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春后，工棚后的槐樹林發了新芽，劉黑娃和孩子們的“野戰場”也從雪地里轉移到了樹林里。

最先發現鳥窩的是張嬸家的瘸腿妹妹，她仰著脖子指給大家看：“樹……樹上。”槐樹枝椏間藏著個碗大的鳥窩，幾片枯葉從窩里探出來，風一吹晃晃悠悠。孩子們頓時來了勁，劉黑娃自告奮勇爬樹——在腳手架上練出的本事總算有了用武之地，他像只小猴子攀著樹干往上躥，槐樹皮蹭得手心發疼，卻比敲鍵盤時指尖的麻木舒服。

“慢點！”樹下的孩子仰著脖子喊，手里攥著撿來的破草帽當“安全墊”。

劉黑娃爬到樹杈處，離鳥窩還有半米遠，突然被樹枝勾住了衣角。他懸在半空晃了晃，低頭看見地面上的人臉都縮成了小黑點，心怦怦直跳，卻比調試代碼時遇到的內存溢出刺激多了。他騰出一只手解開衣角，另一只手猛地夠向鳥窩，指尖剛觸到溫熱的草葉，就聽見“撲棱”一聲，兩只麻雀從窩里飛出來，翅膀掃過他的臉頰。

“空……空的！”他舉著鳥窩喊，里面只有幾根羽毛和碎干草。

孩子們發出失望的叫聲，他卻抱著鳥窩滑下樹，把干草抖出來說：“做……床。”他要給撿來的流浪貓做窩，那只三花貓總在工棚區轉悠，瘦得能看見肋骨。

那天下午，孩子們分頭找材料。劉黑娃從工地撿來塊帶棉絮的舊帆布，張嬸家妹妹扯來幾把狗尾巴草，最調皮的虎子居然偷了他娘納鞋底的粗線。他們把鳥窩拆開當骨架，蒙上帆布，填上狗尾巴草，在工棚墻角搭了個“貓窩”。三花貓聞了聞，居然蜷進去打了個盹，孩子們蹲在旁邊看了一下午，誰也沒舍得碰一下。

“比……代碼好看。”劉黑娃心里冒出這個念頭，卻沒說出口。他想起前世電腦里的虛擬寵物，喂食要點擊鼠標，看病要點對話框，哪有此刻看著真貓打盹來得實在？

工地上的水泥池是孩子們的“游泳池”。其實就是個臨時蓄水的大坑，雨季積滿了水，被太陽曬得溫乎乎的。劉黑娃和虎子他們總趁工人們午休時溜進去撲騰，他的狗刨式還是劉建國教的，動作笨拙得像只剛下水的旱鴨，卻比公司年會上的泳池派對自在多了——不用穿緊繃的泳褲，不用強裝笑臉跟領導寒暄，嗆口泥水也沒人笑話。

有次虎子突發奇想，把工地上的安全帽當“船”放進水里。紅色的塑料安全帽在水面晃晃悠悠，孩子們輪流用樹枝推著“船”賽跑，劉黑娃的“船”總跑第一，因為他偷偷在帽檐下粘了塊薄木板當“舵”。這是他唯一一次動用“程序員思維”，看著安全帽穩穩地在水面滑行，心里的得意比代碼通過測試時還多。

“黑娃耍賴！”虎子發現了木板，伸手就要搶。

劉黑娃把安全帽往懷里一抱，跳進水里撲騰到對岸，泥水濺了虎子一臉。兩人在水里追打起來，最后渾身泥垢地癱在岸邊，看著對方花貓似的臉，笑得直不起腰。這種不用講邏輯的快樂，是他前世對著屏幕時從未有過的。

夏天的傍晚，工人們愛在空地上乘涼，孩子們就圍著工地的臨時變壓器玩“觸電”游戲。其實就是用手摸變壓器外殼，感受那點微弱的麻意，誰摸得久誰就是“英雄”。劉黑娃知道這有多危險，前世見過觸電身亡的新聞，可看著虎子他們一個個輪流去摸，他也按捺不住好奇心。

指尖剛碰到冰涼的外殼，一陣輕微的刺痛傳來，像被螞蟻咬了口。他猛地縮回手，心臟砰砰直跳，虎子卻在一旁嘲笑：“膽小鬼！”

那天晚上，劉黑娃做了個噩夢，夢見自己掉進了高壓電箱，渾身都在發麻。可第二天一早，他看見虎子舉著根電線頭炫耀“不怕電”，還是忍不住沖過去把線頭奪下來扔得老遠：“會……死人！”

虎子被他吼懵了，孩子們也都愣住了。劉黑娃這才發現自己說漏了嘴，趕緊撿起塊泥巴轉移話題：“玩……泥巴仗！”他把泥巴甩向虎子，瞬間引爆了一場“戰爭”，泥點在夕陽里飛，工人們的笑聲從遠處傳來，蓋過了他心里的后怕。

秋收時，工地旁的玉米地成了孩子們的“寶藏庫”。他們鉆進齊腰高的玉米地，比賽誰找的玉米棒子大，劉黑娃總能找到最飽滿的——他發現結在粗壯莖稈上的玉米通常更大，這是觀察父親種玉米時記下的規律。可他從不獨享，每次都把最大的玉米分給張嬸家妹妹，看著她啃玉米時沾著黃油的笑臉，比獨自調試成功代碼還滿足。

有次他們在玉米地里發現個老鼠洞，虎子提議“灌水逼老鼠出來”。孩子們輪流用破碗從水溝里舀水往洞里灌，灌了半個鐘頭，洞里沒出來老鼠，倒冒出幾只青蛙，蹦得滿地都是。孩子們追著青蛙跑，劉黑娃卻蹲在洞口看，發現洞壁被水泡得軟軟的，突然想起父親說過“地基泡水會塌”，原來這些道理在老鼠洞上也管用。

冬天來臨前，工地要澆筑最后一批混凝土，剩下半桶水泥被孩子們偷偷搬到空地上。他們往水泥里摻沙子、加水，學著工人的樣子“蓋房子”，結果水泥沒拌勻，做成的“磚塊”一碰就碎。虎子氣得把“磚塊”往地上摔，劉黑娃卻撿起碎片說：“加……稻草。”他記得父親拌砂漿時會加碎稻草增加韌性。

第二天，他們果然找來稻草，和著水泥沙子搗得滿頭大汗，做成的“磚塊”居然能立住了。孩子們用這些“磚塊”在墻角搭了個“小房子”，雖然歪歪扭扭，卻足夠容納下那只三花貓。看著貓蜷在“房子”里避雨，劉黑娃突然覺得，這些沒學過建筑原理卻能蓋出“貓窩”的孩子，才是真正的“建造師”。

過年時，工棚區要貼春聯，孩子們的任務是收集紅色的紙。劉黑娃把父親煙盒里的錫紙都剝了下來，虎子撿來工地丟棄的紅油漆桶，張嬸家妹妹則用胭脂在白紙上涂出淡淡的紅色。他們把這些“紅紙”貼在“貓窩”上，雖然不像別人家的春聯那么正規，卻讓那個冬天有了別樣的暖意。

大年初一早上，劉黑娃被一陣貓叫吵醒。他跑出工棚，看見三花貓在“小房子”里生了一窩小貓，三只毛茸茸的小家伙擠在一起，像團會動的毛線球。孩子們圍著“貓窩”又蹦又跳，誰也沒舍得碰一下，連最調皮的虎子都只是蹲在旁邊看，眼睛里閃著從未有過的溫柔。

劉黑娃看著那些小貓，突然明白父親說的“房子”是什么——不是鋼筋水泥堆起來的高樓，是能遮風擋雨的地方，是能讓弱小生命安心待著的角落。這些道理，他在代碼里從未讀到過，卻在工棚的泥地里、在孩子們的笑聲中，一點點悟了出來。

陽光穿過槐樹林，照在“貓窩”上的紅錫紙上，反射出細碎的光。劉黑娃蹲在地上，看著小貓吮吸母貓的奶水，突然覺得這樣的日子挺好。沒有算法，沒有代碼，只有掏鳥窩的疼、玩泥巴的癢、看小貓的暖——這些實實在在的感覺，才是他重生后最珍貴的“代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