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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而自己……佐藤健司……

他那個打給警視廳的匿名電話,那個關于“黑色奔馳”的線索,并沒有石沉大海。

它被立花聽到了。

立花意識到,除了他們這幾個人之外,還有一個隱藏在暗處的“觀察者”。一個對田中美月的行蹤了如指掌的神秘人。

于是,立花將計就計。他故意釋放黑田,制造出調查陷入僵局的假象,逼迫這個“觀察者”自己行動起來。

他賭對了。

他賭這個“觀察者”會憑著對田中美月的了解,找到那個U盤。

而他自己,只需要坐收漁翁之利。

健司終于明白了一切。他不是偵探,他是一條被精心訓練過的獵犬,只是他自己一直不知道。

他用盡全力,費盡心機,最終,只是幫自己的死神,找到了那把準備用來處決自己的屠刀。

那個在地鐵上觀察著“百合子”的,自以為是的“敘事者”。

那個在背后引導著警察的,沾沾自喜的“操縱者”。

原來,從始至終,都只是一個笑話。

他才是被觀察,被引導,被操縱的那個。

他想起了立花在咖啡館里,那個看似不經意的眼神。想起了黑田在電話里那句“讓他去做那顆引爆一切的炸彈”。

他被這兩個站在食物鏈頂端的男人,當成了清理門戶的工具。

一種巨大的、被愚弄后的荒謬感和絕望感,將他徹底淹沒。他的人生,他那自以為是的“使命”,都變成了一場荒誕的黑色喜劇。

就在這時。

“叮咚——”

門鈴聲,突兀地響了起來。

健司像一只被獵槍瞄準的兔子,全身的肌肉瞬間繃緊。

他踉蹌著走到門邊,透過貓眼,向外看去。

走廊的燈光下,站著兩個人。

一個,是年輕的西島巡查部長。

而另一個,正對著貓眼,臉上帶著一絲疲憊而又了然于胸的微笑。

是立花英明。

他像是來拜訪一位老朋友,抬起手,又按了一下門鈴,不緊不慢地說道:

“佐藤健司先生,是嗎?我們是警視廳的。有些事情,想請你開門聊一聊。”

門外的聲音,像死神的耳語,透過薄薄的門板,鉆進佐藤健司的骨髓。

他站在門后,一動不動,連呼吸都仿佛停止了。

貓眼里,立花那張看似疲憊的臉,此刻在他眼中,比任何猙獰的面具都更加可怖。

那微笑不是友善,而是收網前,獵人對獵物最后的戲謔。

他們是怎么找到我的?

這個念頭在健司混亂的腦海中一閃而過。

是咖啡店的監控?是他潛入辦公室時留下的痕跡?還是……他們從一開始,就知道“觀察者”是誰?

現在想這些已經毫無意義。他已經被逼到了懸崖的邊緣,身后是萬丈深淵。

“佐藤先生?”立花的聲音再次響起,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關切,“我們知道你在里面。我們只是想了解一些情況。關于田中美月小姐,還有鈴木拓也的案子。我們認為,你可能有一些……我們不知道的線索。”

這是陷阱。

赤裸裸的陷阱。

健司的目光,瘋狂地在狹小的公寓里掃視。窗戶被他自己用膠帶封死了。

唯一的出口,就是眼前這扇門。而門外,站著殺死田中美月和鈴木的兇手,一個披著警服的惡魔。

他手里握著那枚U盤,那枚滾燙的,足以將立花打入地獄的“證據”。可這證據,現在也成了他的催命符。

只要他開門,他可能就會像鈴木一樣,“畏罪自殺”,而U盤會“合情合理”地回到立花手中。

不能開門。絕對不能。

健司的大腦在極限的恐懼中,爆發出一種困獸猶斗的瘋狂。他猛地轉身,沖回電腦前。

他要做那顆“炸彈”。

既然橫豎都是死,那就在爆炸的瞬間,把所有人都拖下水!

他的手指在鍵盤上飛快地敲擊,因為緊張而不斷地按錯鍵。

他登錄了自己所有的社交媒體賬號,打開了郵箱,將那個視頻文件,用盡他所能想到的一切方式,向外發送。

發給新聞媒體,發給知名的博主,發給一個他隨機搜索到的議員辦公室……

他不知道這些郵件會不會被當作垃圾郵件處理,不知道這些賬號會不會被立刻封鎖。他只知道,這是他唯一的反擊。

他要在自己被“消失”之前,將真相的火種,盡可能地灑向這個冷漠的世界。

“佐藤先生,請你合作。”門外,立花的語氣開始變得不耐煩,敲門聲也變得沉重起來,“我們有搜查令。如果你再不開門,我們只能強制進入了。”

健司沒有理會。他做完這一切,然后將那枚藍色的U盤,從電腦上拔了下來。他環顧四周,尋找一個可以藏匿它的地方。

下水道?馬桶?不,都會被找到。

他的目光,最后落在了那本被他翻得起了毛邊的,黑色的硬面抄上。

那是他一切幻想的起點,是他罪惡與偏執的圣經。

現在,就讓它成為一切的終點吧。

他用小刀,小心翼翼地割開日記本厚實的硬質封面,將U盤塞進了夾層里。然后,他用膠水,將封面重新粘好。從外表看,天衣無縫。

做完這一切,他聽到了門鎖被破壞的聲音。

他站起身,走到房間的中央,像一個等待著命運最終裁決的演員,平靜地,等待著大幕的拉開。

門被撞開了。

立花和西島沖了進來。當他們看到平靜地站在房間中央的健司時,都愣了一下。

“佐藤健司。”立花看著他,眼神復雜。有驚訝,有警惕,但更多的是一種貓捉老鼠的,勝券在握的從容。“看來,你比我想象的,要冷靜得多。”

“立花警部補。”健司開口了,他的聲音出乎自己意料的平穩,“我一直在等你。”

西島顯然對眼前的情況有些摸不著頭腦,他上前一步,厲聲喝道:“你涉嫌入侵商業大樓,盜竊物品,并與兩起謀殺案有關!請你跟我們回去接受調查!”

健司沒有看他,他的目光,死死地鎖定在立花的臉上。

“U盤呢?”立花沒有理會西島的公事公辦,他開門見山地問道。

健司笑了。那是一種絕望而瘋狂的笑。

“已經不在我這里了。”他說,“它去了它該去的地方。也許是明天,也許是后天,全世界都會看到那段精彩的視頻。

看到你,立花警部補,是如何執法,如何‘陷害’黑田社長的。”

立花的臉色,終于變了。那張一直維持著從容的面具,裂開了一絲縫隙。

“你做了什么?”他的聲音里,第一次透出了真正的寒意。

“我做了你希望我做的。”健司迎著他的目光,一字一句地說道,“我做了那顆‘炸彈’。”

立花死死地盯著他,幾秒鐘后,他忽然也笑了。他笑得比健司更加陰冷,更加殘酷。

“你以為,這樣你就能贏?”立花搖了搖頭,像是在看一個天真的孩子,“佐藤健司,你根本不了解,你面對的是什么。你以為你是在對抗我?不,你是在對抗一個……系統。”

“一個由金錢和權力構筑的,無孔不入的系統。你發出去的那些東西,會在一夜之間,被清理得干干凈凈。而你……”

他頓了頓,用一種近乎憐憫的眼神看著健司。

“你會被塑造成一個因為跟蹤、迷戀田中美月而求愛不得,最終由愛生恨,殺害了她,又為了掩蓋罪行而殺害了同伙鈴木,最后偽造視頻,試圖嫁禍給黑田社長和警方的……一個徹頭徹尾的瘋子,變態,殺人犯。”

他指了指桌上那本黑色的日記。

“而那本日記,就是你所有瘋狂行徑的,最好的證據。”

西島聽得云里霧里,但他本能地走上前,拿起了那本黑色的日記。

健司的心,沉到了谷底。他算到了一切,卻唯獨算漏了這一點。這本日記,是他親手為自己寫下的罪證。

里面記錄的他對“百合子”的偏執幻想,在立花的這套敘事邏輯里,簡直是天作之合,完美地解釋了他所有“不合理”的犯罪動機。

他輸了。輸得一敗涂地。

西島翻開著那本日記,眉頭越皺越緊。

日記里那些細膩到變態的觀察,那些充滿幻想的囈語,讓他看向健司的眼神,充滿了厭惡和鄙夷。

然而,當他翻到某一頁時,他的動作忽然停住了。

那是一頁空白的紙。

不,不完全是空白。紙的背面,因為前一頁書寫時用力過猛,留下了一些模糊的印痕。

西島下意識地,將那一頁對著燈光。

在光的透射下,那些模糊的印痕,顯現出了一些隱約的字跡。那似乎不是健司那工整的字跡,而是另一種更加潦草、更加急切的筆跡。

“這是什么?”西島喃喃自語。

立花也注意到了他的異常,皺眉道:“怎么了?”

“警部補……你看這個……”西島將日記本遞了過去。

立花接過日記本,看向那頁透著光的紙。當他看清那些印痕組成的文字時,他的瞳孔,在一瞬間,收縮到了極致。

那上面寫著:

“他發現了。立花發現了。他要殺我。U盤在我公司辦公室,我常坐的那個位置,下面的盆栽里。黑田,救我。”

是田中美月的筆跡。

這是她寫下的最后遺言。

在山手線的列車上,在她生命中最后的那個早晨,她或許預感到了什么。

她沒有帶自己的筆記本,而是隨手拿起了一本雜志,用健司這本筆記本當作墊板,匆匆寫下了這張求救的便條。

她本想找機會交給黑田,但她還沒來得及,就被立花帶走了。

而寫下這張便條時留下的印痕,就這樣,永遠地,刻在了這本記錄著一個男人瘋狂幻想的日記本里。

時間,在這一刻,仿佛又一次靜止了。

所有的邏輯,在這一瞬間,全部閉環。

健司對田中美月的跟蹤,不僅僅是他病態的幻想。也正是因為他的“在場”,才陰差陽錯地,為田中美月最后的求救,提供了一張獨一無二的,無法被偽造的“紙”。

這本日記,既是健司的罪證,也是立花的罪證。

立花的臉,瞬間變得慘白。他猛地抬起頭,看向健司。那眼神里,不再有從容和戲謔,只剩下最原始的,被逼入絕境的殺意。

他知道,一切都完了。

他下意識地,摸向了腰間的配槍。

但,已經晚了。

一直站在旁邊,看似狀況外的西島,在看清那些字跡的瞬間,就已經明白了所有事情。

他的世界觀同樣受到了巨大的沖擊,但他作為警察的本能反應,比立花更快。

在立花的手觸碰到槍柄的前一秒,西島已經猛地撲了上去,用一個標準的擒拿動作,將立花死死地按在了地上。

“立花警部補!你被捕了!”西島的聲音因為憤怒和震驚而顫抖。

房間里,只剩下立花野獸般的喘息,和西島沉重的呼吸聲。

佐藤健司站在原地,呆呆地看著這一切。

他贏了嗎?

他不知道。

他只是感覺,那個從山手線上開始的,光怪陸離的,漫長的噩夢,終于要結束了。

案件的真相,最終以一種遠比健司想象的更加戲劇化的方式,公之于眾。

立花英明被捕后,在絕對的證據面前心理防線徹底崩潰,交代了所有罪行。

他背后那個由部分警界高層和黑道勢力勾結而成的犯罪網絡,也被連根拔起,引發了警視廳內部的一場大地震。

黑田正雄,作為受害者和關鍵證人,最終全身而退。

但他似乎也受到了極大的震動,不久后便辭去了社長的職務,從公眾視野里消失了。有人說,他去了京都的一座寺廟里隱居。

而佐藤健司,因為其在案件中的特殊作用,以及那本成為了關鍵證據的日記,最終被免于起訴。

他回到了那間位于中野的單身公寓,生活似乎又回到了原點。

只是,一切都不同了。

他辭去了工作,幾乎不再出門。他不再乘坐山手線。

那個曾經被他視為“舞臺”的地方,如今對他來說,只是一個承載了太多死亡和瘋狂回憶的鐵皮盒子。

他偶爾會翻開那本黑色的日記。日記本作為物證被警方收走,又還給了他。

他看著上面那些自己寫下的,關于“百合子”的文字,感覺像是在看一個陌生人的故事。

那個沉靜、美好、純潔的“百合子”,早已和那個妖艷、殘酷、貪婪的田中美月,一起,被埋葬在了那個潮濕的梅雨季。

他的人生,失去了那個唯一的,也是虛假的“目標”,重新變回了一個空洞的方塊。

這天晚上,他做了一個夢。

夢里,他又一次站在了山手線的第五節車廂。列車緩緩駛入站臺,車門打開。

她走了上來。

穿著米白色的風衣,捧著一本燙金封面的文庫本,神情專注而沉靜。

她抬起頭,看到了他。

然后,她對他,露出了一個微笑。

那微笑里,沒有算計,沒有欲望,沒有殘酷。只有像德彪西的《月光》一樣,溫柔而澄澈的光。

她開口,對他說了什么。

他聽不清。

但他知道,她說的,是她的名字。

一個不叫“百合子”,也不叫“美月”的,真正的名字。

佐藤健司從夢中醒來,淚流滿面。窗外,東京的夜色依舊繁華,也依舊冷漠。

他知道,他殺死了一個叫田中美月的女人,也殺死了一個叫佐藤健司的男人。

而那個在山手線上,他永遠無法觸及的“她”,將以另一種方式,永遠地活在他的生命里。

故事,結束了。

但另一個故事,或許才剛剛開始。

作者努力碼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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