾媽媽休息,好嗎?跟外婆去吃點東西……”
她一邊說著,一邊抬起頭,那雙哭得紅腫的眼睛卻死死地盯著柯明遠。
等張聞曦小小的身影消失在走廊轉角,去所謂的“吃東西”時,可威臉上強裝的平靜瞬間崩塌。
他猛地一步上前,枯瘦的手像鐵鉗一樣抓住了柯明遠的手臂,力氣大得驚人,聲音嘶啞而急切。
“醫生怎么說?!可蓮她……”后面的話堵在喉嚨里,怎么也說不出來。
柯明遠感到手臂被抓得生疼,但這疼痛遠不及心里的萬分之一。
他嘴里的苦澀蔓延開來,艱難地開口:“他們……正在盡全力搶救。最好的醫生都在里面……”這蒼白無力的安慰連他自己都覺得空洞。
李筱蘭再也支撐不住,發出一聲嗚咽,身體軟軟地靠在冰冷的墻壁上,淚水洶涌而出:“那……那曦曦呢?她……她知道嗎?”她不敢說出那個字眼。
柯明遠閉上眼睛,又睜開,聲音輕得像嘆息,卻重得砸在每個人心上。
“她不記得了……關于車禍的一切,都不記得了。”
這句話,宣判了張聞曦暫時停留在一個沒有傷痕、沒有失去的泡沫里,也宣告了大人將要背負的沉重謊言。
回到暫時安置張聞曦的普通病房。小女孩似乎真的忘記了那場可怕的災難,正趴在床邊的小桌子上,專注地畫畫。
她用的是柯明遠給她帶來的新蠟筆。
畫面上,一個穿著白色連衣裙的女人,正溫柔地牽著一個穿黃裙子小女孩的手。
她們身后,是一個用明黃色涂滿的太陽,太陽下面,還有一個用棕色線條簡單勾勒的、帶著煙囪的小木屋——依稀是青石坳她們家的輪廓。
背景是明亮的藍色天空,點綴著幾朵小白云。
畫完成了。
張聞曦舉起畫紙,小臉上洋溢著純粹的快樂和完成作品的滿足感,眼睛彎成了漂亮的月牙兒,對著剛走進病房的柯明遠獻寶似的揮舞:“柯叔叔!你看!我畫的!媽媽和我,還有我們的小房子!”
那笑容像陽光一樣燦爛,刺痛了柯明遠的眼睛。
他強迫自己的嘴角向上彎起,擠出一個極其勉強的微笑,對著張聞曦揮了揮手表示贊賞。
同時,他飛快地抬起手,用指腹迅速抹去了眼角那一點無法抑制的溫熱濕潤。
他不知道這張畫描繪的,是張聞曦記憶深處某個被封存的昨日場景,還是她心中無比期待的、馬上就能實現的明天。
無論是哪一種,此刻在冰冷的醫院、在殘酷的現實面前,這幅充滿童真和希望的畫,都顯得那樣脆弱,如同陽光下美麗的彩色肥皂泡,輕輕一觸,就會徹底破碎,只留下無盡的虛空和更深的悲傷……
而守護這個泡泡的重擔,已然落在了他們每一個心如刀絞的大人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