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

林碧云愣了一下，怒火稍歇，目光在兒子和女兒之間來回掃視。

“一支筆不見了，值當你這樣逼問你妹妹？她剛醒，連床都下不利索，能拿你什么筆？

再說了，一支筆而已，丟了就丟了，再買一支就是！用得著這樣？！”

她越說越覺得兒子是在找茬，語氣又嚴厲起來。

“我看你就是成心！成心不讓你妹妹安生！”

“娘！”

徐延景的聲音提高了一些，帶著少年人特有的倔強和一絲被冤枉的惱火，

“那支筆是爹……”

“是什么是！”

林碧云根本不聽他說完，揮手打斷，“再金貴也就是支筆，還能比你妹妹的身子要緊？你看看她。”

側過身，將身后徐妍婉往前帶了帶。

“徐延景，我告訴你，你再敢嚇唬她一次，看我不告訴你爹，讓你爹好好管教你！”

徐延景的目光落在徐妍婉臉上。

她低著頭，濃密的睫毛像受驚的蝶翼般劇烈顫抖著，在蒼白的臉頰上投下濃重的陰影。

嘴唇被她自己咬得死緊，幾乎要滲出血絲。

這副樣子，脆弱、驚惶、無助到了極點，任誰看了都會心生憐惜。

相信她是被兄長無理逼迫的可憐妹妹。

一絲極淡的、近乎嘲諷的弧度，在徐延景嘴角一閃而逝。

快得讓人無法捕捉。

他移開目光，看向怒氣沖沖的母親，眼神恢復了那種近乎漠然的平靜。

“是，兒子知道了。”

“兒子自己再找找，不勞煩妹妹了。”

說完，轉身，徑直走回了書房。

門“咔噠”一聲輕響，關上了。

林碧云轉過身，雙手扶住徐妍婉冰涼顫抖的肩膀，聲音放得又輕又柔。

“婉婉，沒事了，別怕了。那個混賬東西走了……”

“這二天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總是針對你……”

“娘等下過去，好好訓他，怎么當哥哥的……”

伸手，想將女兒緊緊摟進懷里安撫。

徐妍婉條件反射般地、向后退縮了一步！

林碧云的手臂僵在半空。

林碧云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么。

她以為只是一支筆，只是哥哥在無理取鬧。

不知道她的兒子那雙平靜的眼睛后面，藏著怎樣的審視。

被蒙在鼓里的保護，讓徐妍婉感到內疚。

“婉婉？”林碧云的手僵在半空。

為什么女兒眼神里是疏離？

“娘……”徐妍婉終于抬起頭。

“藥快涼了。”林碧云艱難地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干巴巴的，帶著一種強行壓抑的慌亂。

“娘……扶你回房……喝藥……”林碧云的聲音很低，帶著一種近乎哀求的意味。

她端著藥盅，站在徐妍婉面前，不敢再貿然伸手去碰她。

徐妍婉的身體依舊僵硬緊繃，像一張拉滿的弓。

極其輕微地點了一下頭，朝著內室挪去。

她沒有等林碧云來扶。

林碧云端著藥盅，看著女兒背影，咬緊下唇，強忍著喉嚨里的哽咽，默默地跟在后面。

回到光線稍暗的臥房，徐妍婉拉起錦被，嚴嚴實實地蓋過頭頂。

林碧云端著藥盅站在床邊，看著床上那個隆起的、不斷顫抖的“繭”。

心像被鈍刀子反復割鋸。

她張了張嘴，想說點什么，喉嚨卻像是被堵住了。

默默地將藥盅放在床頭小幾上。

“藥……放這兒了。趁溫喝了吧……娘……就在外間……”

門關上的輕響，像落下的閘門。

錦被下的顫抖，在門關上的瞬間，驟然加劇。

他最后那個眼神……平靜得可怕。

那是一種……貓捉老鼠般的、洞悉一切的冷漠。

那個“換了個人”的疑問，不再是試探，而是他心底確認的答案。

他只是在等待，等待一個合適的時機，等待一個……將她這個“妖孽”徹底撕碎的時機。

甚至能想象出，當徐延景把他看到的、懷疑的一切告訴林碧云和徐錦文時。

那對溫柔父母臉上會出現的驚駭、厭惡，以及……將她綁起來燒死的決絕。

她該怎么辦？

逃？

一個八歲小女孩的身體，帶著傷，身無分文，能逃到哪里？

這陌生的古代世界，對她而言就是一片未知的、充滿危險的叢林！

留下？

等著被揭穿，被當成妖孽處死

？

好難……

為什么她前世今生都如此……

眼淚洶涌而出，滾燙地灼燒著冰涼的臉頰。

混合著手臂上被咬出的血腥味，帶來一種絕望的咸腥。

身體在錦被下蜷縮成一團。

像只只能等待死亡降臨的幼獸。

外間傳來林碧云刻意壓低的、來回踱步的腳步聲，那腳步聲里充滿了焦灼和不安。

偶爾還有一兩聲極輕的嘆息，像沉重的石頭，砸在徐妍婉緊繃的神經上。

時間在恐懼和絕望中緩慢地爬行。

算了，不想再掙扎了……

說不定，死了還能回原來的世界……

徐妍婉哭得脫了力，淚水浸濕了枕頭和手臂上的齒痕。

巨大的疲憊感混合著恐懼，讓她意識昏沉。

“篤、篤、篤。”

“誰？”林碧云帶著警惕的聲音響起，腳步聲朝內室門靠近。

叩擊聲停了。

空氣再次陷入死寂。

仿佛剛才那三聲輕響只是徐妍婉瀕臨崩潰時產生的幻聽。

林碧云在門口站了片刻，沒有聽到回應。

輕輕拉開一條門縫，朝外間張望了一下。空無一人。

她疑惑地皺了皺眉，又看了一眼女兒躺在被子里，輕輕關上了門。

“沒事，婉婉，是風……”林碧云的聲音隔著門板傳來，帶著安撫。

“睡一覺，好得快，娘在外守著……”

徐妍婉豎起耳朵，捕捉著外面最細微的聲響。

風吹過窗欞的嗚咽，遠處模糊的市聲……還有，書房方向……

還是找到放的銀錢，拿一點，逃走吧……

書，地圖也要帶上些…

有腳步聲過來。

是張媽的聲音：“娘子，前廳有客人來了……”

林碧云望了眼內室，跟張媽往前廳去了。

“吱呀——”

一聲極其輕微、幾乎被風聲掩蓋的、門軸轉動的摩擦聲，清晰地傳了進來。

徐妍婉的心臟瞬間提了起來。

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涌向了頭頂。

徐延景出來了。

屏住呼吸。

只有耳朵異常靈敏，捕捉著外間最細微的聲響。

腳步聲很輕。

輕輕的開門聲過后，腳步聲停止了。

他在做什么？

無聲地注視著她？

像獵人審視著陷阱里徒勞掙扎的獵物？

他在享受她的恐懼？