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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長安落日與失落的錢包

  • 與神貿易的推銷員
  • 達芬奇筆記
  • 8061字
  • 2025-07-06 10:04:49

綠皮火車在鐵軌上最后一次沉重喘息,將四個風塵仆仆的身影吐在了西安站喧囂的月臺上。十多個小時的硬座顛簸,像給全身骨骼做了一次粗暴的拆解重組。肩膀僵硬如鐵,雙腿灌了鉛般沉重。劉星宇活動著幾乎麻木的脖頸,抬眼望去,古老城墻巨大的、沉默的剪影,在晨光熹微中巍然矗立,撲面而來的是一種沉淀了太多歲月的、令人屏息的厚重感。口袋里,洛陽醫院那張五百塊的繳費單似乎還在隱隱發燙,提醒著錢包里所剩無幾的厚度。而那張從未動用的銀行卡,像一塊冰冷的鐵片,硌在背包最深處,也硌在心頭某個角落。

“找公交!”大壯的聲音帶著疲憊卻目標明確,“攻略說,坐公交穿城墻,最便宜也最有味兒!”

站前廣場人潮洶涌,像一條奔騰不息的渾濁河流。背著巨大登山包的他們,笨拙地匯入其中,如同幾塊棱角分明的石頭。找到目標線路的站牌,已是滿頭大汗。大壯死死護著胸前那個裝著所有家當——幾張皺巴巴紙幣和一把零碎硬幣——的腰包,眼神警惕地掃視著四周攢動的人頭。劉星宇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褲兜,還好,銀行卡還在。蘇琳抱著那本深藍色的《理想國》,臉色雖還有些蒼白,眼神卻已被初臨古都的新奇點亮。小雅則好奇地四處張望,試圖從現代都市的鋼筋水泥森林中,捕捉一絲千年帝都的余韻。

公交車像個塞得滿滿當當的鐵皮罐頭,帶著巨大的噪音和濃烈的汽油味,喘著粗氣啟動了。他們幸運地在始發站搶到了座位。車子搖搖晃晃,駛離喧囂的車站,匯入古城清晨的車流。

當那堵綿延不絕、高聳厚重的巨大城墻,如同一條蟄伏的灰色巨龍,越來越近地橫亙在前方時,車廂里竟奇異地安靜了一瞬。巨大的城門洞,深邃得仿佛能吞噬時光。公交車引擎轟鳴著,一頭扎了進去。

瞬間,光線陡然變暗。車廂內壁、窗框、甚至乘客的臉龐,都被陰影切割。車窗外,是巨大的、被歲月磨礪得光滑甚至有些發亮的青灰色條石。石縫里頑強鉆出的點點青苔,是時光無聲的注腳。車輪碾過門洞內坑洼不平的路面,發出沉悶的回響,在拱形的巨大空間里回蕩、疊加,仿佛有千軍萬馬正從歷史的深處奔騰而來。劉星宇屏住呼吸,指尖無意識地摳緊了粗糙的塑料座椅邊緣。他仿佛感到無數道目光正從那些冰冷的石縫里透出,審視著這輛闖入歷史甬道的現代鐵盒和里面茫然無措的現代人。一種奇異的、時空錯位的眩暈感攫住了他。這短短的穿行,像一次儀式,一次從現實的此岸,渡向歷史記憶彼岸的儀式。

光明重現。公交車駛出城門洞的剎那,視野驟然開闊。眼前是寬闊的馬路,林立的高樓,川流不息的車河。然而,剛才那幾秒鐘的幽暗穿行,卻在每個人心頭投下了難以磨滅的印記。回頭望去,那巨大的城墻依然沉默地矗立在身后,將喧囂的現代都市與它守護了千年的過往,清晰地分隔開來。它像一個冷峻的旁觀者,目睹著城內的車水馬龍、人來人往,如同目睹著一場永不停歇、卻終將散場的盛大戲劇。

“我的天……”小雅趴在車窗上,喃喃自語,目光追隨著那漸行漸遠的灰色巨影,“這城墻……得有多少故事啊?”

公交車走走停停,像一只笨拙的甲蟲,在西安城的脈絡里緩慢爬行。他們坐在車廂后部,成為了這場流動劇場的固定觀眾。車窗框出的一幅幅市井圖景:晨練歸來的老人提著劍,步履從容;背著書包的學生在早點攤前焦急等待,熱氣蒸騰;西裝革履的白領夾著公文包,行色匆匆;穿著鮮艷民族服飾的游客舉著相機,興奮地四處張望;衣衫襤褸的拾荒者拖著巨大的編織袋,在垃圾桶前仔細翻找……一張張或疲憊、或喜悅、或麻木、或充滿希望的臉孔,在窗外飛速掠過、模糊、又不斷涌現。陽光逐漸變得熾烈,透過蒙塵的車窗,在車廂地板上投下晃動的光斑。汗水開始滲出額頭,混合著車廂里各種難以名狀的氣味,黏膩地附著在皮膚上。

終點站終于到了。一個靠近大雁塔北廣場的站點。車門“嗤”地一聲打開,熱浪和嘈雜的人聲瞬間涌了進來。四個人幾乎是跌跌撞撞地擠下車,腳踩在滾燙的水泥地上,才感覺重新找回了身體的知覺。大雁塔那莊重、沉穩的赭紅色塔身,在正午耀眼的陽光下,已然矗立在視野盡頭。

饑餓感如同蘇醒的猛獸,兇猛地撕扯著腸胃。廣場附近的小吃攤飄來誘人的香氣,刺激著唾液腺瘋狂分泌。大壯謹慎地拉開腰包拉鏈,掏出幾張零鈔,在路邊一個看起來還算干凈的涼皮攤前停下腳步。

“老板,四份涼皮,最便宜的那種!”大壯的聲音帶著一種精打細算的豪邁。

老板麻利地抓起涼皮,拌上調料。就在這等待的短暫片刻,幾個衣衫不整、眼神飄忽的小孩嬉鬧著湊了過來,圍著他們打轉,伸出臟兮兮的小手,嘴里含糊不清地嚷著“給點錢吧”、“餓”。小雅和蘇琳下意識地后退了一步,臉上露出憐憫和警惕交織的神情。劉星宇皺了皺眉,也提高了警覺。大壯更是立刻將腰包轉到身前,用手臂護住,眼睛緊緊盯著老板的動作。

涼皮到手,付錢。大壯迅速將找回的幾枚硬幣塞回腰包,拉好拉鏈,又習慣性地用力按了按,確認那點可憐的家當還在。幾個人端著一次性餐盒,幾乎是逃離般地快步走向廣場邊緣一處樹蔭下的長椅。

“呼……嚇我一跳,”小雅拍著胸口,心有余悸,“那些小孩……”

“出門在外,小心為上!”大壯咬了一大口涼皮,含糊不清地強調,又拍了拍腰包的位置。

幾口酸辣爽滑的涼皮下肚,暫時安撫了抗議的腸胃。烈日當空,廣場地面蒸騰著肉眼可見的熱浪。四人決定先去大慈恩寺旁邊的樹蔭下暫避鋒芒,等日頭稍偏再去近觀大雁塔。他們在一棵巨大的古槐樹下找到一片陰涼,席地而坐。背靠著粗糙的樹皮,感受著地面傳來的絲絲涼意,旅途的疲憊如同潮水般席卷而來。眼皮越來越沉,蟬鳴在頭頂織成一張巨大的、催眠的網。劉星宇、大壯和小雅,竟在這千年古剎的蔭蔽下,不知不覺沉入了短暫的夢鄉。只有蘇琳,抱著那本《理想國》,背靠著樹干,望著不遠處那巍峨的塔影,眼神清亮,毫無睡意。書頁間似乎還殘留著秦月指尖的溫度和那份沉靜的悲傷,讓她無法安然入睡。

日影西斜,陽光的鋒芒終于收斂,給天地間鍍上了一層柔和的金輝。大雁塔的赭紅色塔身在夕照下,愈發顯得莊重、溫暖,散發出一種令人心安的、歷經滄桑后的平和光輝。四人精神稍振,起身走向塔基廣場。

廣場上游客依然不少,但已不復白日的喧囂。他們繞著巨大的塔基緩緩踱步,仰頭瞻仰這穿越了千年風霜的佛教圣跡。塔身每一塊磚石,每一道風化的痕跡,似乎都在無聲地訴說著大唐的盛世氣象與佛法的莊嚴浩瀚。劉星宇的手指輕輕拂過塔基下冰涼的、刻滿歲月印記的石欄,一種難以言喻的激蕩在胸中翻涌。他仿佛看到一千多年前,那些意氣風發的新科進士們,騎著高頭大馬,在萬眾矚目下穿過朱雀大街,來到這大雁塔下,揮毫潑墨,題名于塔壁之上。金榜題名,春風得意,一日看盡長安花!那是何等的豪情,何等的榮光!

“喂,”劉星宇停下腳步,聲音不大,卻異常清晰,帶著一種被歷史點燃的熱度,“你們說,一千多年前,那些考上進士的家伙,站在這兒題名的時候,心里在想什么?”

大壯也仰望著高聳的塔尖,用力吐出一口氣,仿佛要把胸中積郁的濁氣都吐出去:“還能想啥?爽唄!光宗耀祖,牛逼大發了!”

“肯定在想,‘老子終于出人頭地了!’”小雅模仿著豪邁的語氣,惹得蘇琳抿嘴輕笑。

劉星宇的目光掃過三位同伴,夕陽的金輝落在他們年輕的臉龐上,鍍上了一層充滿希望的光澤。他深吸了一口古都傍晚微涼的空氣,一種前所未有的、近乎膨脹的豪情在胸中激蕩。秦月平靜講述的生死之約、蘇琳病中倔強的淚水、一路省吃儉用的艱辛、穿越古城墻時的時空震撼……所有的經歷在此刻匯聚、燃燒,化作一股滾燙的沖動。他猛地一揮手,指向那沐浴在落日余暉中、仿佛連通著歷史天空的巍峨塔影,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近乎宣言般的鄭重:

“我們約定!不管以后做什么,在哪兒混!一定要干出點名堂來!要在這千年的華夏史上,留下咱們的名字!不枉來這世上轟轟烈烈走一遭!敢不敢?!”

“敢!”大壯第一個響應,拳頭攥緊,吼聲如雷,脖子上的青筋都鼓了起來。

“有什么不敢的!”小雅跳著腳喊道,臉頰興奮得通紅。

蘇琳沒有說話,只是用力地點著頭,眼神亮得驚人,懷中的《理想國》被她緊緊按在胸口,仿佛汲取著某種力量。夕陽的金光將她略顯單薄的身影拉得很長,投射在光滑的青石地面上,竟也顯得異常堅定。

四個年輕人,站在千年古塔之下,沐浴著長安落日熔金般的光輝,為未來許下了近乎狂妄的誓言。青春的血液在血管里奔涌沸騰,仿佛整個世界都在腳下,只待他們去征服、去刻寫。這一刻的意氣風發,足以抵消一路所有的狼狽與窘迫。

豪言壯語的回音似乎還在塔壁間縈繞,大壯興奮地拍著劉星宇的肩膀:“走!找個地方慶祝一下!老子請客,吃頓好的!”他豪氣干云地伸手去摸腰包,準備兌現這“慶功宴”的承諾。

手指觸到腰間,卻只摸到了粗糙的牛仔褲布料。

大壯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他猛地低頭,雙手在腰間慌亂地摸索——空空如也!那個他一路小心護持、睡覺都下意識按著的腰包,不見了!

“包呢?!”大壯的聲音陡然變調,帶著難以置信的驚駭和恐慌。他猛地轉過身,像一頭被激怒的困獸,瘋狂地在剛才站立的青石地面上搜尋,目光掃過周圍的每一個角落、每一個游客。沒有!什么都沒有!

冷汗“唰”地一下從劉星宇的額頭、后背冒了出來,瞬間浸透了薄薄的T恤,帶來一陣刺骨的冰涼。他幾乎同時伸手去摸自己的褲兜——銀行卡還在!但錢包呢?那個裝著所有零錢、身份證和學生證的錢包呢?同樣空空如也!一種巨大的、冰冷的恐懼瞬間攫住了他!

“我的錢包也沒了!”劉星宇的聲音嘶啞,帶著絕望的顫音。

小雅和蘇琳也臉色煞白,慌忙檢查自己的隨身小包。小雅的拉鏈被拉開了一半,里面幾張零散的紙幣不翼而飛!蘇琳的包倒是完好,但她的錢大部分都在劉星宇那里保管著!

四個人,八只手,徒勞地在身上、地上摸索著,如同溺水者尋找根本不存在的浮木。大雁塔巨大的影子在夕陽下越拉越長,像一張緩緩收攏的、冰冷的網,將他們牢牢罩住。剛才還充斥胸臆的萬丈豪情,此刻被一種滅頂的絕望瞬間擊得粉碎。他們像四尊驟然被抽走了靈魂的石像,僵立在原地,臉色慘白,眼神空洞地望著彼此,又茫然地望向周圍。游客們依舊在拍照、談笑,遠處廣場上響起了悠揚的音樂聲。這一切的熱鬧,此刻都成了刺眼的背景板,映襯著他們徹骨的孤立無援。

“完了……全完了……”大壯一屁股癱坐在冰冷的地上,雙手插進頭發里,發出野獸般的低吼,“車票錢……住宿錢……吃飯錢……都沒了!”他的肩膀劇烈地抖動著,那一路咬牙硬撐的狠勁,在殘酷的現實面前徹底崩潰。

小雅蹲下來,抱著膝蓋,眼淚無聲地大顆大顆砸落在光滑的青石板上,暈開深色的痕跡。她甚至哭不出聲,巨大的恐懼和委屈堵住了喉嚨。

蘇琳緊緊抱著那本《理想國》,指關節因為用力而發白,仿佛那是她此刻唯一的依靠。她看著崩潰的大壯和無聲哭泣的小雅,又看向臉色慘白、眼神失去焦點的劉星宇,嘴唇翕動著,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秦月平靜講述“犧牲了”時的眼神,洛水邊吟誦《洛神賦》的月光,龍門石窟前自己倔強的倒下……一幕幕在眼前閃過。難道,真的要止步于此?用那張從未動用的銀行卡,灰溜溜地結束這一切?

一種強烈的不甘,如同巖漿般在絕望的冰層下涌動。她猛地吸了一口氣,聲音不大,卻異常清晰地穿透了沉重的空氣:“手機!劉星宇!手機還在嗎?”

這句話像一道微弱的電流,擊中了劉星宇麻木的神經。他猛地一激靈,手忙腳亂地去摸褲子的另一個口袋——萬幸!那個屏幕裂了幾道紋的舊手機還在!

希望的火苗在冰冷的絕望中極其微弱地跳動了一下。劉星宇顫抖著手,解鎖屏幕。微弱的信號格在屏幕頂端閃爍。朋友圈?他腦中瞬間閃過這個念頭。對!發朋友圈!向所有可能看到的人求救!這是他們此刻唯一的、渺茫的稻草!

他手指顫抖著點開朋友圈的編輯界面。夕陽的余暉落在破碎的屏幕上,映著他毫無血色的臉。他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聲音聽起來不那么絕望,卻依舊帶著無法掩飾的顫抖和窘迫:

“大壯,小雅,蘇琳……我們……我們拍張照吧。”

另外三人茫然地抬起頭。劉星宇舉起手機,鏡頭框住了四張寫滿無助、恐懼和狼狽的臉。背后,是沐浴在最后一抹瑰麗霞光中的大雁塔,莊嚴而慈悲。巨大的塔影投射下來,幾乎將他們渺小的身影完全吞沒。強烈的對比,構成一幅無比心酸的畫面。

“咔嚓。”

快門聲輕響。劉星宇看著屏幕上那四張年輕卻布滿愁云的臉,看著那輝煌背景下的卑微無助,鼻子一陣發酸。他飛快地在屏幕上敲下文字,每一個字都像在灼燒他的自尊:

“【緊急求助!人在西安大雁塔,錢包被偷,身無分文,證件全失!求西安的校友或好心人看到幫幫我們!QT大學大一學生,劉星宇、蘇琳、王大壯、李小雅。電話:138XXXXXXXX】”

文字后面,附上了那張夕陽下絕望的合影。

點擊,發送。

手機屏幕暗了下去。世界仿佛也陷入了更深的黑暗。四個人圍坐在冰冷的地面上,誰也沒有說話。饑餓感、恐懼感和強烈的羞恥感交織在一起,啃噬著他們的神經。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般漫長。大雁塔廣場的燈光次第亮起,將古老的塔身映照得金碧輝煌,游人如織,歡聲笑語。這繁華盛世的光景,將他們所處的這個小小的絕望角落,襯托得更加冰冷、更加格格不入。大壯把頭深深埋進膝蓋里。小雅還在無聲地流淚。蘇琳緊緊咬著嘴唇,望著遠處璀璨的燈火,眼神倔強而空洞。劉星宇死死盯著手機漆黑的屏幕,心臟在胸腔里沉重地撞擊著,每一次跳動都帶來一陣窒息般的絕望。那張銀行卡在背包里沉默著,像一個冰冷的誘惑,一個唾手可得的退路。用它嗎?結束這一切狼狽?一個聲音在瘋狂地叫囂。

就在這時!

漆黑的手機屏幕,驟然亮起!發出急促而響亮的鈴聲!屏幕上跳動著一個陌生的西安本地號碼!

劉星宇的心臟猛地提到了嗓子眼!他幾乎是撲過去抓起手機,手指顫抖得幾乎按不準接聽鍵。

“喂?喂?!”他的聲音嘶啞而急促,帶著自己都無法控制的顫抖和期盼。

電話那頭傳來一個沉穩而溫和的男聲,帶著明顯的關切:“你好,是劉星宇同學嗎?我是西安QT大學校友會的張明遠。我看到了你的朋友圈!你們現在具體在什么位置?安全嗎?”

“張……張學長?!”劉星宇的聲音瞬間哽住,巨大的、絕處逢生的狂喜和難以置信的委屈如同海嘯般沖垮了他強裝的鎮定,眼淚毫無預兆地涌了上來,視線一片模糊,“我們……我們在……大雁塔北廣場……音樂噴泉旁邊……的樹下……”他哽咽著,幾乎說不下去。

“好!待在原地別動!我馬上到!十分鐘!”電話那頭的聲音斬釘截鐵,帶著一種令人心安的可靠力量。

電話掛斷。劉星宇握著發燙的手機,抬起頭,看向三雙寫滿緊張、期待和難以置信的眼睛。他用力吸了吸鼻子,聲音帶著濃重的鼻音,卻像宣布一個奇跡:“校友會的……學長……馬上……到!”

希望的光芒,如同黑暗中的燈塔,瞬間點亮了四雙幾乎絕望的眼睛。

十分鐘,從未如此漫長,又如此充滿希望。每一秒的等待都伴隨著焦灼的期盼。終于,一輛深色的SUV穿過廣場外圍的車流,穩穩地停在了路邊。車門打開,一個穿著簡潔POLO衫、戴著眼鏡、約莫三十歲左右的男子快步朝他們走來。他目光銳利,一眼就鎖定了樹下四個形容狼狽的年輕人。

“劉星宇?蘇琳?”他快步走近,臉上帶著真誠的關切和一絲旅途勞頓的風塵,“我是張明遠。你們沒事吧?”他的目光快速掃過他們蒼白的臉和空蕩蕩的雙手。

“張學長!”劉星宇幾乎要哭出來,他猛地站起來,卻又因為腿軟踉蹌了一下。大壯、小雅和蘇琳也趕緊跟著站起來,局促不安,臉上混雜著得救的狂喜和巨大的窘迫。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張明遠看著眼前幾個驚魂未定、如同受驚小獸般的學弟學妹,語氣溫和而有力,“走!先離開這里,找個地方安頓下來,吃點東西,慢慢說!”

深色的SUV載著他們駛離了大雁塔璀璨的燈火,匯入西安城夜晚的車河。車內開著舒適的冷氣,隔絕了外界的喧囂和熱浪。張明遠一邊開車,一邊簡單介紹著自己:“我是03級的,畢業快十年了,在西安做點小生意。校友會群里看到你們的信息,離得近,就趕緊過來了。”他的聲音沉穩,帶著一種令人安心的力量。

車子最終停在一家干凈整潔的經濟型連鎖酒店門口。“今晚先住這兒,條件一般,但安全干凈。”張明遠停好車,利落地幫他們從后備箱拿行李,“房費校友會這邊處理,你們別操心。”

走進明亮溫暖的大堂,站在光潔的地板上,空調的涼風輕柔地拂過皮膚,劉星宇他們依然有種強烈的不真實感。從冰冷絕望的廣場地面,到舒適安全的酒店房間,這巨大的落差,如同從地獄一步踏入天堂。巨大的心理沖擊讓他們一時有些手足無措,只能機械地跟著張明遠辦理入住手續。

兩間干凈的雙人房。雪白的床單,柔軟的枕頭,獨立的衛生間,明亮的燈光……這些平日里再普通不過的東西,此刻在經歷了公園扎營、火車硬座和廣場絕望的他們眼中,無異于奢華的宮殿。大壯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光滑的床罩,小雅和蘇琳則第一時間沖進了洗手間,打開水龍頭,讓清涼的自來水流過疲憊的臉龐和手臂。

張明遠沒有立刻離開。他帶他們到酒店附近一家干凈的面館。當熱氣騰騰、飄著誘人油潑辣子香氣的三秦套餐(涼皮、肉夾饃、冰峰汽水)端上桌時,四個人幾乎是狼吞虎咽起來。滾燙的食物滑入空癟冰冷的腸胃,帶來一種近乎疼痛的滿足感。熱湯、肉香、碳酸飲料刺激的甜……這些最樸實的滋味,在此刻勝過人間任何珍饈。沒有人說話,只有碗筷碰撞和咀嚼吞咽的聲音。這是劫后余生的第一頓飽飯,每一口都帶著沉甸甸的感恩。

吃飽喝足,身體漸漸回暖,緊繃的神經也終于松弛下來。回到酒店房間,四個人圍坐在床邊,才真正有了喘息和思考的空間。

張明遠拿出一個信封,推到劉星宇面前:“這里面是四張明天晚上回程的硬臥票,還有一點現金,路上買點吃的。”他看著劉星宇下意識想要推拒的手,語氣不容置疑,“拿著!校友會的一點心意。出門在外,誰沒個難處?記住,QT人走到哪兒,都有一群兄弟姐妹在背后!”

劉星宇的手僵在半空,最終,緊緊攥住了那個薄薄的信封。信封的分量很輕,里面承載的情誼卻重逾千斤。他抬起頭,看著張明遠鏡片后溫和而堅定的目光,喉嚨發緊,千言萬語堵在胸口,最終只化作一句帶著濃重鼻音的:“謝謝學長……謝謝校友會!”

“好好休息一晚,”張明遠拍拍他的肩膀,又看了看其他三人,“明天白天,我開車帶你們在西安城里轉轉,來都來了,兵馬俑趕不上了,但城墻根、回民街走馬觀花看看,也算不虛此行!晚上送你們去車站。”

學長離開后,房間里陷入了長久的沉默。窗外的西安城依舊燈火輝煌,車流如織。四個人或坐或躺,誰也沒有睡意。劫后余生的慶幸、錢包被偷的余悸、對張學長和校友會雪中送炭的深深感激,還有一絲旅途戛然而止的淡淡遺憾……復雜的情緒在小小的空間里彌漫。

劉星宇躺在床上,望著天花板柔和的光暈。手指下意識地伸向背包深處,觸到了那張銀行卡光滑冰冷的邊緣。這一次,指尖傳來的不再是誘惑的悸動,也不是退路的安穩,而是一種清晰的、令人羞愧的脆弱感。他想起秦月背包里那個即將沉入青海湖的藍色漂流瓶,想起她平靜講述“犧牲了”時眼底深不見底的悲傷,想起她孤身一人走向遠方日落的身影。銀行卡里的數字,能買回丟失的錢包嗎?能買來張學長和校友會這份毫無保留的信任與援手嗎?能買來泰山頂上的心跳,洛水邊的月光,龍門石窟前的眼淚,以及剛才大雁塔下那近乎狂妄的青春誓言嗎?

不能。

它甚至買不來此刻心中這份沉甸甸的、被陌生人用善意托起的溫暖與力量。

真正的財富,原來從來不在那張冰冷的卡片里。它藏在泰山之巔凜冽的寒風中共同呼出的白氣里,藏在洛水月下磕磕絆絆吟誦的古老詞句里,藏在龍門石窟前蘇琳倔強又脆弱的眼淚里,藏在綠皮火車上秦月平靜講述的生死之約里,藏在大雁塔下那場被現實擊碎卻又被陌生人重新縫合的絕望與希望里。它更藏在每一個萍水相逢卻伸出援手的人身上——無論是洛水公園默許他們扎營的管理員(如果發現了或許會驅趕,但那一夜的安寧是真實的),還是火車上分享故事的秦月,以及此刻雪中送炭的張明遠學長和那些未曾謀面的校友會成員。

這些經歷,這些相遇,這些在困頓中激發出的堅韌、在絕境中收獲的善意,才是這趟狼狽旅程饋贈給他們最昂貴的、無法被偷走的珍寶。

他輕輕地把手從背包里抽了出來,指尖離開了那張銀行卡。這一次,是真正的釋然。

窗外,西安的燈火如同地上的星河,無聲地流淌。千年古都的呼吸深沉而悠長。明天,他們將踏上歸途。但大雁塔的影子,長安的落日,連同那些笑與淚、窘迫與溫暖交織的瞬間,已深深鐫刻進他們年輕的骨骼。銀行卡安靜地躺在背包最底層,而他們的行囊里,已裝滿了比金錢更沉重的、足以照亮未來漫長路途的星光。

旅程結束了。

新的旅程,才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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