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_书友最值得收藏!

第10章 棋局

京兆府公堂的驚雷,余威猶在。呈納景當眾吐血昏厥,被狼狽抬回王府的消息,如同長了翅膀,瞬間傳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與之相伴的,是沈家庶女沈清沅那滿身觸目驚心的傷痕、穩(wěn)婆孫氏崩潰招認的血腥往事、玉芙當堂行兇的丑態(tài),以及宋老太爺那句飽含痛惜與愧疚的“外祖父來遲了”。

“清元財鬼”的污名,在鐵一般的事實和滔天的悲憤面前,如同烈日下的霜雪,迅速消融瓦解。取而代之的,是“沈氏孤女”、“宋府外孫女”的身份,帶著幾分傳奇色彩和沉甸甸的悲情,被京城上下重新審視。鄙夷與嫌惡,悄然轉化成了復雜的唏噓、同情,甚至一絲不易察覺的敬意。

沈家別業(yè)的氣氛,卻更加壓抑。王氏從公堂上被抬回后,便“一病不起”,整日躲在佛堂,捻著佛珠,眼神空洞,仿佛瞬間蒼老了十歲,再不復往日的雍容狠厲。沈修文更是焦頭爛額,不僅要應付王氏娘家的震怒與質(zhì)疑,更要面對宋府無聲卻沉重的壓力,以及揚州府即將到來的對柳氏舊案的徹查。沈家這座看似富貴的樓船,在公堂風暴的沖擊下,已是風雨飄搖。

東廂小院,卻迎來了前所未有的“熱鬧”。

“沅兒,這是外祖父特意讓人尋來的百年老參,最是溫補,你身子弱,要好生調(diào)養(yǎng)。”

“表妹,這盒‘玉肌膏’是宮中秘制,對外傷疤痕最是有效…”

“清沅小姐,這是我家夫人讓送來的幾匹云錦,顏色素凈,最襯您…”

宋老太爺?shù)挠H臨,如同定海神針。宋府的車馬流水般駛入沈家別業(yè),各房夫人、小姐們帶著精心挑選的藥材、衣料、珍玩前來探望。她們的眼神,不再是公堂外的審視與疏離,而是帶著一種彌補式的熱情與小心翼翼。言語間,是對沈清沅“苦盡甘來”的欣慰,對柳氏“所托非人”的嘆息,更有對王氏“心腸歹毒”的毫不掩飾的鄙夷。

沈清沅端坐椅上,依舊是那身素凈的月白衣裙,鴉青發(fā)髻,素白玉簪。她臉上掛著恰到好處的、帶著一絲疲憊的溫順笑意,一一應對著宋府親眷的關懷。眼底深處,那抹寒玉般的清冽卻始終未散。這些遲來的溫情,如同錦緞包裹的刀鋒,溫暖之下,是宋府對當年“斷絕關系”之舉的彌補與愧疚,更是一種無聲的宣告——宣告她沈清沅,從此納入宋府的羽翼之下。

“沅兒,”宋老太爺屏退了旁人,只留下宋靜姝姑奶奶在側。他坐在沈清沅對面,布滿皺紋的手緊緊握著蟠龍杖,目光復雜地落在她依舊蒼白清瘦的臉上,聲音低沉而鄭重,“你受的苦,宋家…虧欠你和你娘太多。外祖父…老糊涂了!當年聽信讒言,以為你娘…唉!”他重重嘆息,眼中滿是痛悔,“如今真相大白,王氏那毒婦難逃法網(wǎng)!沈家…也必將給你一個交代!往后,有宋家一日,便無人再敢欺辱于你!你想做什么,只管去做!外祖父這把老骨頭,還能為你撐一撐腰!”

這番話,是承諾,更是放權。宋府,將成為她沈清沅在京城最堅實的靠山與跳板。

沈清沅起身,對著宋老太爺深深一福,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哽咽:“清沅…謝外祖父。”她沒有多言,淚水卻無聲滑落。這淚,三分是沈清沅的委屈,七分是蘇衡芷的謀劃。宋府的支持,是她撬動前世仇讎、染指權力核心的第一步!她要的,從來不只是安穩(wěn)與補償!

宋老太爺看著她落淚,更是心疼,連忙示意宋靜姝扶她坐下。他沉吟片刻,又道:“你身子還需靜養(yǎng)。但京中風云變幻,總拘在屋里也不是辦法。過些時日,皇后娘娘在御苑舉辦‘消夏賞荷會’,遍邀京中命婦貴女。外祖父已替你討了恩旨,你隨你靜姝姑母同去。一則散心,二則…也讓這京城的人看看,我宋家的外孫女,是何等風骨!”他眼中閃過一絲銳利的光芒。公堂正名是第一步,這賞荷會,便是宋府向整個京城宣告沈清沅身份與地位的第二步!

“是,清沅遵命。”沈清沅垂眸應下,心中卻警鈴微動。皇后…消夏會…這絕非簡單的散心游樂!這是更深的水,更大的局!

---

就在沈家別業(yè)因宋府親眷的涌入而略顯紛雜之時,刑部衙門深處,氣氛卻凝重如冰。

蕭瑾瑜端坐案后,一身月白常服,更襯得面如冷玉。他面前寬大的紫檀木案幾上,堆放著兩摞截然不同的卷宗。一摞是剛剛由快馬送來的、關于揚州沈氏柳姨娘難產(chǎn)致死案的初步調(diào)查結果,以及王婆子、老李頭等涉案刁奴的供詞。另一摞,則顯得更加厚重、陳舊,封皮上赫然寫著:“甲字柒佰叁拾壹號——天啟十七年,呈王府主母蘇氏構陷案”。

他修長如玉的手指,正輕輕翻動著“蘇氏構陷案”的卷宗。泛黃的紙頁上,墨跡清晰記錄著當年呈王妃蘇衡芷被府中數(shù)名仆婦指認“私通外男”、“謀害王嗣”的證詞,以及呈納景震怒之下,不顧蘇衡芷的申辯,將其廢黜主母之位,打入孤魂莊“靜思己過”的冷酷處置。卷宗末尾,是孤魂莊看守上報的“王妃病歿”的簡短記錄,字跡潦草,透著一股敷衍的冰冷。

蕭瑾瑜的目光在那些證詞上緩緩掃過,眼神深邃無波,看不出情緒。只是當他翻到最后一頁,看到那“病歿”二字時,指尖幾不可察地微微一頓。隨即,他放下這份卷宗,拿起了旁邊那份關于柳姨娘案的密報。

密報上,詳細記錄了孫氏在揚州府衙的供詞:當年王氏如何通過心腹周嬤嬤收買她,在柳姨娘生產(chǎn)時“不盡心”,導致柳姨娘血崩而亡,以及事后如何重金封口,助其舉家遷離揚州。還有王婆子、老李頭等人在酷刑之下,招認的在孤魂莊如何奉命苛待沈清沅,克扣衣食,任其自生自滅,甚至在她斷腿后企圖將其棄尸荒野的罪行。

兩份卷宗,相隔千里,跨越兩代。一份是王府深宅的構陷冤案,一份是商賈后院的陰毒殺局。受害的女子,一個死于孤魂莊的絕望與冰冷,一個則在同樣的絕境中掙扎爬回,血濺公堂。

蕭瑾瑜的目光在兩份卷宗之間緩緩移動。指間的羊脂玉扳指在昏暗的光線下流轉著溫潤的光澤,腕間的玉鐲靜靜垂落。他的指尖,最終停留在“蘇氏構陷案”中,那幾個指認蘇衡芷的仆婦名字上。

“張媽媽…趙婆子…錢氏…”他低聲念出這幾個名字,聲音清冷如玉磬,在寂靜的書房內(nèi)回蕩。隨即,他拿起朱筆,在旁邊的白紙上,緩緩寫下另幾個名字——正是揚州柳姨娘案中,那幾個被王氏收買、在孤魂莊對沈清沅施虐的刁奴名字:王婆子、老李頭、周嬤嬤…

筆鋒頓住。

他深邃的目光落在這些名字上,又緩緩移向案頭另一份剛剛送來的、尚未開啟的密函——封口處蓋著北境軍鎮(zhèn)獨有的火漆印。那是他派去追查另一條重要線索的人傳回的消息。

片刻,蕭瑾瑜放下筆,將那寫著兩案關鍵人名的紙張湊近燭火。跳躍的火苗貪婪地舔舐著紙角,迅速將其化為灰燼。他拿起那份來自北境的密函,拆開火漆。目光掃過信箋上簡短卻觸目驚心的內(nèi)容,他的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眸底深處,寒星般的銳利光芒一閃而逝。

“來人。”他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入門外。

一名身著玄色勁裝、氣息沉凝的侍衛(wèi)無聲閃入,躬身聽命。

“備車,去北鎮(zhèn)撫司。”蕭瑾瑜起身,月白的衣袂拂過案幾,“調(diào)‘甲字柒佰叁拾壹號’案所有涉事人員的最新動向,尤其是當年指認蘇氏的那幾個婆子及其親眷。還有,”他頓了頓,目光掃過那份北境密函,“讓‘鷹眼’盯緊兵部武庫司,查近三月所有軍械調(diào)撥、核銷記錄,特別是涉及北境邊軍的。任何異常,即刻來報。”

“是!”侍衛(wèi)領命,身形如鬼魅般消失。

蕭瑾瑜走到窗邊,推開雕花木窗。窗外暮色四合,京城華燈初上,勾勒出巍峨宮闕與繁華街市的輪廓。他望著遠處皇城那沉沉的陰影,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冰涼的玉扳指。

公堂之上,沈清沅那滿背的傷痕,那平靜眼眸下洶涌的恨意,那在宋老太爺面前瞬間卸下防備的脆弱淚水…一幕幕在他眼前交織。

“棋局未終…”他低聲自語,溫雅的唇角勾起一絲極淡、卻深不見底的弧度,眸光沉靜如淵,倒映著窗外萬家燈火,也映照著即將掀起的、更加洶涌的暗流。“這棋盤上的棋子,倒是越來越有意思了。”

---

呈王府,內(nèi)院深處。

濃重的藥味也壓不住那股死氣沉沉的頹敗。呈納景躺在錦帳之中,臉色蠟黃,眼窩深陷,短短數(shù)日,仿佛被抽干了精氣神。公堂之上沈清沅那滿背的傷痕,孫氏的招供,玉芙的瘋狂,蕭瑾瑜冰冷的警告,以及那口噴出的鮮血…如同夢魘般日夜糾纏著他。

“王爺…該用藥了…”貼身內(nèi)侍端著藥碗,小心翼翼。

呈納景猛地揮手,將藥碗打翻在地!褐色的藥汁濺了一地。“滾!都給本王滾出去!”他嘶聲咆哮,聲音沙啞虛弱,卻帶著一股瀕死野獸般的狂躁。

內(nèi)侍嚇得連滾爬爬退了出去。

房間里只剩下濃重的藥味和死寂。呈納景劇烈地喘息著,眼神空洞地望著帳頂繁復的刺繡。恐懼如同冰冷的藤蔓,纏得他幾乎窒息。沈清沅…不!是蘇衡芷!一定是她!她回來了!帶著滿身的傷痕和刻骨的恨意回來了!公堂上沒能殺了她,反而讓她攀上了宋家!蕭瑾瑜那廝更是處處維護!他該怎么辦?!

就在這時,帳幔被一只骨節(jié)分明、略顯蒼白的手輕輕掀開。

一個身著素青道袍、面容清癯、眼神卻異常沉靜的中年男子走了進來。他步履無聲,氣息內(nèi)斂,正是呈納景暗中供養(yǎng)、精通道術與醫(yī)術的幕僚——青玄子。

“王爺,”青玄子聲音平和,帶著一種奇異的安撫力量,“心魔作祟,藥石難醫(yī)。王爺須得靜心。”

“靜心?如何靜心!”呈納景如同抓住救命稻草,掙扎著半坐起身,眼神驚恐,“青玄!你告訴本王!她是不是…是不是蘇衡芷的鬼魂?!她回來報仇了!對不對?!”

青玄子走到床邊,目光平靜地注視著呈納景混亂的眼睛:“王爺,世間或有奇事,然借尸還魂之說,終究飄渺。依貧道觀之,沈家女所行所為,雖有詭異之處,卻步步為營,環(huán)環(huán)相扣,借勢造勢,直指要害。此非鬼魅手段,乃…人謀。”

“人謀?”呈納景一愣。

“不錯。”青玄子頷首,“她借孤魂莊苦難洗刷污名,借公堂對峙攀附宋家,如今更得皇后邀約,即將踏入宮苑…每一步,看似險象環(huán)生,實則都在其算計之中。此女心機之深,圖謀之大,恐遠超王爺所想。她所求,恐怕…不僅僅是為沈清沅正名。”

青玄子的話,如同冰水澆頭,讓呈納景的恐懼中摻雜進一絲更深的寒意與忌憚。不是為了正名?那她想要什么?難道…難道她知道了當年那件事?!呈納景的臉色瞬間變得更加慘白!

“王爺,”青玄子聲音壓得更低,帶著一絲蠱惑,“當務之急,非糾結其是否為鬼魅。而是…阻止她繼續(xù)攀爬!皇后賞荷會…此乃龍?zhí)痘⒀ǎ嗍橇紮C。宮中波譎云詭,稍有不慎,便是萬劫不復。王爺只需…稍加引導,自有人…容不下她。”

他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皇宮的方向。

呈納景渾濁的眼中,驟然閃過一絲狠厲的精光!恐懼最終化為更陰毒的毀滅欲。他死死抓住青玄子的道袍袖子,如同抓住最后一根毒刺:“說!如何做?!”

青玄子俯身,在呈納景耳邊,低語起來。密謀的聲音在濃重的藥味中彌漫,帶著致命的寒意。

窗外的夜色,愈發(fā)深沉。一場圍繞著即將到來的御苑賞荷會、更深的陰謀與殺機,已然在黑暗中悄然醞釀。沈清沅踏出的每一步,都如同行走在刀鋒之上,而棋盤對面的執(zhí)棋者,也絕非只有蕭瑾瑜一人。

主站蜘蛛池模板: 聂荣县| 鱼台县| 弥渡县| 唐山市| 城市| 镇康县| 元谋县| 宝鸡市| 武冈市| 中阳县| 凤凰县| 来安县| 迭部县| 榆树市| 东兰县| 岱山县| 岳池县| 康定县| 岳西县| 威信县| 天津市| 青田县| 蒙阴县| 乌鲁木齐市| 姚安县| 江油市| 榕江县| 扎囊县| 洱源县| 曲水县| 龙山县| 东乌珠穆沁旗| 黄骅市| 九寨沟县| 邛崃市| 定陶县| 青海省| 新建县| 台南市| 南澳县| 余庆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