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寰宇科技”項目塵埃落定，江晚團隊以壓倒性的優勢贏得了這場至關重要的比稿。慶功宴設在城中頂級的旋轉餐廳，巨大的落地窗外，城市霓虹如同流動的星河，璀璨奪目。香檳塔折射著水晶燈的光芒，歡聲笑語，觥籌交錯。江晚無疑是全場的焦點，被熱情的祝賀和敬佩的目光包圍著。她臉上掛著得體的微笑，從容應對，接受著來自客戶高層、公司同仁和合作伙伴的贊譽。

“江總監，‘微光·歸途’真是神來之筆！那份情感共鳴，絕了！”

“力挽狂瀾，粉碎陰謀，江總監真是巾幗不讓須眉！”

“恭喜恭喜！這一戰贏得漂亮！”

贊美之詞不絕于耳。林薇端著酒杯站在她身邊，眼中是毫不掩飾的欣慰和驕傲，低聲在她耳邊說：“晚晚，你做到了。比我想象的還要耀眼。”周凱和團隊成員們更是興奮得滿臉通紅，仿佛打了勝仗凱旋的士兵。

江晚一一回應，笑容無懈可擊。她舉起香檳杯，說著感謝團隊、感謝公司、感謝客戶信任的場面話，聲音清亮，姿態優雅。然而，只有她自己知道，這份喧囂的熱鬧如同隔著一層厚厚的玻璃，她能看見，能聽見，卻無法真正融入。心口處，那支緊貼的鋼筆似乎帶著沉甸甸的涼意，提醒著她勝利之下洶涌的暗流。

她的目光，總是不自覺地穿過人群，尋找那個身影。

沈硯也在場。他站在稍遠一些的地方，正與“寰宇”的董事長低聲交談，姿態沉穩，氣度雍容。他似乎感應到了她的視線，微微側過頭，隔著喧囂的人群，目光精準地捕捉到她。他的眼神深邃而復雜，有毫不掩飾的贊賞，有深沉的欣慰，更有一絲小心翼翼的探尋和…克制。

江晚的心猛地一跳，迅速移開視線，仿佛被那目光燙到。那眼神讓她想起提案現場他挺身而出時的雷霆萬鈞，想起他低沉有力的“請繼續”，想起他第一個為她響起的掌聲…也想起那個加密文件夾里沉重的協議、未發出的郵件，以及他最后那句“等我回來。這一次，換我站在光里，等你審判。”

審判？她用什么審判？又憑什么審判？巨大的勝利喜悅之下，是更加洶涌和撕裂的情感漩渦。理解他的苦衷，心疼他的背負，感激他最終的坦誠和守護，可那三年被拋棄、被欺騙、在恨意中苦苦掙扎的傷痛，那些被摧毀的信任和對未來的憧憬，如同深入骨髓的烙印，豈是理解就能輕易抹平？

“晚晚，發什么呆呢？來，再喝一杯！”蘇禾不知何時擠了過來，臉頰因興奮和酒精微微泛紅，挽住她的胳膊，豪氣地又給她斟了小半杯香檳，“今天必須不醉不歸！慶祝我們晚晚女王登基！”蘇禾是真的高興，為閨蜜終于站上職業巔峰，狠狠打了那些壞人的臉。

江晚勉強笑了笑，接過酒杯抿了一口。冰涼的液體滑入喉嚨，卻澆不滅心頭的燥熱和迷茫。

“蘇蘇，”江晚的聲音在嘈雜中顯得有些輕飄，“你說…如果一個人，打著‘為你好’的旗號，替你做了決定，把你推開，讓你承受了巨大的痛苦…事后你知道他是不得已，甚至他也很痛苦…你能原諒嗎？”

蘇禾臉上的笑容淡了下來，她看著江晚眼底深處那抹揮之不去的復雜和疲憊，瞬間明白了她在問什么。她放下酒杯，拉著江晚走到相對安靜的落地窗邊。

“不能！”蘇禾斬釘截鐵，聲音帶著酒意也帶著清醒的憤怒，“晚晚，我知道沈硯那混蛋有苦衷，趙伯也說了，對賭協議什么的…聽起來是挺慘的。但是！這不是他傷害你的理由！他憑什么替你做決定？憑什么認為你承受不了真相？憑什么用最傷人的方式把你推開？這叫什么保護？這叫自私！這叫懦弱！這叫不信任！”

蘇禾越說越激動：“你看看你這三年是怎么過來的？行尸走肉！封閉自己！連笑都不會了！他沈硯呢？他背負巨債是可憐，可他至少還有他的家族、他的責任撐著！他痛苦？他痛苦就可以讓你更痛苦嗎？晚晚，你別心軟！想想那個雨夜！想想你砸出去的那支筆！想想這三年你流的眼淚！憑什么他一句‘不得已’、‘為你好’，就能輕輕揭過？這不公平！”

蘇禾的話像一把把鋒利的刀子，精準地剖開江晚試圖用理解和理智掩蓋的傷口，鮮血淋漓。那些刻意壓下的委屈、憤怒和不甘，被重新點燃。是啊，憑什么？憑什么她的三年煉獄，要用他的“不得已”來抵消？

“可是蘇蘇…”江晚的聲音有些發顫，“我看到那些文件了…他父親當時病危，企業馬上破產，上千員工要失業…他被逼到絕境…還有那些郵件，他…”

“郵件？什么郵件？”蘇禾皺眉，“他給你發郵件道歉了？花言巧語！”

江晚搖搖頭，沒有細說那些未發出的草稿，只是低聲道：“我知道他當時很難…也許，真的沒有更好的選擇…”

“沒有更好的選擇？”蘇禾嗤笑一聲，“那他至少可以選擇告訴你真相！選擇和你一起面對！而不是把你當成一個需要被保護的、隨時可以犧牲掉的累贅！晚晚，愛一個人，不是替她擋掉所有風雨，而是相信她能和你并肩作戰！他沈硯，三年前就不信你！現在，你覺得他信了嗎？”

“我…”江晚語塞。蘇禾的話，字字誅心。

就在這時，林薇也走了過來，她顯然聽到了后半段對話。她遞給江晚一杯溫水，目光溫和而睿智。

“蘇禾說得對，也不全對。”林薇的聲音平緩，帶著撫慰人心的力量，“沈硯當年的選擇，無疑是愚蠢和殘忍的，他低估了你的堅韌，也高估了自己獨自承擔的能力。這份傷害，真實存在，不是任何苦衷可以完全抹殺的。”

她看著江晚掙扎的眼睛：“但是晚晚，我們評判一個人，不僅要看他做錯了什么，也要看他是否有勇氣直面錯誤，是否有行動去彌補，是否在成長。這三年，沈硯沉默背負債務，在絕境中掙扎求生，沒有自暴自棄。他回來，力排眾議將最重要的項目交給你，是信任你的能力。他在你病中、在你被李薇刁難時，默默守護，是笨拙的彌補。他在提案現場，毫不猶豫地站出來為你掃清障礙，是絕對的信任和守護。他將所有不堪的真相攤開在你面前，任你審判，這是放下所有驕傲的懺悔。”

林薇輕輕拍了拍江晚的手背：“愛恨交織，本就是世間最難解的題。蘇禾讓你記住恨，是怕你再次受傷。我讓你看到他的悔與變，是希望你不要被過去的恨意蒙蔽雙眼，錯過可能的光亮。真正的原諒與否，放下與否，沒有標準答案，也不該被任何人左右。問問你自己的心，剝開所有的憤怒、委屈、同情和理解，你最深處，還愿意給他一個機會嗎？或者說，你還愿意給‘江晚和沈硯’的未來，一個可能嗎？”

林薇的話，如同在驚濤駭浪中投下一枚定海神針。蘇禾的憤慨是保護，林薇的理性是引導。江晚靠在冰涼的玻璃上，窗外的萬家燈火在她眼中模糊成一片斑斕的光暈。心口處的鋼筆，仿佛有了心跳，與她胸腔里的鼓動同頻。

恨嗎？恨。他毀了她對愛情最純粹的信仰。

痛嗎？痛。那三年的孤獨和絕望刻骨銘心。

理解嗎？理解。他的絕境和掙扎同樣沉重。

心動嗎？…當她看到那些未發出的郵件草稿，當他在提案現場為她挺身而出，當他用那雙深邃的眼睛凝視她時…內心深處那早已宣告“死亡”的角落，是否真的沒有一絲悸動？

她不知道。巨大的疲憊和迷茫席卷了她。她需要逃離這喧囂，需要絕對的安靜。

“抱歉，我有點累了，想先回去休息。”江晚對林薇和蘇禾低聲說，臉上是無法掩飾的倦色。

林薇理解地點點頭：“去吧，好好休息。你已經做得夠好了。”

蘇禾雖然不放心，但也看出江晚需要獨處，嘟囔道：“好吧好吧，我晚點去找你！不許胡思亂想！”

江晚提前離開了熱鬧的慶功宴。城市的夜風帶著涼意吹拂著她發燙的臉頰。她沒有立刻回家，而是讓司機開到了江邊。這里遠離鬧市，只有濤聲陣陣，燈火在江水中搖曳。

她獨自站在江邊護欄旁，望著漆黑如墨、卻倒映著點點星光的江面。沈硯的信息在此時再次抵達：

**【我在天臺。等你。多久都等。】**

江晚看著這條信息，指尖在冰涼的手機屏幕上劃過。她沒有回復，只是將手機緊緊握在掌心，目光投向遠方城市中心那棟最高的大廈頂端。她知道，他就在那里，在能俯瞰整個城市的地方，等待著她的“審判”。

江風揚起她的發絲，也吹亂了她的心。心口處的鋼筆，貼著肌膚，像一個沉默的問號，一個未解的答案。愛、恨、理解、傷痛、可能的未來…所有的情緒在她心中激烈地碰撞、撕扯，形成一片深不見底的心淵。

她該如何跨越？又該如何抉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