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螢石
- 我的戀愛修羅場有十二位男主角
- 竹小凌
- 7934字
- 2025-06-30 17:42:37
木屋經(jīng)過幾年的修葺,雖然依舊簡樸,但已透著整潔和溫馨的氣息。屋前的小院里種著幾畦蔬菜,墻角還開著幾叢不知名的野花。
可蓮正坐在窗邊的木凳上,思考著晚上該做什么菜。
歲月在她眼角刻下了細紋,曾經(jīng)的蒼白被山野的陽光染上了健康的微紅,但那份沉靜的氣質(zhì)依舊未改。
她聽到女兒熟悉的腳步聲,還夾雜著另一個陌生的、拖沓的腳步聲,疑惑地抬起頭。
當看到女兒拉著一個衣衫襤褸、臉上帶傷、瘦骨嶙峋的陌生男孩走進院子時,可蓮的眉頭微微蹙起,眼中閃過一絲驚訝和探尋。
她站起身走到門口。
“曦曦回來了?這位小客人是……”可蓮的聲音溫和,目光落在男孩身上,帶著母親特有的關(guān)切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審視。
她注意到男孩破舊單薄的衣服、臉上的傷痕和那份極力掩飾卻依然明顯的局促不安。
男孩感受到可蓮的目光,身體瞬間繃緊,頭垂得更低了,幾乎要埋進胸口。
他下意識地想掙脫張聞曦的手躲到后面。
“媽媽!”張聞曦興奮地搶著說,“他剛才被石大虎他們欺負,可慘了!我用蘋果把壞蛋都打跑啦!他好瘦啊,我就帶他回來吃飯!”她仰著小臉,一副等著表揚的神情。
可蓮蹲下身,視線與男孩齊平,聲音放得更輕柔。
“孩子,別怕。告訴阿姨,你是誰家的孩子?家在哪兒?臉上的傷疼不疼?”
她伸出手,想輕輕碰觸一下男孩臉上的淤青,但男孩猛地瑟縮了一下,避開了。
男孩死死咬著下唇,沉默了好一會兒,才用細若蚊蚋、幾乎聽不見的聲音說,
“……剛搬來的。”
說完,他又緊緊閉上了嘴巴,仿佛再多說一個字都是負擔(dān)。眼神躲閃著,不敢看可蓮。
可蓮心中了然,這孩子恐怕有難言之隱。
她不再追問,臉上漾開一個溫暖包容的笑容:“好,剛搬來就好。餓了吧?快進屋洗洗手,阿姨給你炒個香噴噴的蛋炒飯!”
廚房里很快飄出誘人的香氣。可蓮熟練地將打散的雞蛋液倒入燒熱的油鍋,“滋啦”一聲,金黃的蛋花迅速膨脹,隨即加入隔夜的米飯翻炒,撒上鹽巴和翠綠的蔥花。
男孩拘謹?shù)刈谛∧咀琅裕p手放在膝蓋上,手指緊張地絞著衣角。
他偷偷地、貪婪地吸著空氣中彌漫的飯香,肚子不受控制地“咕嚕”叫了一聲,讓他瞬間漲紅了臉,窘迫地低下頭。
可蓮裝作沒聽見,端著一大碗熱氣騰騰、金黃翠綠相間的蛋炒飯放在他面前,又遞給他一把勺:“趁熱吃,不夠鍋里還有。”
男孩看著眼前這碗散發(fā)著誘人光澤和香氣的食物,喉嚨劇烈地滾動了一下。
他小心翼翼地拿起勺子,舀起一小口,吹了吹,才送進嘴里。
雞蛋的嫩滑,米飯的焦香,蔥花的清香混合在一起,瞬間在口中炸開,溫暖的感覺順著食道一路蔓延到冰冷的胃里。
他再也顧不上矜持,埋頭大口大口地吃起來,勺子與碗壁發(fā)出輕微的碰撞聲。那專注而急切的樣子,仿佛要把碗也吞下去。
可蓮坐在一旁,靜靜地看著,眼神溫柔又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心疼。這孩子,是餓了多久啊?
男孩一口氣吃了滿滿兩碗,直到小肚子微微鼓起才放下勺子。
他臉上終于有了一絲血色,眼神也不再那么飄忽,雖然依舊沉默,但緊繃的身體明顯放松了許多。
吃飽喝足,張聞曦迫不及待地拉著男孩來到院子里。“我們來玩游戲吧!你會玩什么?跳房子?抓石子?還是踢毽子?”她像只快樂的小鳥,嘰嘰喳喳地問。
男孩茫然地搖搖頭,眼神里帶著一絲無措和自卑。
這些尋常孩子的游戲,他似乎一個都不會。
張聞曦歪著頭想了想,大眼睛忽閃忽閃的:“那捉迷藏!這個最簡單啦!我先藏,你找!數(shù)到五十哦!”她不等男孩回答,就一溜煙跑開了,敏捷地藏進了屋后堆放的柴火垛后面。
男孩站在原地,看著空曠的院子,有些手足無措。
他笨拙地開始數(shù)數(shù):“一、二、三……”聲音干澀而緩慢。
等他數(shù)到五十后轉(zhuǎn)身尋找,不一會便找到了她,“這么快啊,好吧該你藏啦!我數(shù)五十下,要藏好哦!一、二……”她立刻轉(zhuǎn)過身,雙手捂住眼睛,大聲數(shù)起來。
男孩環(huán)顧四周,目光掃過水缸后面、菜畦之間,最后落在了院子角落一個閑置的、半人高的舊木箱上。
箱子沒有上鎖,蓋子虛掩著。他飛快地跑過去,掀開蓋子鉆了進去,又把蓋子小心地合上,只留下一條細小的縫隙透氣。
箱子里彌漫著木頭和灰塵的味道,空間狹窄而黑暗。
他蜷縮在黑暗中,屏住呼吸,聽著外面張聞曦清脆的數(shù)數(shù)聲越來越近:“……四十七、四十八、四十九……五十!我來啦!”
腳步聲在院子里四處響起,伴隨著張聞曦故作疑惑的嘟囔:“咦?藏哪兒去了?水缸后面?沒有……菜地里?也沒有……”腳步聲漸漸靠近木箱。
就在腳步聲停在箱子外,張聞曦的手即將碰到箱蓋的瞬間——“咔噠”一聲輕響,箱蓋內(nèi)側(cè)一個生銹的小鐵扣,因為男孩剛才鉆進來時的動作震動,竟然滑落下來,恰好卡住了箱蓋!
箱子內(nèi)部瞬間陷入了徹底的黑暗!伸手不見五指!只有他自己急促的呼吸聲在狹小的空間里回蕩。
這突如其來的、絕對的黑暗和禁錮感,像一只冰冷的巨手猛地攫住了男孩的心臟!
記憶的閘門轟然打開!
無數(shù)個被反鎖在漆黑衣柜里的恐怖畫面、那種被世界遺棄的絕望、生母冷漠厭棄的眼神、以及窒息般的恐懼感……如同洶涌的潮水瞬間將他淹沒!
“不……不要……開門!開門!”男孩發(fā)出凄厲的尖叫,不再是剛才的沉默隱忍,而是充滿了極致的驚恐和崩潰。
他用盡全身力氣去推、去撞頭頂?shù)南渖w,小小的身體在狹窄的空間里瘋狂地扭動掙扎,指甲刮擦著粗糙的木板,發(fā)出刺耳的“沙沙”聲。
滾燙的淚水決堤而出,混合著恐懼的汗水,瞬間浸濕了他破舊的衣襟。
“放我出去!媽媽!我錯了嗚嗚嗚……”
箱子外的張聞曦被這突如其來的凄厲哭喊和劇烈的撞擊聲嚇了一大跳!
“哎呀!你怎么了?別怕別怕!我馬上打開!”
她趕緊摸索著箱蓋上的小鐵扣,手忙腳亂地把它撥開,“嘩啦”一聲掀開了箱蓋!
刺眼的陽光猛地涌入箱子,照亮了里面蜷縮成一團、哭得渾身顫抖、滿臉淚痕和恐懼的男孩。
他像一只受驚過度的小鹿,眼神渙散,沉浸在巨大的恐慌中無法自拔。
張聞曦的心一下子揪緊了。
她顧不得其他,趕緊伸手進去拉住男孩冰涼的手,用力把他從黑暗的箱子里拽了出來。
男孩癱坐在草地上,依舊沉浸在巨大的恐懼余波中,肩膀劇烈地聳動著,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仿佛要把五臟六腑都哭出來。
張聞曦蹲在他面前,看著他哭得通紅的小臉和絕望的眼神,心里又急又有點無措。
她想起媽媽安慰她時說的話,伸出小手,有點笨拙但很認真地拍了拍男孩瘦弱的背脊,學(xué)著大人的口氣:“別哭啦!男子漢大丈夫,不能隨便掉眼淚的!”
男孩的哭聲只是稍微小了一點,依舊抽噎不止,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
張聞曦歪著頭想了想,大眼睛轉(zhuǎn)了轉(zhuǎn),忽然有了主意。
她湊近一點,聲音放得很輕,帶著一種神秘兮兮的安慰,
“你是不是……怕黑呀?”
她看到男孩身體明顯瑟縮了一下,哭紅的眼睛里閃過一絲被說中的驚惶。
“別怕別怕!”
張聞曦立刻拍拍小胸脯,一副“包在我身上”的樣子,“我有辦法!”她像變戲法似的,從自己隨身的小布包里摸索了一會兒,掏出一個用舊布頭縫制的、只有手指那么長的小小“手電筒”——其實里面塞的是她在山里撿到的一小塊能在夜里發(fā)出微弱瑩光的螢石。
她把這簡陋的“小手電”鄭重地塞進男孩冰涼的手心里:“喏!這個給你!以后你怕黑的時候,就把它拿出來,就有光啦!可亮了!這樣就不用怕了!”
男孩握著那塊帶著張聞曦體溫的、微涼的螢石,感受著那微弱卻真實存在的瑩光,怔怔地看著眼前女孩真誠關(guān)切的臉龐。
一絲微弱的光亮,似乎真的穿透了他心中厚重的恐懼陰霾。他下意識地握緊了那塊小石頭。
然而,被勾起的痛苦記憶太過深刻,恐懼的余韻還未散去,男孩的眼淚依舊控制不住地往下掉,只是不再那么撕心裂肺,變成了無聲的、委屈的啜泣。
張聞曦看著他還在掉眼淚,小眉頭皺了起來,小嘴也撅了起來。
她雙手叉腰,故意板起臉,用一種帶著點賭氣和“威脅”意味的語氣說,
“你再哭我就不跟你玩啦!以后都不理你了哦!”
這句話像有魔力一樣。
男孩的哭聲猛地噎住!他抬起頭,淚眼婆娑地望著張聞曦,臉上還掛著淚珠,眼神里充滿了慌亂和急切。
他用力吸了吸鼻子,努力想把眼淚憋回去,小胸脯劇烈起伏著,帶著濃重的鼻音,急切地、斷斷續(xù)續(xù)地說:“我……我不哭了……曦曦……你……你別不跟我玩……好不好?”
他緊張地抓住了張聞曦的衣角,仿佛那是唯一的救命稻草,生怕她真的轉(zhuǎn)身走掉。
夕陽的金輝灑滿小院,給兩個坐在草地上的孩子鍍上了一層溫暖的光邊。
空氣中彌漫著青草和泥土的氣息,還有一絲未散的飯菜余香。
張聞曦看著男孩努力憋淚、可憐兮兮又充滿懇求的樣子,終于繃不住小臉,“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大眼睛彎成了月牙兒
“這還差不多!說話算話,不哭了哦!走,我們?nèi)ネ鎰e的!”她伸出手,再次拉起了男孩的手。
男孩緊緊握著那塊小小的螢石,感受著掌心傳來的微光和張聞曦手上溫暖堅定的力量.
終于,一個極其微弱的、帶著淚痕的笑容,小心翼翼地在他臉上綻開。
他用力地點了點頭:“嗯!”
好的,我們來將這段充滿童趣和煙火氣的偷黃瓜情節(jié)進行細致描繪:
兩年時光如溪水般潺潺流過青石坳。當初那個瘦弱沉默、會因黑暗而崩潰的男孩,如今已經(jīng)九歲。
雖然依舊不算健壯,但臉上多了健康的紅潤,眼神也明亮了許多,不再總是驚惶地低垂著。
他有了一個獨特的“代號”——“下士”。
這個稱呼源于張聞曦一次偶然聽到村里老人講古戰(zhàn)場的故事,她覺得“下士”聽起來既威風(fēng)又親切,便不由分說地安在了男孩頭上。
男孩對這個稱呼似乎很受用,每次張聞曦喊他“下士”,他總是下意識地挺一挺小胸脯。
張聞曦也長高了不少,九歲的她像一棵生機勃勃的小白楊,繼承了母親清秀的眉眼,但比母親多了幾分山野孩子的淘氣和颯爽。
她烏黑的頭發(fā)扎成兩個利落的羊角辮,隨著她的動作一跳一跳的。
這是一個盛夏的午后,陽光熾烈得仿佛能把石頭烤化。
蟬鳴聲在濃密的樹葉間不知疲倦地嘶鳴,空氣里彌漫著青草、泥土被曬熱后特有的氣息,以及一絲若有若無的瓜果甜香。
張聞曦和“下士”貓著腰,躲在村頭李叔家菜園子外面一叢茂密的狗尾巴草后面。
菜園里,翠綠的黃瓜藤爬滿了架子,一根根頂花帶刺、水靈靈的嫩黃瓜在陽光下泛著誘人的光澤,散發(fā)著清涼的誘惑。
張聞曦舔了舔有些發(fā)干的嘴唇,眼睛賊亮賊亮地盯著那些黃瓜。
她壓低聲音,像個小指揮官一樣對身邊的“下士”下達命令,小手還煞有介事地往前一揮,
“目標,前方黃瓜架!下士,執(zhí)行潛入任務(wù)!摘兩根…不,三根最水靈的回來!注意隱蔽,行動!”
“下士”原本正和她一樣探頭探腦,聽到這聲“命令”,身體瞬間像被按下了開關(guān)!
只見他刷地一下挺直了腰板,小臉繃得緊緊的,眼神瞬間變得無比專注,
“是!長官!”
話音未落,“下士”已經(jīng)像一支離弦的箭,“嗖”地一下從草叢里竄了出去!
他貓著腰,就鉆進了黃瓜架深處。張聞曦在草叢后緊張又興奮地看著,小拳頭都攥緊了。
然而,“下士”的執(zhí)行力似乎有點過于“耿直”了。
他牢記著“三根”的命令,在瓜藤間快速穿梭,準確地挑選著最大最嫩的黃瓜。
他一手攥一根,腋下還試圖夾一根,動作難免有些笨拙。
就在他努力想把第三根黃瓜也牢牢控制住時,腳下不小心踩斷了一根枯枝——
“咔嚓!”一聲清脆的斷裂聲在寂靜的午后顯得格外刺耳!
“誰?!哪個小兔崽子又偷我瓜?!”
一聲中氣十足的怒吼如同炸雷般從菜園旁邊的土坯房里傳來!
緊接著,一個頭發(fā)花白、身材干瘦卻精神矍鑠的老頭——李叔,抄著一把大竹掃帚,怒氣沖沖地沖了出來!
“下士”被這突如其來的怒吼嚇得渾身一激靈!
他再顧不上挑揀,胡亂把手里和腋下的黃瓜一股腦兒全抱在懷里,足足有四根!
然后像只受驚的兔子,猛地從黃瓜架下鉆出來,撒開腳丫子就朝著張聞曦藏身的草叢方向狂奔!
他懷里抱著四根翠綠帶刺的黃瓜,跑得跌跌撞撞,小臉煞白。
“笨蛋‘下士’!被發(fā)現(xiàn)了啦!快跑!”
張聞曦一看暴露了,也顧不上隱蔽,從草叢里跳起來,對著迎面跑來的“下士”氣急敗壞地喊道,小臉上又是焦急又是恨鐵不成鋼。
這時,李叔已經(jīng)揮舞著掃帚追到了菜園門口,看著兩個狂奔的小身影,尤其是“下士”懷里那抱都抱不住的幾根大黃瓜,更是氣得吹胡子瞪眼,掃帚把地戳得“咚咚”響,怒吼聲響徹了整個村頭。
“又是你們兩個小王八羔子!這個月都偷我第五回菜了!當我這菜園子是你們家灶臺啊?!薅羊毛也不能光逮著我這一只羊薅吧!換一家偷行不行啊?!”
“下士”埋頭狂奔,一聲不吭,只是兩條細腿倒騰得更快了,懷里的黃瓜隨著他的奔跑上下顛簸。
張聞曦看著“下士”跑到近前,眼疾手快地一把將他懷里快要掉出來的兩根黃瓜撈到自己手里,分擔(dān)了重量。
她一邊跟著“下士”拼命往村尾跑,一邊還不忘回頭,扯著清脆的嗓子喊了回去。
“李叔!這不能怪我們啊!誰讓你家的菜種得最好吃嘛!聞著味兒就來了!”
這話讓李叔追出去的腳步猛地一頓。
他拄著掃帚,看著兩個小身影抱著黃瓜像風(fēng)一樣沿著田埂跑遠,一溜煙就拐進了通往山腳的小路,轉(zhuǎn)眼沒了影。
他跑了幾步,實在追不上這群孩子們,只能停下來扶著膝蓋喘氣。
烈日下,老頭汗流浹背,臉上還帶著余怒。
但聽著張聞曦那句“你家的菜最好吃”,再低頭看看自家菜園里確實長勢喜人、水靈靈的瓜菜,一絲不易察覺的得意和哭笑不得的神情爬上了他布滿皺紋的臉。
他直起腰,望著兩人消失的方向,叉著腰,用掃帚指著空氣,聲音依舊很大,但怒氣明顯消散了大半,反而帶上了一種無奈又隱隱透著點自豪的笑罵,
“兩個小王八蛋!我李老漢種的菜,那能不好吃嗎?!……(他頓了一下,聲音忽然低了下來,帶著點不易察覺的溫和)下次想吃,跟老子說一聲不就行了!……兩個小王八蛋!”
最后這句罵聲里,已經(jīng)聽不出多少火氣了,反而像長輩對頑皮晚輩的嗔怪。
他甚至沒忍住,嘴角向上扯了一下,露出一個轉(zhuǎn)瞬即逝的、帶著點縱容的笑,隨即又趕緊板起臉,扛起掃帚,罵罵咧咧地轉(zhuǎn)身回屋去了。
又是一個草木葳蕤的盛夏午后。陽光透過層層疊疊的闊葉,在村尾小院外的草地上投下斑駁晃動的光斑。
空氣里蒸騰著草木被曬暖的濃郁氣息,混合著泥土的芬芳。蟬鳴是此刻唯一的背景音,高亢而不知疲倦。
張聞曦和“下士”并肩坐在一棵大樟樹盤虬的老樹根上。九歲的張聞曦穿著一件洗得發(fā)白的碎花小褂,烏黑的羊角辮隨著她晃腿的動作輕輕搖擺,充滿了蓬勃的生命力。
她側(cè)過頭,上下打量著身邊的“下士”,九歲的男孩雖然比兩年前結(jié)實了些,身量也拔高了一點,但站在愈發(fā)亭亭玉立的張聞曦身邊,還是明顯矮了小半個頭。
張聞曦突然站起來,走到“下士”面前,挺直了小腰板,下巴微揚,帶著一種毫不掩飾的得意,伸出小手,掌心向下,在自己頭頂和“下士”頭頂之間來回比劃了幾下。
“嘖嘖嘖。”
她故意拖長了調(diào)子,大眼睛里閃爍著促狹的光芒,“我說‘下士’,你怎么還是這么矮呀?跟我剛在蘋果樹下‘撿’到你的時候,好像也沒差多少嘛!”
她特意加重了“撿”字,笑嘻嘻地看著他。
“下士”原本放松的表情瞬間僵住,小臉微微漲紅。
他抿著嘴,不服氣地仰頭瞪著張聞曦那張寫滿“得意洋洋”的臉。
張聞曦可不管他,伸出兩根手指,比劃了一個“十”,驕傲地宣布。
“看看我!一年!整整長了十厘米!媽媽都說我是抽條的小柳樹!”她甚至還踮了踮腳尖,仿佛要證明自己還能更高。
“切——”
“下士”終于忍不住,翻了個大大的白眼,那動作和他依舊帶著點嬰兒肥的臉蛋形成一種可愛的反差。
他梗著脖子反駁道:“蓮姨說了!男孩子本來就長得慢!后勁才足呢!你等著瞧吧,過不了多久,我就會比你高好多好多!”
他為了加強語氣,也猛地站起來,踮起腳,努力想和聞曦平視,同時伸手指向遠處連綿起伏的墨綠色山巒,小臉上寫滿了雄心壯志:“比那棵樹高!比那座山還高!”
他的聲音清脆響亮,在寂靜的午后傳開。
就在這時,張聞曦臉上的得意突然凝固,眼神瞬間變得機警。
她猛地伸出小手,不是指向高山,而是飛快地、準確地捂住了“下士”還在滔滔不絕的小嘴!
“唔……”
“下士”猝不及防,后面比山還高的豪言壯語被硬生生堵了回去,只剩下不滿的嗚咽聲,大眼睛疑惑地瞪著聞曦。
“噓——別吵!”
張聞曦壓低聲音,幾乎是氣音,眼神銳利地掃向旁邊茂密的、半人高的灌木叢和野草叢。她側(cè)耳傾聽,神情專注。
“喵……喵嗚……”
一陣極其微弱、帶著顫抖和奶氣的貓叫聲,斷斷續(xù)續(xù)地從草叢深處傳來。聲音很小,透著無助和驚恐。
兩人瞬間忘記了剛才的身高之爭,好奇心和對弱小生命的關(guān)切占據(jù)了上風(fēng)。
他們對視一眼,默契地彎下腰,像兩只經(jīng)驗豐富的小偵察兵,躡手躡腳地撥開層層疊疊的草葉,循著聲音小心翼翼地探去。
撥開最后一片遮擋視線的寬大草葉,眼前的景象讓兩個孩子的呼吸都屏住了。
在草叢底部一個小小的凹陷里,蜷縮著一只小得可憐、瑟瑟發(fā)抖的小奶貓。它看起來頂多只有巴掌大,黃白相間的絨毛還顯得稀疏凌亂,沾著些草屑和泥土。
一雙圓溜溜的、像藍寶石一樣的大眼睛此刻充滿了恐懼和無措,正驚恐地望著這兩個突然出現(xiàn)的“龐然大物”,小身子抖得像風(fēng)中的落葉,微弱的叫聲正是從它那里發(fā)出的。
張聞曦的心一下子軟了。
她小心翼翼地環(huán)顧四周,茂密的草叢一直延伸到樹林邊緣,寂靜無聲。
“貓媽媽呢?怎么把它一個丟在這里了?”
她擔(dān)憂地小聲說,“它這么小,是不是跟媽媽走丟了?還是被拋棄了?”
她話音剛落,就聽到身邊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
一回頭,只見“下士”已經(jīng)毫不猶豫地、極其輕柔地俯下身,小心翼翼地將那只還在發(fā)抖的小奶貓捧在了手心里。
他的動作異常溫柔,仿佛捧著世界上最易碎的珍寶。
小奶貓在他溫?zé)岬氖终浦兴坪醺惺艿搅艘唤z安全感,顫抖稍稍減輕了一些,但依舊發(fā)出細弱的嗚咽。
“下士”雙手將小貓捧到胸前,抬起頭,眼睛亮得驚人,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堅定和懇求,看向張聞曦:“曦曦,我們養(yǎng)它吧!”
他的聲音不大,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決心。仿佛這不是一個提議,而是一個必須完成的使命。
“啊?”張聞曦愣了一下,看著男孩手心那團脆弱的小生命。
“養(yǎng)…養(yǎng)貓?”
“嗯!”“下士”用力點頭。
小心翼翼地將小貓又往張聞曦眼前遞了遞,小奶貓的藍眼睛也懵懂地望著她。
“你看它這么小,一個人在這里,沒有媽媽,會餓死的!會被蟲子咬死的!會被老鷹叼走的!”
他急切地列舉著小貓可能遭遇的悲慘命運,每說一條,眼神里的懇求就加深一分,仿佛張聞曦不答應(yīng),小貓下一刻就要遭遇不測。
“我們當它的爸爸媽媽,照顧它好不好?我來找吃的給它!”
“爸爸媽媽?”
張聞曦看著男孩認真的表情,再看看他手心那團毛茸茸的、可憐又可愛的小東西,心里的猶豫瞬間被一種奇妙的、帶著點興奮的責(zé)任感取代。
她歪著頭,大眼睛狡黠地轉(zhuǎn)了轉(zhuǎn),伸出一根手指,笑嘻嘻地宣布:“那——我要當爸爸!”
“下士”顯然沒料到這個答案,捧著貓愣住了,小臉皺成一團,困惑又有點不滿。
“啊?可是…爸爸是男的啊?你是女孩子……”
“我不管!”
張聞曦下巴一揚,叉著腰,拿出了她一貫的“長官”做派,理直氣壯地說,“我就要當爸爸!你當媽媽!”
她指著“下士”,一副這事就這么定了的表情。
“下士”捧著貓,低頭看看掌心溫順舔著他手指的小奶貓,又抬頭看看一臉“沒得商量”的張聞曦。
夕陽的金輝落在他低垂的眼睫上,投下小小的陰影。他沉默了幾秒鐘,像是在進行激烈的思想斗爭。最終,他似乎認命了,又似乎是覺得只要能留下小貓,當什么都無所謂。
他輕輕地、幾不可察地點了點頭,聲音細若蚊蚋:“……好。”
“好耶!”張聞曦開心地拍手。
“那我們現(xiàn)在就是小貓的爸爸媽媽啦!”她湊近“下士”的手心,伸出手指,極其輕柔地碰了碰小貓濕漉漉的小鼻子。
小奶貓似乎感受到了善意,伸出粉嫩的小舌頭,怯生生地舔了一下她的指尖。
“它舔我了!它喜歡我!”張聞曦驚喜地低呼。
“下士”看著小貓?zhí)驈埪勱兀挚纯醋约阂脖惶蜻^的手指,臉上也露出了溫柔的笑容。
“我們給它起個名字吧!”
張聞曦提議,大眼睛亮晶晶地看著小貓黃白相間的絨毛,“嗯…現(xiàn)在是夏天最熱的時候…叫它‘七月’好不好?像七月的陽光一樣暖暖的!”
“七月…”
“下士”輕聲重復(fù)了一遍,低頭看著懷里的小生命,眼神溫柔得像要滴出水來。
他小心翼翼地用指腹蹭了蹭小貓毛茸茸的小腦袋,嘴角彎起一個無比溫暖的弧度:“好,七月。以后,我們就是你的爸爸媽媽了。”
夕陽的余暉將兩個小小身影和他們掌心的小生命溫柔地籠罩在一起,在地上拉出長長的、融合在一起的影子。
蟬鳴依舊,卻仿佛成了此刻最溫馨的伴奏。一個新的、小小的家庭,在青石坳的夏日黃昏里,悄然誕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