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斗客嘶啞的聲音如同冰水灌頂，那句“夠稱斤兩的么？”帶著無情的重量，沉沉砸在凌默混亂不堪的意識冰面上。煙灰坑底那點暗紅的微光掙扎著明滅，在他被血污和雨水沖刷得冰冷的臉上投下飄忽不定的陰影。劇痛、虛弱、烙印處的冰冷撕扯，以及眼前這堆積如山的煙斗構成的“墻壁”帶來的詭異壓迫感，混合成一種令人窒息的眩暈。

“掌……掌燈……”老K沙啞急促的聲音突兀地響起，打破了煙斗客話語帶來的死寂壓迫感。他的聲音里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驚懼，像是被冰冷的毒蛇纏住了喉嚨，渾濁的眼睛猛地掃向鋪子入口那片被巨大油氈布垂下的陰影！那里，除了風雨敲打布料的聲音，似乎并無異常。

但老K的驚恐絕非空穴來風！

幾乎就在他“燈”字出口的瞬間——

叮……啷……啷啷……

極其輕微，卻絕對異常的聲音，穿透了厚重的雨幕和油氈布！

那不是風吹鐵皮的晃動聲！更像是……由沉重金屬精密構成的細小環(huán)扣，在絕對控制下相互碰撞、摩擦、收緊時發(fā)出的、微不可察的、帶著冰冷秩序感的輕響！這聲音仿佛擁有空間穿透力，無視了油氈布和垃圾堆的阻隔，直接從四面八方——尤其是那懸掛著萬千煙斗、如同沉默之眼的墻壁背后——滲入這片凝固的空間！

煙斗客擱在膝蓋上的右手食指，極其輕微地動了一下。那只緊握舊煙斗的大手，指節(jié)微微繃緊。斗缽口升騰的灰藍煙霧仿佛被無形的力量干擾了一下，瞬間紊亂了一剎那，隨即又恢復如初，盤旋得更加固執(zhí)。

老K的身體如同被無形的鋼針刺中，猛地一顫！他抓著凌默左上臂的“鐵鉗”，剎那間松開了！那只手不是無力地垂下，而是閃電般地縮回身前！寬大的雨衣下擺隨之劇烈晃動，陰影遮蓋了他手臂的動作。但凌默被松開時那瞬間的視線，捕捉到了一絲極其短暫的、在陰影與爐膛微光交界處閃過的異樣光澤。

不是金屬光澤。

那是一種……仿佛光線掠過某種高度碳化后的、漆黑致密材質的、微弱的絕對吸光的啞光反光？

極其短促。一閃而逝。

同時，一股比剛才濃烈數(shù)倍、仿佛被強行壓抑的濃烈血腥味，猛地從老K寬大的雨衣下炸開！如同無形的血包被瞬間捏爆！那股粘稠的、滾燙的、帶著生命掙扎余溫的鐵銹腥氣，兇猛地沖散了空氣中原本彌漫的藥草苦澀、煙油焦糊和金屬銹蝕的復雜氣味，如同在渾濁的沼澤里投入了一大捧暗紅的血漿！

“K，規(guī)矩壞了?！睙煻房偷统了粏〉穆曇粼俣软懫?，語調依舊平穩(wěn)，卻在這一刻帶上了一種難以形容的、仿佛洞穿皮肉直視骨骼臟腑的冰冷穿透力！他那原本投向凌默、帶著審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針，猛地釘在了老K那被雨衣籠罩、微微起伏的胸膛位置！聚焦點，正是那股濃烈血腥味的核心源頭！“墟市的墻縫再窄，也漏不得‘九章’鑰匙沾上……‘掌燈人’的油。”

煙斗客話鋒一轉，嘶啞的聲音如同浸透了冰碴的鐵砂，每一個音節(jié)都磨在凌默的神經上：“至于你帶來的這‘鑰匙’……”

他那叼著煙斗的模糊口鼻輪廓在暗紅微光中微微動了動，像是在冷笑：

“……連帶著開了‘九章’的鎖，又撬了蘇家丫頭籠子，惹了一身‘零’的腥臊……”

“墟市這塊巴掌大的‘陰溝’，怕是……盛不下你這尊攪起‘高維浪’的大佛嘍?！?

句句誅心！

凌默的大腦一片空白。鑰匙？鎖？九章？零的腥臊？高維浪？每個詞都像冰冷的刀片，切割著他本就岌岌可危的存在感。他只是想活命！從藍光蜘蛛的爪下逃生！從蘇芮的冰冷囚籠里離開！為什么會變成這樣？這片由煙斗構成的怪異空間，這個深埋于城市腐爛內臟的“陰溝”，竟也容不下他？

求生的本能如同在漆黑冰海中掙扎的溺水者，拼命撲向最后一點浮木！凌默的目光艱難地轉動，不再看那讓他靈魂發(fā)冷的煙斗墻壁，不再看煙斗客模糊的輪廓帶來的重壓，而是越過老K劇烈顫抖的身影，死死地看向那唯一的光源，那片唯一讓他感覺與這黑暗空間有所鏈接的錨點——煙灰坑底那點微弱、卻頑固掙扎著的暗紅爐火余燼！

他需要一點溫度！需要一點現(xiàn)實的錨點！哪怕只是一點將熄的余燼！

就在他目光聚焦在那點頑強暗紅光點的瞬間——

嗡?。?！

右臂內側的鸮鳥烙印，如同被那道微光再次喚醒的活火山，狂暴的冰冷刺痛瞬間爆裂炸開！劇痛遠超以往！那漩渦狀的烙印中心，幽藍的光芒不再是信號燈，而是瞬間凝練成一根無形冰冷的尖針，狠狠刺向他聚焦余燼的視覺神經！

“呃——！！！”凌默眼前猛地一黑！喉嚨里爆發(fā)出完全失控的痛苦嘶吼！他抱著右臂，身體如同被高壓電流擊中般向上猛地彈跳了一下，又重重跌落跪倒在冰冷的煙灰層中！濺起一小片漆黑的塵埃！

那點爐膛的暗紅余燼，在他因劇痛而劇烈晃動的視覺中驟然扭曲、膨脹！不再是微弱的火星，而是變成一個占據(jù)全部視野的、飛速旋轉的、由無數(shù)冰冷燃燒的深紅幾何碎片構成的深淵般巨大的螺旋漩渦！漩渦中心一片絕對的漆黑！深邃到靈魂都為之凍結！拉扯著他全部的精神意志！

混亂！眩暈！絕望！

然而！就在他的意識即將被這恐怖的螺旋漩渦徹底吞沒的千鈞一發(fā)之際！烙印內部那股仿佛宇宙塵埃般冰冷深邃的意志核心——那只獨眼的鸮鳥圖騰烙印——驟然爆發(fā)出一股與其浩瀚冰冷完全相反的、細微卻極其堅韌的抗拒之力！

抗拒漩渦！抗拒被拉扯！

凌默痛苦放大的瞳孔中，那只旋轉的熾紅巨大漩渦影像，被這源自鸮鳥烙印深處的、不屈的抗拒之力猛地一震！

影像瞬間模糊！漩渦的拉扯感驟然中斷了一剎！

撲通！

凌默徹底脫力，整個身體如同被抽了筋般癱軟，臉朝下狠狠砸在冰冷腥臭的煙灰層里！鼻腔瞬間被刺鼻的煙灰顆粒塞滿！窒息感與烙印的劇痛雙重打擊下，他劇烈地嗆咳、痙攣，如同瀕死的魚！

“廢物……”老K看著腳下蜷縮痙攣、咳出黑色煙灰的凌默，渾濁的眼珠里閃過極其短暫的失望和一種復雜的怒其不爭，沙啞地低罵了一聲。

但他沒有再看凌默，而是猛地抬頭，再次驚恐地轉向入口的油氈布方向！

?！ムァ?

那一串串若有若無、精密冰冷的、如同金屬環(huán)扣摩擦收緊的輕響，頻率明顯加快了！聲音來源不再是模糊的四面八方，而是開始集中、鎖定！仿佛有無數(shù)的、隱形的冰冷鎖鏈，正在黑暗的壁壘之外，層層疊疊地，向著這小小的煙斗鋪子入口位置——向著老K——無聲地絞纏過來！聲音越來越清晰，越來越密集！不再是提示，而是判決到來前的死亡倒計時！

空氣中彌漫的、老K身上炸開的那股濃烈血腥氣，像是被無形的巨大貪婪巨口猛烈吸食著，發(fā)出極其微弱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呼哧……呼哧……”氣流抽吸聲！

“媽……媽的……”老K的聲音徹底變了調！恐懼！純粹的、如同被天敵逼入絕境的食草動物的原始恐懼！他再也顧不上煙斗客的存在，更顧不上癱在煙灰里痙攣的凌默！整個人如同被電擊般，猛地轉身！寬大的雨衣下擺被他帶起一股腥風！

他那雙渾濁、此刻只剩下驚駭與求生欲的眼睛，如同瀕死的野獸，死死盯住了——

鋪子里，煙斗客腳下那片陰影深處！

不是煙斗客本身！而是那片堆砌著無數(shù)煙斗墻壁下的、最為濃重的黑暗！那里，煙灰似乎沉積得更厚實，也更深邃，如同吞噬了一切的深淵入口！

老K的身影如同撲食的瘋狗，帶著一股決絕的瘋狂，狠狠撞開粘滯的空氣，向著那片煙灰與墻壁構成的狹窄角落黑暗里——鉆去！

煙斗客紋絲不動。叼著煙斗的模糊輪廓在爐火余燼的微光里顯得無比穩(wěn)固，只有右手夾著煙斗的食指，極其輕微地抖落了一小撮雪白的煙灰。

灰藍的煙霧盤旋上升，愈發(fā)濃稠。

叮啷啷啷啷……

金屬環(huán)扣精密絞合、鎖死的脆響，如同冰冷的嘲弄，徹底清晰于油氈布之外，懸停在咫尺之前。

一聲極其沉悶、如同沉重的生鐵墜落的聲響，猛地從老K撲入的那片角落黑暗深處傳來。

隨即，一切歸入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