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末考試周如同高壓鍋噴發的最后嘶鳴，當最后一門《高等數學》的卷子被助教冷酷收走，整個QT大學瞬間沸騰，又迅速陷入一種更焦灼的寂靜——搶票季，開始了。
宿舍樓、圖書館、食堂角落，處處彌漫著無形的硝煙。刷新、刷新、再刷新。12XXX那個紅藍相間的圖標成了無數手機屏幕上的唯一圖騰。鍵盤敲擊聲此起彼伏，間或夾雜著一聲聲哀嚎、咒罵和摔鼠標的脆響。
“又沒了！秒沒！我手速是殘廢嗎？”小雅癱在A307新視野工作室的舊沙發上，把手機屏幕戳得啪啪響，一臉生無可戀。
蘇琳安靜地坐在窗邊的舊書桌前，面前攤開的《理想國》已經很久沒有翻頁。她的指尖停留在冰冷的手機屏幕上，那上面，“K1024，QT北站-佳木斯”的查詢結果，永遠是一片刺眼的“無”。佳木斯，遙遠的東北小城，那張硬臥車票，是她寒假唯一溫暖的歸途。窗外的海風似乎也帶上了西伯利亞的寒意，吹拂著她額前的碎發。沉默比抱怨更沉重。
工作室的門被猛地推開，帶進一股冷風。王依雪裹著一件厚厚的白色羽絨服，臉頰被寒風吹得通紅，平日里優雅干練的學姐，此刻臉上寫滿了罕見的焦躁。
“星宇！江湖救急！”她幾步沖到劉星宇的電腦桌前，聲音帶著點破釜沉舟的急切，“回沈陽的高鐵，G1228，連續蹲了三天，毛都沒搶到一根！黃牛票張口就加三百！這幫吸血鬼！”她用力拍了一下桌子，震得劉星宇顯示器晃了晃，“你們新視野不是號稱要連接一切嗎？有沒有什么黑科技，能搞定這要命的火車票？”
劉星宇從一堆寫滿算法的草稿紙中抬起頭，揉了揉發澀的眼睛。工作室里暖氣很足，但他卻感到一種無形的壓力像冰冷的藤蔓纏繞上來。蘇琳沉默的背影，小雅絕望的哀嘆，此刻學姐王依雪眼中那份近乎懇求的焦灼……這些畫面在他腦海中重疊、放大。一種熟悉的、混合著沖動和責任感的熱血，猛地沖上了他的頭頂。
“票……”他喃喃道，手指無意識地在鍵盤上敲擊著，屏幕上光標閃爍，如同他此刻紛亂的心跳。一個念頭，如同深空探測器中驟然點亮的信號燈，猛地在他意識深處炸開——清晰，危險，卻又帶著難以抗拒的誘惑力。
他猛地推開椅子站起來，動作幅度之大，把旁邊的大壯嚇了一跳。
“干了！”劉星宇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決絕，目光掃過工作室里每一張臉，“我們新視野，第一炮！就幫全校師生，搶火車票！”
話音落下，工作室里陷入短暫的寂靜。小雅停止了戳手機，蘇琳轉過頭，王依雪也愣住了。
“啥？搶票？”大壯第一個反應過來，眼睛瞪得像銅鈴，“老大，你腦子被門夾了？那是12XXX！鐵總的地盤！多少黃牛栽在上面？我們幾個學生娃，拿頭去搶？”
“就是啊！”小雅也坐直了身體，“這渾水能趟嗎？搞不好把自己淹死！而且，這算不算……黃牛？”她小心翼翼地吐出那個敏感的詞。
“黃牛？”劉星宇嘴角扯出一個近乎偏執的弧度。他迅速坐回電腦前，手指在鍵盤上飛舞，瀏覽器頁面快速切換。幾分鐘后，他指著屏幕上一條清晰的法規條文，聲音斬釘截鐵：
“看清楚！鐵路客票代售服務，加價超過5元，才算違法！屬于倒賣車票的‘黃牛’！我們，”他用力點了點自己的胸口，又指向工作室的每一個人，“加價4.9元！每一張票，只收4.9元服務費！合法！合規！在鋼絲上跳舞，但絕不越界！”
4.9元！這個精確到小數點后一位的數字，像一顆投入平靜湖面的石子，在每個人的心里激蕩開一圈圈漣漪。它精準地卡在法律的邊緣，帶著一種近乎悲壯的、學生式的狡黠和堅持——既要活下去，又要守住底線。
“4.9……”蘇琳輕聲重復，鏡片后的目光落在劉星宇緊繃的側臉上，又緩緩移向他電腦屏幕上那冰冷的法條。她想起大雁塔下絕望的夜晚，想起張明遠學長遞來的車票信封。或許，這4.9元，就是他們這些“拾光者”、“新視野”們，在現實的夾縫中，試圖傳遞出去的一點點微光？她輕輕合上了膝頭的《理想國》。
“干！”大壯猛地一拍大腿，吼聲震得天花板嗡嗡響，“4.9就4.9！總比讓那些真黃牛吸干同學們的血強！老大，你說怎么弄！我王大壯第一個上！”
王依雪看著眼前這群眼神驟然被點亮的年輕人，看著劉星宇眼中那股熟悉的、近乎燃燒的固執，她深吸一口氣，用力點了點頭：“好！算我一個！需要什么資源，學姐想辦法！”
行動，在巨大的壓力和亢奮中瞬間展開。A307工作室的燈光，成了QT大學寒夜中最晚熄滅的一盞。
技術攻堅是劉星宇的主戰場。他把自己關在工作室角落，像一臺超頻運轉的機器。屏幕上不再是優雅的哲學思辨，而是瀑布般流瀉的代碼和抓包工具捕捉到的雜亂網絡數據流。12XXX的驗證碼，那些扭曲的漢字、模糊的圖片、刁鉆的點擊題，成了他必須攻克的堡壘。他研究識別算法，尋找規律，甚至手動標記了數千張驗證碼圖片來訓練一個簡陋的本地模型。鍵盤的敲擊聲密集如雨，咖啡杯在旁邊堆成了小山。他眼里的血絲越來越多，但瞳孔深處那簇火焰，卻越燒越旺。他仿佛化身為一艘孤獨的深空探測器，在浩瀚混亂的網絡數據流中，艱難地尋找著通往車票“冥王星”的航道。每一次成功的驗證碼識別，都像接收到一個來自遙遠星系的微弱信號，帶來短暫的狂喜和繼續前進的動力。
大壯則化身“地推鐵軍”。他印了幾百份簡陋得甚至有些寒酸的傳單——白紙黑字，醒目標題：“新視野工作室，助你回家！代搶火車票，服務費僅4.9元！合法合規！”下面附上極其簡陋的QQ群號和一個臨時申請的、功能簡單的微信小程序入口（僅用于收集乘車人信息）。他像一頭闖入羊群的猛虎，沖進每一個期末考試結束、彌漫著搶票焦慮的教室、宿舍樓和食堂。唾沫橫飛，嗓門洪亮：
“同學！回家票搞定了嗎？…沒搶到？找新視野啊！4塊9！幫你搞定！…啥？黃牛？扯淡！看清楚！法律紅線5塊！我們只收4塊9！…不信？看群公告！有法條截圖！…掃這個碼！進群填信息！名額有限，先到先得！”
他的熱情和那個精準得近乎悲壯的“4.9元”，像磁石一樣吸引著走投無路的同學。質疑聲有，但更多的是在絕望中抓住一根救命稻草的急切。簡陋的QQ群人數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飆升，很快就突破了500人上限，不得不緊急擴容。
蘇琳和小雅成了信息中樞和情緒穩定器。她們守在電腦前，通過QQ群，海嘯般涌來的乘車人信息幾乎將她們淹沒：姓名、身份證號、出發日期、車次、席別……每一個字符背后，都是一張焦慮回家的臉，一個沉甸甸的期盼。她們需要極度耐心和細致地錄入、核對、歸類，容不得半點差錯。同時，還要在群里不斷安撫焦躁的同學，解答各種重復的問題，一遍遍解釋那4.9元的含義和合法性。蘇琳的聲音在電話和語音消息里永遠保持著令人心安的溫和與條理，像混亂星云中穩定的引力源。小雅則用層出不窮的表情包和活潑的語氣，努力在巨大的壓力下維持著群里的溫度，驅散恐慌的寒意。工作室的空氣里，鍵盤敲擊聲、消息提示音、低聲的核對交流聲，交織成一首緊張而有序的交響。
開搶日的前夜，氣氛凝重得像即將發起總攻。A307燈火通明。幾臺高配電腦（用獎金咬牙買的）一字排開，屏幕上運行著劉星宇優化了無數遍的搶票腳本，冰冷的代碼如同整裝待發的士兵。工作室角落里堆滿了紅牛、咖啡和速食泡面，空氣里彌漫著電子設備發熱的焦糊味和濃烈的提神飲料氣息。劉星宇雙眼赤紅，最后一次檢查著腳本參數和代理IP池，手指因為過度緊張和咖啡因攝入而微微顫抖。大壯像個即將上場的拳擊手，在狹小的空間里來回踱步，嘴里念念有詞。蘇琳和小雅最后一次核對打印出來的厚厚一沓乘車人信息清單，確保萬無一失。
時間一分一秒逼近放票的臨界點。凌晨五點五十八分。QT大學沉睡在冬日黎明前最深的黑暗里，只有創業大廈A307的燈火，如同深空中的燈塔，倔強地亮著。
“所有人，靜默！”劉星宇的聲音嘶啞，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感。他深吸一口氣，仿佛要將全宇宙的運氣都吸進肺里，指尖懸在回車鍵上方，微微顫抖。屏幕上，冰冷的倒計時數字無情跳動：10，9，8……
窗外，啟明星在墨藍的天幕上孤獨地亮著，如同“新視野號”探測器在深空回望地球時捕捉到的那個微弱光點。時間與空間在此刻被壓縮到極致，成敗系于一線。
“啟動！”
劉星宇的指尖重重落下，敲擊在回車鍵上，發出清脆而決絕的聲響。
瞬間，幾臺電腦屏幕瘋狂閃爍！腳本開始以非人的速度運行！驗證碼自動填充、刷新、提交！網絡流量監控曲線像瘋牛一樣飆升！CPU風扇發出尖銳的嘶鳴！屏幕上，代表“搶票中”的旋轉圖標瘋狂轉動，如同超新星爆發的漩渦！
時間仿佛凝固。每一秒都被拉長成永恒。劉星宇死死盯著主控屏幕，汗水順著鬢角流下，浸濕了衣領。大壯屏住呼吸，拳頭攥得指節發白。蘇琳和小雅緊緊靠在一起，互相攥著手，指甲幾乎嵌進對方的肉里。空氣里只有風扇的嘶吼和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鼓的巨響。
突然！
主控屏幕上，一個綠色的“√”標志伴隨著清脆的提示音，猛然跳出！
“K1024，硬臥，1張，成功！”
緊接著，第二個！第三個！綠色的“√”如同沖破黑暗的星光，接二連三地在屏幕上點亮！
“G1228，二等座，成功！”
“Z156，硬座，成功！”
“啊——！！！”大壯第一個爆發出驚天動地的狂吼，猛地從椅子上彈起來，像頭棕熊一樣狠狠抱住了旁邊的劉星宇！小雅和蘇琳也尖叫著跳了起來，三個人抱成一團，又叫又跳，淚水混合著狂喜的笑容在臉上肆意流淌。成功了！他們真的在鋼鐵叢林般的12306上，撕開了一道口子！
整個工作室瞬間被狂喜點燃。后續的成功提示音如同勝利的凱歌，連綿不斷地響起。綠色的“√”迅速爬滿了屏幕列表。腳本仍在不知疲倦地運行，為名單上一個個名字，鎖定歸家的車票。
黎明破曉，第一縷微弱的晨光艱難地穿透海平面上的薄霧，吝嗇地涂抹在A307的落地窗上。工作室里一片狼藉，空的紅牛罐、泡面桶堆積如山，但每個人的臉上都洋溢著疲憊卻無比亢奮的紅光。初步統計，一夜鏖戰，他們為名單上超過70%的同學，搶到了回家的車票！奇跡！
“新視野工作室，一戰成名！”大壯揮舞著拳頭，聲音沙啞卻豪情萬丈。
“4.9元萬歲！”小雅興奮地尖叫。
蘇琳看著屏幕上那密密麻麻的綠色標記，又看看窗外那輪沖破黑暗、正努力散發光熱的冬日朝陽，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嘴角漾開一個無比輕松和欣慰的笑容。懷里的《理想國》，似乎也被這勝利的曙光烘暖了書脊。
然而，喜悅的浪潮尚未退去，冰冷的暗礁已悄然浮現。
僅僅過去半天。下午，當工作室四人正強打精神，處理后續的收款（通過簡陋的微信收款碼，每一筆都備注著“4.9元服務費”）和出票信息核對時，劉星宇的QQ頭像瘋狂閃爍起來。點開，是王依雪學姐發來的消息，語氣凝重得嚇人：
“星宇！緊急！看學校BBS論壇‘吐槽灌水’版！你們被掛了！”
劉星宇心里咯噔一下，迅速點開鏈接。一個刺眼的標題像淬毒的匕首扎入眼簾：《揭露校園新晉黃牛團伙！披著創業外衣吸同學血！新視野工作室！》
發帖人ID是“正義路人甲”。帖子內容極盡煽動之能事：
“震驚！QT大學驚現學生黃牛團伙！打著‘創業’、‘服務’的旗號，利用技術手段大肆搶票，每張票加收所謂‘服務費’4.9元！看似不多？積少成多！全校多少同學？這是赤裸裸的發同學難財！4.9元？鉆法律空子！其心可誅！性質比外面黃牛更惡劣！因為他們利用了同學的信任！強烈呼吁學校嚴肅查處！抵制新視野！舉報電話：XXXXXX！”
帖子下面，跟帖迅速發酵。
“臥槽！真的假的？4.9元？這操作騷啊！”
“我說怎么他們能搶到票！原來是技術黃牛！”
“利用信息差和技術優勢收割同學，吃相難看！”
“支持樓主！舉報走起！不能讓這種歪風邪氣在校園滋長！”
“4.9元是小事？這是原則問題！學生創業就能違法邊緣試探？”
“虧我之前還覺得他們挺酷！呸！取關！”
也有零星微弱的聲音試圖辯解：
“人家確實幫我搶到票了啊…4.9元買個省心，我覺得值…”
“法律不是說了5塊以內不算違法嗎？”
但這些聲音很快被洶涌的指責和道德審判淹沒。
工作室里剛剛還熾熱的氣氛，瞬間降至冰點。屏幕上那些惡毒的評論像冰冷的鋼針，扎在每個人的心上。大壯的臉漲成了豬肝色，一拳狠狠砸在桌子上，震得顯示器亂晃：“操他媽的！哪個孫子在背后捅刀子！老子拼死拼活幫他們搶票，就換來這個？4塊9！連桶泡面都買不起！我們圖什么？！”
小雅看著那些刺眼的字眼，眼圈迅速紅了，聲音帶著哭腔：“我們…我們不是黃牛…我們只是想幫忙…4塊9…連電費網費都不夠…”巨大的委屈讓她語無倫次。
蘇琳臉色蒼白，緊緊抱著那本《理想國》，指節捏得發白。她看著帖子中“利用信任”、“其心可誅”這樣的字眼，感到一種比西安丟失錢包時更深的寒意——那是來自同窗的誤解和惡意中傷。信任，如同精美的瓷器，建立艱難，破碎卻只需一瞬間。
劉星宇僵在電腦前，屏幕上閃爍的惡評映在他布滿血絲的瞳孔里，像一場無聲的爆炸。一夜未眠的疲憊、成功的狂喜，瞬間被這盆兜頭澆下的冰水澆滅，只剩下刺骨的寒冷和一種近乎窒息的荒謬感。他仿佛看到自己駕駛著那艘名為“新視野號”的簡陋探測器，剛剛穿越了搶票的“柯伊伯帶”，滿懷希望地將拍攝到的“冥王星”美景傳回，等待歡呼，收到的卻是地球控制中心冰冷的質問：“為什么耗資巨大去拍一顆沒用的冰凍星球？你的動機是什么？”
心臟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緊。他猛地站起身，動作太大帶倒了椅子，發出刺耳的噪音。他需要空氣！需要離開這個瞬間變得令人窒息的空間！
他沒理會大壯的怒吼和小雅的啜泣，也沒看蘇琳擔憂的眼神，一言不發，抓起椅背上那件單薄的舊外套，沖出了工作室的門。
冬日的海風，凜冽如刀，瞬間割透了他單薄的衣衫。創業大廈外，天光晦暗，鉛灰色的云層低低壓著海面。他沿著空曠無人的濱海步道，漫無目的地狂奔。冷風灌進喉嚨，帶著咸腥的氣息，像要把他肺里最后一點熱氣都抽走。耳邊似乎還回響著BBS上那些冰冷的指責：“黃牛！”“吸血！”“鉆空子！”“其心可誅！”……
“4.9元…4.9元…”這四個字像魔咒一樣在他腦海里盤旋。他想起那些為了優化腳本熬紅的眼，想起大壯在寒風中發傳單凍僵的手，想起蘇琳和小雅徹夜核對信息時沙啞的嗓音，想起工作室角落堆積如山的紅牛罐和泡面桶…這4.9元，連成本都不夠！他們圖什么？難道真的只是為了那點可憐的服務費？
“我們是誰？我們從哪里來？我們要到哪里去？”
新視野號孤獨的旅程，人類終極的叩問，此刻像一個巨大的、冰冷的嘲笑，回蕩在他混亂的腦海里。
他跑得筋疲力盡，終于在一處無人的觀景臺停了下來，雙手撐著冰冷的欄桿，大口喘著粗氣。眼前，是冬日里鉛灰色、波濤洶涌的大海。寒冷的海風卷起浪沫，狠狠拍打在礁石上，粉身碎骨。
就在這絕望的冰冷中，口袋里的手機，突兀地、執拗地震動起來。不是QQ，不是微信，是電話。一個陌生的本地號碼。
劉星宇喘息著，盯著那跳動的號碼，手指因為寒冷和情緒而僵硬。幾秒后，他還是劃開了接聽。
“喂？”他的聲音嘶啞得不成樣子。
“喂？請問是…新視野工作室的劉星宇同學嗎？”電話那頭傳來一個有些怯生生的、明顯是女生的聲音，帶著濃重的南方口音。
劉星宇的心沉了一下。是來質問的？還是來退票的？
“……是我。”他語氣冰冷，做好了迎接新一輪指責的準備。
“劉同學！太…太感謝你們了！”電話那頭的聲音陡然拔高，充滿了抑制不住的激動和哽咽，“我…我是外語學院的林小雨！我…我買到票了！K1024！硬臥！回佳木斯的！我…我蹲了五天都沒搶到，家里奶奶病重，我急得天天哭…要不是你們…我…我真不知道怎么辦了…”女孩的聲音在電話里徹底變成了抽泣，“那4塊9…真的太值了…謝謝…真的謝謝你們…你們是好人…”
電話那頭傳來壓抑不住的哭聲，還有旁邊似乎有人在安慰的聲音。
劉星宇握著手機，僵立在刺骨的海風中。電話里女孩語無倫次的感謝和哭聲，像一道微弱卻異常溫暖的光束，穿透了籠罩在他心頭的厚重陰霾。K1024…佳木斯…蘇琳要坐的那趟車…這個叫林小雨的女孩…
緊接著，手機開始瘋狂震動。不是電話，是QQ消息、微信消息的提示音，像一串串密集的鼓點。
QQ群里，剛剛被惡評淹沒的界面，開始被新的消息刷屏：
“新視野牛逼！G1228到手！學姐（王依雪）推薦的！靠譜！”
“雖然被罵，但憑良心說，4塊9幫我省了黃牛300塊！值！”
“技術流！服氣！下次還找你們！”
“星宇哥，大壯哥，蘇琳姐，小雅姐，別理那些噴子！我們挺你們！”
“就是！站著說話不腰疼！有本事自己搶去啊！”
“4塊9服務費透明公開，我覺得沒毛病！支持新視野！”
“舉報個屁！老子自愿付的！”
微信上，王依雪學姐也發來了消息：“星宇！挺住！清者自清！學姐相信你們！需要任何支持，隨時說！另外，林小雨是我室友，她奶奶的事是真的。你們幫了大忙！”
一條條信息，像一顆顆在冰冷深空里驟然亮起的星辰。雖然依舊有惡評夾雜其中，但那片自發的、溫暖的聲援光芒，正頑強地穿透黑暗，匯聚成河。
劉星宇緩緩放下手機。他沒有回復，只是抬起頭，重新望向那片鉛灰色的大海。風依舊冷冽，浪依舊洶涌。但有什么東西，不一樣了。
他想起新視野號探測器，在飛掠冥王星、傳回震撼世界的圖像后，并未停下腳步。它攜帶的燃料和使命，支撐著它繼續駛向更寒冷、更黑暗的柯伊伯帶深處。那里沒有歡呼，沒有聚光燈，只有永恒的寂靜和無盡的未知。支撐它前行的，并非世人的掌聲，而是刻在它金屬骨架上的、人類對宇宙本源永不磨滅的好奇與叩問。
真正的探索，或許本就與誤解和孤獨相伴。重要的，從來不是外界的喧囂，而是內心那束指向星辰的光，是否依然明亮。
他深吸了一口冰冷而咸腥的海風，那氣息直沖肺腑，帶著一種近乎疼痛的清醒。他轉過身，不再看那片動蕩的海，目光投向QT大學的方向，投向創業大廈A307那扇小小的窗戶。他邁開腳步，沿著來時的路，一步一步，走得異常堅定。
寒冷依舊，但他的胸膛里，那簇幾乎被澆滅的火，在無數微弱星光般的感謝和同伴的等待中，重新燃燒起來，燒得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旺，更穩。4.9元的鋼絲，他還要繼續走下去。新視野號的航程，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