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驕陽炙烤著育英中學的柏油路面，蒸騰起扭曲的熱浪。期末考試結束的鈴聲如同解放的號角，校園瞬間沸騰。學生們像出籠的鳥兒，拖著行李箱，背著鼓鼓囊囊的書包，帶著如釋重負的歡笑和迫不及待的喧囂，涌向校門。空氣里彌漫著青春散場的躁動和對悠長假期的憧憬。

劉星瑤和林薇隨著人流走出高一教學樓。劉星瑤只背著一個輕便的帆布背包，手里拎著一個裝著幾本書和雜物的紙袋，神情平靜，與周圍拖著巨大行李箱的同學形成鮮明對比。

“瑤瑤，暑假打算怎么過？真要去打工？”林薇拖著個半人高的行李箱，氣喘吁吁地問。

“嗯，”劉星瑤點點頭，順手幫林薇扶了下快要滑落的背包帶，“可能找份家教或者咖啡店的兼職吧。先去找我哥待幾天?！彼哪抗鈷哌^喧鬧的人群，似乎在尋找著什么。

“真好！我也想去找我哥，可惜他在外地搬磚?！绷洲眹@了口氣，隨即又興奮起來，“對了！演唱會門票！我搶到了！看臺票！你呢？耀文哥肯定給你留了最好的位置吧？”

提到演唱會，劉星瑤眼底閃過一絲微光，但很快又被一絲不易察覺的茫然覆蓋：“嗯……再說吧。我爸媽那邊……”她沒說完，只是輕輕搖了搖頭。

兩人走到校門口人相對少些的梧桐樹下。巨大的樹冠投下濃密的陰影，帶來片刻陰涼。

“就送你到這兒啦，薇薇?！眲⑿乾幫Ｏ履_步，對林薇露出一個溫柔的笑容，“暑假保持聯系?！?

“必須的！”林薇用力點頭，給了劉星瑤一個大大的擁抱，“等我攢夠錢，請你吃大餐！路上小心！”

“你也是。”劉星瑤拍拍她的背，目送林薇拖著箱子匯入門口擁擠的人潮。

就在劉星瑤收回目光，準備轉身離開時，眼角的余光瞥見了校門外側靠近馬路牙子的一輛黑色保姆車。車旁倚著兩個身形高挑、戴著口罩和帽子的少年。其中一個穿著簡單的黑色T恤和破洞牛仔褲，姿態慵懶隨意，正低頭刷著手機；另一個穿著寬松的灰色衛衣，帽檐壓得很低，雙手插在衛衣口袋里，微微側著頭，似乎在觀察著校門口涌出的人流。

劉星瑤的腳步猛地頓住，心臟像是被什么東西輕輕撞了一下。哥哥劉耀文？還有……宋亞軒？他們怎么來了？來接亞軒哥的？她下意識地想走過去，腳步卻像生了根。

就在這時，一個矯揉造作、帶著驚喜顫音的女聲像不和諧的音符，刺破了校門口的喧囂：

“耀文？！真的是你呀！”

只見穿著精心搭配過、裙擺飄飄的陳晴晴，像只花蝴蝶一樣，目標明確地朝著保姆車旁的劉耀文飛撲過去。她臉上瞬間堆滿了驚喜、羞澀和刻意營造的熟稔，完全無視了旁邊戴著帽子的宋亞軒。

“耀文，你怎么來啦？”陳晴晴在劉耀文面前站定，雙手絞在身前，微微仰起臉，努力做出最嬌俏可人的姿態，聲音甜得發膩，“是……是來接我的嗎？”她眼神里充滿了期待和自我陶醉的光芒。她與劉耀文確實在宋亞軒家見過幾次，第一眼她就對這個帥氣又桀驁的少年心生好感，雖然劉耀文每次見到她都毫不掩飾地流露出厭煩。但這并不妨礙她此刻的幻想。

倚著車門的劉耀文終于抬起頭，帽檐下露出的那雙眼睛，在看到陳晴晴的瞬間，立刻蒙上了一層毫不掩飾的、近乎生理性的厭惡。那眼神冷得像冰，銳利得像刀，仿佛看到了什么極其礙眼的東西。他眉頭緊鎖，聲音也冷得掉渣：

“哦，不是?！彼卮鸬脴O其干脆，甚至懶得用委婉的詞匯。目光越過陳晴晴，依舊在人群中搜尋著。

陳晴晴臉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但很快又強撐起來，故作天真地追問：“?。坎皇墙游已?？那耀文你是來接誰的呀？亞軒嗎？”她這才仿佛剛看到旁邊的宋亞軒，敷衍地點了下頭，心思全在劉耀文身上。

劉耀文的目光終于從人群中收回，帶著明顯的不耐煩落在陳晴晴那張精心修飾的臉上。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沒什么溫度、甚至帶著點嘲諷的弧度：

“接亞軒，”他頓了頓，目光直視著陳晴晴瞬間變得難看的臉色，清晰地吐出后半句，“還有，我妹?！?

“你……你還有妹妹？”陳晴晴瞪大了眼睛，像是聽到了什么不可思議的事情，聲音都變了調，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尖利和嫉恨，“她在我們學校？我怎么不知道？”

劉耀文的眼神徹底冷了下來，那點嘲諷也消失了，只剩下純粹的冰冷和厭煩。他直起身，居高臨下地看著陳晴晴，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逼人的壓迫感：

“嗯，怎么？你有意見？”他向前逼近一步，高大的身影帶來強烈的壓迫感，語氣里的不耐煩幾乎要溢出來，“再說了，陳晴晴，你和我很熟嗎？我有沒有妹妹，需要向你報備？”

這話像一記響亮的耳光，狠狠扇在陳晴晴臉上。她精心維持的笑容徹底碎裂，臉色由紅轉白，再變得鐵青。周圍的空氣仿佛都凝固了，離得近的幾個同學都聽到了，紛紛投來或驚訝或幸災樂禍的目光。

梧桐樹下的陰影里，劉星瑤清晰地看到了這一幕，聽到了哥哥那毫不留情的話語。一股無名火“騰”地一下從心底竄起！這個陳晴晴，昨天才被亞軒哥當眾無視，今天又敢來糾纏她哥哥？還擺出那副令人作嘔的姿態！

劉星瑤攥緊了手中的紙袋，指節微微發白。她深吸一口氣，剛想邁步上前，準備用自己的方式給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綠茶一個“驚喜”。

然而，有人的動作比她更快。

一直沉默站在劉耀文側后方的宋亞軒，在劉耀文那句“你和我很熟嗎”話音落下的瞬間，突然上前一步，不著痕跡地插在了劉耀文和陳晴晴之間。他側身對著陳晴晴，帽檐下的視線甚至沒有落在她身上，只是伸手輕輕拍了拍劉耀文的胳膊，聲音低沉平靜：

“耀文，人接到了嗎？這邊人太多，我們走吧?！彼膭幼骱驼Z氣都極其自然，仿佛只是單純地提醒同伴該離開了，卻巧妙地隔開了劉耀文和陳晴晴之間那令人窒息的沖突漩渦，也無形中打斷了陳晴晴可能的下文。

劉耀文被宋亞軒這一拉，也稍微冷靜了一點。他想起妹妹還在等，壓下心頭的火氣，再次掃視人群，眉頭卻皺得更緊了：“等等，再等一下我妹……”他的目光焦急地在攢動的人頭中搜尋著那個熟悉的身影。

而就在宋亞軒上前、劉耀文轉頭尋找的那幾秒鐘里，站在樹下的劉星瑤，看著哥哥被陳晴晴糾纏而煩躁、又因為找不到自己而焦急的樣子，心里那股火氣混合著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委屈，讓她猛地一跺腳！

“哼！”一聲幾不可聞的輕哼從鼻子里逸出。

她不再看那邊，氣鼓鼓地一轉身，纖細的身影像一尾靈活的魚，瞬間就融入了旁邊洶涌的人潮，幾個閃身就消失在了校門外。動作快得連離她不遠的同學都沒反應過來。

劉耀文的目光在人群中徒勞地搜尋了幾圈，最終無奈地收回。他煩躁地抓了抓頭發，低聲罵了句什么，從口袋里掏出手機。

嗡嗡——

梧桐樹陰影里早已空無一人，只有劉星瑤放在口袋里的手機震動了一下。她正快步走向不遠處的公交站臺，拿出手機。

屏幕上跳出一條新信息，來自「笨蛋老哥」：

「瑤瑤，校門口太堵了，保姆車不好停。你先去我住的地方等我，地址你知道，鑰匙在門口地毯下面。我接上亞軒就回。乖。」

劉星瑤看著信息，小嘴撅得更高了。她當然知道哥哥的住處地址。她飛快地回了一個字：「哦。」然后收起手機，正好一輛公交車靠站，她毫不猶豫地刷卡上車，找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將校門口那場鬧劇徹底拋在身后。

校門口這邊。

陳晴晴被宋亞軒隔開，又被劉耀文那冰冷的質問噎得啞口無言，臉上青一陣白一陣，難堪到了極點。看到劉耀文收起手機，似乎要上車離開，她不甘心地又往前蹭了一步，用自認為最楚楚可憐的聲音，帶著哭腔說：“耀文……這里打車好難……你能不能……順路送送我？我家就在……”

“不能?！眲⒁睦_車門，動作干脆利落，甚至沒回頭看她一眼，聲音冷硬得沒有一絲轉圜余地，“離我們遠點?！彼麖澭鼫蕚渖宪?，動作頓了一下，終于側過頭，帽檐下的眼神銳利如刀，直直刺向陳晴晴，帶著最后通牒般的警告，“陳晴晴，昨天那破事的風頭還沒完全過去呢。你最好安分點，別來惹我。否則……”他沒說完，但那未盡之意里的威脅，讓陳晴晴渾身一僵。

“砰！”車門被用力關上，隔絕了外面所有的目光和噪音。黑色保姆車沒有絲毫停留，迅速啟動，匯入車流，絕塵而去。

只留下陳晴晴一個人，孤零零地站在原地，精心打理的發絲被車尾氣吹得凌亂。她感受著周圍同學毫不掩飾的嘲笑目光，臉上火辣辣的，像是又被當眾狠狠抽了幾個耳光。羞憤、難堪、嫉恨……種種情緒交織翻涌，幾乎要將她淹沒。她死死盯著保姆車消失的方向，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嘴唇哆嗦著，眼神怨毒得如同淬了劇毒的蛇。

保姆車內。

劉耀文摘下口罩和帽子，煩躁地抓了抓頭發，長長吐出一口氣：“靠！煩死了！又得罪了這位大小姐，回去少不了被她那爹媽煩?！?

坐在旁邊的宋亞軒也摘下了口罩，露出一張清俊卻帶著明顯疲憊的臉。他聞言，嘴角勾起一絲極淡的、帶著點幸災樂禍的弧度，聲音懶洋洋的：“呵，這不是你的正常操作嗎？劉懟懟?！彼缇土晳T了劉耀文對陳晴晴毫不掩飾的厭惡。

劉耀文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滾蛋！”

宋亞軒笑了笑，沒接話。他放松地靠在椅背上，目光投向車窗外飛速倒退的街景，腦海里卻不由自主地浮現出剛才在校門口驚鴻一瞥的那個纖細身影，還有她最后氣鼓鼓跺腳轉身離開的模樣。他猶豫了一下，還是轉過頭，看向劉耀文，眼神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探究和確認：

“對了耀文，剛才你說……你妹也在育英？”他頓了頓，似乎在斟酌措辭，聲音放低了些，“高一？”

劉耀文正在低頭給妹妹發信息確認她上車了沒，聞言頭也沒抬：“嗯，是啊。高一（1）班，怎么了？”

宋亞軒的瞳孔幾不可查地收縮了一下，心道果然。那個在走廊里被他“借過”的沉靜學霸，那個在排球場上光芒四射的“幽靈殺手”，真的是她！那個七年前在劉耀文家，仰著小臉、眼睛亮晶晶地接過他護腕的“小初中生”！

他靠在椅背上的身體微微坐直了些，眼底掠過一絲復雜難辨的情緒。驚訝？了然？還是……一絲他自己都未深究的、微妙的波動？

“高一（1）班……”宋亞軒低聲重復了一遍，像是在確認什么。隨即，他看向劉耀文，嘴角彎起一個帶著點調侃意味的、有些欠揍的笑容，故意拖長了語調：“哦——原來是她啊……那個‘小初中生’？”

“嗯？”劉耀文發完信息，終于抬起頭，眉頭立刻擰了起來，眼神帶著明顯的不爽和護短，“喂！宋亞軒！你叫誰‘小初中生’呢？”他伸手不輕不重地捶了宋亞軒肩膀一下，“人家有名字！劉星瑤！記住了沒？”

宋亞軒被捶得晃了一下，看著劉耀文那副“你敢亂叫我妹外號試試”的護犢子表情，忍不住低低笑出了聲。他舉起雙手做投降狀，眼底的笑意卻更深了些，帶著點無奈和真誠的歉意：

“好好好，記住了記住了。劉星瑤。”他認真地念出這個名字，然后看向劉耀文，笑容收斂了些，語氣也正經起來，“是我不對。我錯了，耀文。”

他這突如其來的正經道歉，反而讓劉耀文愣了一下。他看著宋亞軒眼中那抹不同于以往玩笑的認真，心里的那點不爽也散了，哼了一聲：“這還差不多?！彼匦驴炕匾伪常]上了眼睛養神。

宋亞軒也重新看向窗外，車窗玻璃上模糊地映出他微微上揚的嘴角。劉星瑤……原來她的名字是這個。那個護腕……她應該還留著吧？他腦海里閃過女孩氣鼓鼓跺腳跑開的背影，還有排球場上那自信張揚的笑容，眼神不自覺地柔和了幾分。

車子平穩地駛向城市深處。暑假，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